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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暮色的浪漫 ...

  •   一个月的时光,缓慢而痛苦地随着时节变换,渐渐流逝。

      步入严寒的北欧,才是它风光的真谛。

      梅拉伦湖上,有大大小小的四百余座岛屿,其中有一座,就是林家的私人财产。

      她一身白色的病服,说想要看看湖面的风景,林翼光就把她抱起来,放在安好的沙发上,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这片湖区是天鹅越冬的地点之一,每逢冬季,来自西伯利亚的大天鹅们就会飞到这里来度过寒冬。

      这一片湖区,因为有火山口的缘故,地热资源很丰富,不断从地下涌出来的温热泉水融汇在美丽的湖泊中,温暖的湖水即使在冬季也不会结冰,对于天鹅来说,这里就是避寒的圣地。

      对于人来说,自然也是。

      她观察了一对年迈的夫妇,很久,他们住在隔壁的岛屿上,能住在这里的,自然非富即贵,但他们的穿着,只是很普通的老人穿着的模样。

      岛屿之间相隔不过一条江面的宽度,她在落地窗前,能够看得很清楚。

      每个傍晚时分,他们都会手牵着手,在湖边散步,有时又会驻足,拍摄有天鹅的美丽风景。

      两个人戴的帽子都是情侣款的,虽然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是笑起来,还和孩子一样。

      暮色四合,斜阳抚摸着山峦和湖面的轮廓,在这个美丽精致的北欧小国中,属于夜晚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点亮了,仿佛头顶的星空一般,开始蔓延起来。

      老人成双的背影延续在那个美丽的湖畔,她沉默地看着,仿佛看到大地上有着各色经历的人群中,有人偶遇、相识、相知,到携手走完一生的神奇景象。

      于是她摸着胸口的戒指,好像调皮了一下,偷偷为自己的打开了一丝窗缝。

      林翼光本想指责她,但是,湖畔的长风吹过,那层窗帘内侧的白色轻纱轻柔地扬起,覆盖在了她那头黑色的长发上。

      她美丽、纯洁,纤尘不染,一张脸,即使不再年轻也依旧美丽,即使病容憔悴却依旧动人,她始终是那么真实,那么努力看待生活的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的女人。

      “天鹅在飞……”

      她指着窗外,眼睛弯弯的,那一刻回过头看他,微笑是苍白的,却美丽得仿佛冬日的新娘。

      因为她看见了美丽的景色,一直以来不知如何向他表达感激却始终心怀深厚的谢意的她,下意识地想要与他分享。

      却不曾想到,他眼里的风景,一直是她。

      因为化疗,她的头发会掉得干干净净,听说,她养长发,是因为她的外婆曾经就有一头令人称羡的乌发,那是她独特的怀念。只是,过了今天,乐流萤一条青丝也不会留下。以为他们和医生商量之后,已经决定第二天剪掉它们……

      日子并不是悄无声息地过去的。

      她的每一天,都是从未有过的漫长。

      只是,不知为何,林翼光把自己也当成了病患,在她身边又安了一张床,只是装上了围帘,没有获得她的许可前,不会打开,但是她一旦没有回答他,他就会紧张地立马联系医生。

      如此一来,除了正式做手术不在这里,整个房子都已经被她改造成了病院。

      有最好的医生、护士,最昂贵的设备,以及一个珍宝似的病人。

      有时候道格拉斯医生看着过度忧虑的林翼光觉得,还不如干脆让他躺在上头照顾病患,来得更加方便一些。

      ……

      又是一天晨曦,她偷偷跑到窗前,她已经答应林翼光不会再去开窗,但是她仍然喜欢看着外面的美景。

      不远处的一个小岛,缓缓的山坡上,几个戴着毛线帽,穿着雪地靴,全副武装的孩子,热热闹闹地在轮流推着坐雪橇。

      有一支浪漫的管弦乐队,竟然在雪地上开演奏会,他们不是因为无聊,而是因为每年冬天都会在这里,给一些无家可归的儿童、老人和残疾人演奏。

      观众坐的地方都很温暖,他们都热爱音乐,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聚集在一起的。

      流萤站在窗前,默默地看了好久,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从前,都没有机会好好看那些美景,以及那些美景里的人,二十年来,似乎不是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就是在去研究室的路上,有时候只能抬头看看雪地里的树枝,看看熟悉的楼房盖在白雪里的模样……”

      她缓慢地说着,但是面上却是纯然的喜悦,然后接着说:“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后悔过,因为能够平静地,慢下来享受这些风景是一种快乐,默默地一直干自己的事,也是一种快乐……”

      很多人被迫做着很多事,她想她是有过幸运的,她的幸运就是被迫做的学问,恰好是自己的喜爱的,所以,即使到了今日,她都不曾埋怨过那段占据了青春时光的学习和工作。

      她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他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站了太久了。

      “躺下来休息一下。”他说。

      女人慢慢转过来,然后乖顺地爬回了床上。

      让后,他走到她的床头,放在她枕头边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流萤问他。

      他没说话,意思是让她自己拆。

      于是他侧过身子,拿起牛皮纸信封,翻到背面的封口处,看到印着一个红色的夏国结。

      突然有什么在她脑海中闪过,但是她还未完全捕捉到,拆看了信封之后,她看着一叠厚厚的一千克朗纸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今天是农历新年,这是红包。”

      除了商务往来之外,林翼光私人第一次送人红包,也是第一次当面送人礼物。

      来不及等她拒绝,他就开口告诉她:“一个寓意而已,准确来说,这里面有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五克朗,你会活到那一天。”

      如果一个单位的货币代表一天,那么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五天,就是一百年的岁月,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加上每四年一个闰年,所以是三万六千五百二十五天,这大概是,林翼光特有的浪漫。

      “谢谢……”

      她明白,自己不得不收。

      每当她想要谈起自己的医疗费用时,林翼光总会暗示性地拒绝她。告诉她:“不希望你想这些让我不愉快的事,那些已经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你要知道,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

      爱一个人,连同她的时间也爱。她一秒用在无趣事情上的浪费,对他来说都是可惜的。

      从前,林翼光只知道自己爱她,但是真正近距离相处之后,林翼光才发现,他的感情比想象的更加热切,更加深沉。

      乐流萤也许此生都不会明白,这段时间对于林翼光来说,是怎样的地狱。

      因为,尽管她表面装作平静,乖雅,但是实际上,她自己已经身处地狱了,关于林翼光究竟为何会对一个几乎毫不相关的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好像一深入去探究,他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深夜,她时常会被身体的剧痛惊醒,但是咬着牙,不忍发出声音吵醒他。

      他之前搬了一张床进来,安在她旁边。

      他能陪伴她的每一个瞬间,她都无比感激,好像恩赐一样,她在内心的笑容里,偶尔会闪过温暖羞涩的模样。

      所以她也在不断鼓励自己说,不要气馁,不到最后的时候,不要停止,因为还有一个人在关心自己,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

      虽然她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余白来谱写爱情了,但她的血液还是热的,她懂得什么叫做感动。

      “新年快乐。”

      黑夜里,男人寂静地说。

      “新年……快乐。”她艰难地回答说。

      此刻,痛得浑身冷汗的她还是没有抑制住颤抖的声音,一开口就暴露了。

      男人迅速掀开围帘,看到缩成一团的女人,心如刀绞。

      他最终还是出了门,带回来了止疼片。

      “只能吃一粒。”

      他给她喂药。

      半个小时之后,药效发挥作用,她虚弱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而林翼光,始终坐在床头陪着她。

      这段日子,她一直默默坚持着不去吃止疼片,因为那会有依赖作用,而且对身体只会有益无害,但是……似乎已经到了那个不得已的时候了。

      她睡不着,他也睡不着,他们都明白,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我想听你弹钢琴,可以吗?”

      暗夜里,女人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

      这些日子来,她总会做梦,梦到的,却是一些年少往事,从前,她很少见到他,但是几乎每一个印象深刻的一幕,都刻在了脑子里,特别是他在校园典礼上弹钢琴的那一幕,二十多年过去了,都没有褪色。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就问出了这一句。

      “好。”

      他下床,把她抱到轮椅上,然后推着轮椅,穿过黑黢黢的走廊,进入书房。

      他已经很少弹琴了,但是从来都没有忘却过。

      坐在轮椅上被推送着缓缓前进的流萤后知后觉地心想,她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呢,或许是因为到了夜晚,她本来就会成为一个思绪繁杂、多愁善感的人吧。可是,她又怎么没想到,如果这里没有钢琴,那么这段日子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任何要求的男人怕是又要费神在许多无所谓的事情上了……

      她还没到书房门口,脸上就布满了愧疚。

      然而,那些情绪,终究都在他的琴声里消失不见了。

      前奏声一响起,她似乎就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但是依然青葱的校园时光。

      曾经那个在舞台上演奏的英俊少年,此刻弹奏着同样的曲子,细腻的声调、略显悲伤的旋律,在她的记忆里流淌。

      只不过,曾经在万众瞩目中独自登场,惊艳过后,又孤寂退场,总是独来独往的青年变成了享誉全球的他,今夜,只为了她一个人弹奏。

      她坐在轮椅上,侧头看着他,好奇岁月怎么待他如此不同,这首曲子,好像未曾经过二十多年的时光,又或许,二十多年只是像昨日一般,掉在她心上,珠玉一般清脆透亮。

      她承认,那么多年,她都没有忘记过那种感动。

      听一个人的琴声,就像看透自己的一生。

      只是当初的少年变成了男人,她也变成了许多年前不敢想象的自己,在这生命之火缓缓熄灭的时候,重现青春年少时,幻想过的浪漫。

      一曲结束,余音不绝。

      女人坐在轮椅上,看着书架的投影间,端坐在钢琴前的男人,问他:

      “我记得很久以前就有人问过您,这首曲子叫什么。”

      “叫做《流光》。”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美的名字。”

      她回忆着那样动人的旋律,哀切而饱含希冀,由衷地感叹。

      但是男人的眼睛,此刻,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女人愣一下,然后微笑,一首他中学时代的自创曲,只是偶然吧,竟然恰巧包含了他们名字当中的一个字。

      窗外,大雪依旧纷飞。

      2036年1月27日,除夕之夜,消失的琴声记录了他们平静而悲伤的冬夜浪漫。

  •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说明一下,本文借用了地名,但是风景为虚构。
    借用了病名,但是描写的病情与现实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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