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青衫》阿颀

2、手腕

　　堂前热闹非凡，四百多号弟子来了近八成，但凡能抽身的都出席了，有要事的或送来了贺帖贺礼，或匆匆赶来道个喜，说上几句又上路忙去了。留下的，有的久别重逢互诉安好，有的前几日刚小聚过谈论着那日菜色如何。
　　乍一看，堂内或三五成群，或七八成伙地闲聊，若是细细观察一番其实暗藏玄机。云字鹤字的多留在书院里，几个成角儿的带着一帮筱字的徒弟，平日里都是要打照面吃个饭的，聊的多是些家常，更亲近些。九字的清一色军阀将帅，谈论多是国家政事，不过因为都是大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不时开个玩笑，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霄字的多是走南闯北跑江湖的生意人，贩盐的，卖珠宝的，走镖局的各色人物都有，说起话来总有一种半露不露，雾里看花的意味。
　　除却个别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哥们儿，云鹤九霄混一块儿玩，大多数都是和同科的处着，要不就独自乐的清闲。
　　“吁！”看着先生拉着一脸绯红的夫人出来，整个大堂更热闹了，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羞得夫人本来就红的脸更是红得要滴出血一般。先生无奈地挥挥手，示意不要闹了，众人的声音逐渐落了下去，先生这才领着夫人上了座。
　　谁料刚坐下，一句“先生好会啊！”又把大堂炸开了锅。
　　“烧饼，别以为你躲在四儿的后头我就瞅不着你。”先生手点着烧饼的方向，嘴角上扬的角度掩饰不住，“一会儿几百号人灌死他啦。”“好！”
　　“别啊！我昨个儿刚看过大夫，不想再去了。”烧饼一听，脸都苦了，立马从四爷曹鹤阳后边跳了出来。
　　“哈哈哈哈！”“活该！谁让你贪杯！”
　　“哟，这么热闹啊。”“笑什么呢，在外头都听到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前如佩环相碰，后如钟罄发声，一脆一厚，一前一后的入了众人的耳，扭头一看，则见一红拂袖，一青衫摆走进大堂。
　　左手边的身长八尺，面如雨后新荷，一双脉脉含情桃花眼，转眸似怒却含笑，敛眉似秀却露情。穿着一件正红大褂，单排的盘扣，金线锁边，一枝秀梅颈上开，双雀衔果戏右肩，左袖花瓣纷纷落，入水溅纹袖口间，步履轻巧，飘摇踩水面。
　　右手边的稍短半指，肤如清秋明月，一双丹凤长而狭，朱唇若勾却落，微开似言却止。衣着一身藏青大褂，双排的盘口，黑线锁边，胸口绣的三爪螭龙云中游，袖口纹的飞鹰伸利爪，衣摆描的是钱蟒吐信，脚上勾的是猛虎下山，缓踱方步，稳重踏实地。
　　一赤一青，一文一武――原是张云雷与杨九郎。
　　“辫儿和翔子来啦。”夫人收拢了一下笑容――方才笑得实在有失长辈的仪态，这才跟两个孩子打了招呼。先生不说话，只是冲俩人点点头，可眼中的赏识与宠爱却是藏不住的。
　　张云雷和杨九郎可以说是先生徒弟在曲艺和军政两个领域最得意的弟子了。张云雷，云字排行老二，祖师爷怀里的宝贝疙瘩，京剧，京韵大鼓，太平歌词，大小买卖吆喝，没有他不会的，九岁就随先生上了台，即便十三倒过仓，六年再次归来韵味儿不变，模样愈发俊俏又招来一票姑娘的喜爱，人气不减反增，一声二爷在京津一带是响当当的。
　　再看杨九郎，九字科排行老四，十三从了师，二十正式入科之后领着一帮九字科弟兄上了战场，首战就以一个班歼灭敌军一个团而威震中外，自此声名鹊起，一路势如破竹，二十四成了黄埔最年轻的中将，与少将张九龄，王九龙，大校尚九熙，何九华，周九良，少校刘九思，李九春，张九南组成“京九门”镇守北平，位列黄埔八大军阀之一。
　　春姐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突然发现了什么。
　　“穿的跟小两口似的！”嗷的一声叫出来，众人又乐得掀房顶了。
　　这一青一红可不是像一对儿嘛。
　　“去你的吧，你和他更像呢。”二爷白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还别说，春姐一身藕荷大褂，白线锁边，除了这颜色不同，其他款式全是一样的。
　　“哟！”一阵起哄声中，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九春，急得人脖子都梗了。
　　“这大褂我们九门每人都有一件的！”
　　“也就你俩穿！我们可不穿！”
　　张九龄怪腔怪调地回了他一句，满脸的坏笑气得春姐牙痒痒。
　　“两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错。”王九龙朝张九龄挤挤眼。
　　那小黑小子一脸的“我懂”，接上：“这两个人的爱情到底是谁的？”
　　“哟！”“是谁的！是谁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几百人喊得震天响，春姐和二爷急得耳根子都红了，而那小眼八叉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揣着手，也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好啦好啦，别戏弄他们仨啦。”到底是心疼弟弟，夫人揉揉发酸的腮，劝住了众人。
　　“不闹了啊，收收笑准备吃饭吧。”先生大手一挥，一干人便乖乖跟在他后头去了院里。
　　九春瘪瘪嘴，蹬了龄龙一眼，就拉着九涵、九力随众人落座去了。见人皆散去，二爷舒了口气，提腿正要走，却被拉住了腕子，疑惑地回头，刚想说些什么，九郎竖指压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小眼睛一转，朝桌上的东西努努嘴，二爷先是一愣，而后会意一笑，拿上与他一起追上众人。
　　……
　　“啪！”“嗷！”
　　两把扇子啪地打在龄龙头上，疼得俩人直跳脚，看着两个小坏蛋吃瘪的样，二爷笑得前仰后合，不自觉地靠在了旁人的身上，大白馕也不说，任由他靠着，听他脆灵灵的笑，轻嗅他身上红梅的清香。觉察到有什么动了一下，抬眼望望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算啦。叹口气，眯着眼看着肩头上人的笑，不自觉笑意脸上蔓延。
　　那拉着腕子的手始终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