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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珠 与君书 ...

  •   时间很慢,愈发无所事事。很多从前不愿去触碰的东西,也便被一一从记忆里翻出来。
      我总在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已经老了。曾经的明眸皓齿早已随着岁月剥落。如今的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你应该更不会喜欢了。
      我的行动渐渐开始迟缓,听觉越来越衰弱。很多时候小如和我说话,我只眼睁睁看着她的嘴开开合合,听不到一丝声音,像看一场哑戏。
      我也越来越喜欢一个人抱着花花在院子里想着以前的事情。
      我睡得越来越久。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是你,依旧没有来。
      很多东西啊,我年少时纵然再任性刁蛮,骨子里也不过是江南烟雨中生长女子。
      这一生也平淡得如同江南的细雨,毫无波澜。
      也便在记忆里逐渐空白。
      只剩下你。
      只剩你,时间越久,越是融入骨血,像那时候的匕首,绞得心口绵长地疼,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气力去除掉。
      我记得。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才三个月,彼时你已经能步履蹒跚地下地走路,你看着尚在襁褓里的我,咿咿呀呀地比划。娘亲见了,笑开:“长大让阿离给你做夫人好不好?”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话音未落,原本在熟睡的我忽然睁开眼睛大声嚎哭。娘亲慌忙哄我,留你一个人在原地涨红了小脸,望着娘亲和我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
      是什么呢?你想要说的,我很想听一听,可是。
      已经再没有机会。
      那时候我们还太小太小,这些都是娘亲讲给我的。我小心翼翼地记得清楚。
      我家世代从商,基业庞大,从小到大,我便被父母捧在手心,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我想要而得不到的。我生来便被宠就了刁蛮肆意的性格。
      我以为只要我喜欢,没有什么是不能拥有的。
      直到那天,她一身嫁衣和你一起站到我面前,我才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的。
      后来呢,后来我们慢慢长大,我总爱去找你玩,你陪我逛集市、玩游戏、放风筝、踏青游湖,我总爱欺负你,让你帮我提一堆东西,又或是故意捉弄你,趁你睡着在你脸上画花猫。我至今记得你轻颤的睫毛。纤长的,在你脸上覆下一片轻薄的阴影,我有时会忽然画不下去,放了笔呆呆看你很久。
      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每个人都以为我们会就这样长大、成亲、生子,然后老去。
      可是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十一岁那年,你爹爹被栽赃入狱,至此,你家道中落。
      但是,我并不在乎。
      我总以为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原因可以阻挡,死别不能,生离更加不能。
      你家仆尽数遣散,举家搬去了乡下,你说你父亲入狱不牵连家人已是皇上最大的恩赐。
      我还是经常去你那里,路上马车里颠簸几个时辰,却从不觉得辛苦。我抱着给你准备的礼物,一边想着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把这些东西留给你——你总是不肯接受。
      那样的地方,很简陋,锅碗瓢盆都能数得清,简单的木桌椅,却世家风仪地一尘不染。
      却是我记得的最安好的时光。
      我记得我在旁边看你读书,你无奈般叹:“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读得下去。”
      我便立即小心翼翼转身:“我不看,你读吧。”
      那时候还是年少,如今的我唯恐是无论如何也是没有那样的脸皮和勇气了。
      记得一次我又去找你,却远远看见一个女子低头站在你面前,你不知在说些什么,神色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缱绻和愧疚。
      我愣在那里许久,最后委屈得泪水簌簌往下落,是丫鬟在一旁看得心疼不住安慰我:“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的小姐,别伤心了,而且也可能是误会啊。”
      你啊,我最难过的时候,你从来都不在。永远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爱,一个人欢喜,一个人落泪。
      可是,怎么可能是误会,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开。
      怎么可能。
      我转身跳上马车,一路飞奔到家扑进爹爹怀里哭得泪眼朦胧。
      “我要嫁给小七哥。”
      我记得我这般说道。
      我早说过,那时候还是年少,执念和勇气终是现在无论如何也寻不回的。
      我不想失去你,我那样恐慌。
      爹爹叹口气,也只能答:“好好好,明儿就派人叫他来商量。别哭了,啊。”
      第二天你果然是来了,我不知道爹爹和你说了什么。最后你从书房出来时,看到我只对我一笑。
      却并不是舒心的,反而潜藏着深远的疲惫。
      但我那时候是多么开心啊,我知道爹爹必然是让你答应了的。所以并没有发现这潜藏的、凶兽一般的裂痕。
      很快聘礼便送了过来,你只说等你功成名就再娶我,如今先定下婚约。
      婚约既定,我终于安下心来,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比不能嫁给你更加让我绝望。
      你待我愈发好了,之前便知你宠我,之后更是纵容。
      不论我闹脾气摔东西,还是任性撒娇,你都一一回应。
      我还是被爹娘宠得太过,连心性都如小孩子一样长不大。方才还不开心,一转眼却又是笑靥如花。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那个女子我再没有见过。
      直到一次我刚好碰见你出门,似乎是揣了隐秘的直觉,我跟了你一路。你拐过大路,转眼间只见一间隐蔽的草庐,我贴在门外静静听屋内低语。
      “等这易容之术大成,就可以假扮成她了。”女子的声音细细碎碎,转瞬又迟疑不定,“可是,她对你那么好,你当真忍下心?”
      屋内沉寂。
      我却等不了答案,转身跑开。
      是了,我不愿相信,也不想去听
      任何任何关于你居心叵测的事,我都不想知道。
      那时候啊,我还是太傻太傻,那样坚信着只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待你好,你便不会负我。
      于是我便真的忘记了那日听到的话,性子却日益温顺。我相信那样的我,任何人见了都会惊诧。
      你似乎也很疑惑,却也只是疑惑。
      时光是种很奥妙的东西,你想要它快,它却仿佛更加慢了;你想要它慢,它却又忽忽呼啸而过了。
      五年。无波无澜,我几乎就要以为日子便会这样继续。
      五年,五年。不长不短,却刚刚好让你取得功名。
      我终于可以嫁给你。
      大红的嫁衣,红妆如火,红绸如血,我满心欢喜等你。
      却终于,等来一把匕首。
      你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喃:“你可知道我父亲为何入狱?是因为你爹,阿离。是他出卖了他啊。”
      “阿离,我曾经也那样喜欢你。可是,都是曾经了。从我知道真相那天开始,我便决心远离你。这样对我们都好。可是你啊,偏偏要来招惹我。”
      你叹了口气,我看着你的眼睛,那里有无尽的惋惜,却独独失了眷恋。
      “还有啊,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娶你吗?也是你爹爹啊,他威胁我若我不娶你,我便永远不可能入朝为官。”
      我看着你,发不出一丝声音,你拢好我耳边的发,最后站起身,门外走进来一个女子。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嫁衣,那样热烈的红,衬着她的眼里的光亮都平添了几分妖艳。
      我看着你们站在一起,那大概是我永生永世都到不了的距离。
      我到底是活了下来,那把匕首留了我一息残喘。
      却再没有办法去揭穿你。
      我待在这间小屋里,听说了很多,比如你娶了“我”,比如你平步青云家门复兴,比如爹爹死后“我”继承家产,和你一起。
      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偷偷去看过你。你宠溺地望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有我的影子。
      是了,怎么可能被拆穿,你对我那么熟悉,无一不知。熟悉到只要你愿意连爹爹都不能分辨他女儿的真假。
      很久很久,我再也没有再去看你,我进了一家酒坊打杂,坊主是一位老爷爷,孤身一人。他走后,我便成了酒坊的主人。
      也曾有人自告奋勇替我说媒,被我一一谢绝。
      再后来渐渐我不再年轻,容色衰退。我收留了小如——一如坊主收留我。
      我也救过一只猫,它身上有黑白的斑纹,像日光与阴影交错。我叫它花花。
      时间能冲淡很多,我一直想到底我们是谁错了,又或者谁都没有错。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到底我和她,谁才是那个阿离。
      又或者我从来不是你的阿离,我只是一个爱着你的女子,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没有死吧?我也不能知道,我总设想。
      可是我啊,也早已不知道记忆有没有出错。几十年,想象得久了,也再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假象。
      韶光慢,旧事纷繁。渐入渐思深,莫辨虚实。
      嫁衣血,犹恐年少。说无缘无怨,似真也假。
      只剩下你。
      只剩你。
      ——顺安三年记于栖风小筑,叶离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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