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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珠 平安惊梦 ...

  •   公元两千零一十五年。
      为了梦中那个身影,我只身来到日本。
      神奈川春天的意韵丝毫不亚于京都。
      路边青白相间的房屋错落有致,不同于东京的高楼大厦,也不是京都的厚重。箱根低低的房檐依稀有着古朴温雅的影子。电线将天空一道道划开,墙角几丛绿意盎然的花草,总有树木的枝叶伸出两边院落的白墙。
      远处富士山顶的白雪倒映进山脚下芦之湖湛蓝的湖水里,水面漂落的樱花瓣轻轻摇晃。
      像某个人的眼睛。
      我站在箱根神社的鸟居前,朱红色立柱上藤蔓缠绕。
      参拜道两旁成荫的古杉树高耸入云,古老幽深的石阶一级一级向上延伸,上面有斑驳温润的缺口。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见神社的一角屋檐。
      已经是暮春,山里的樱花总是要开得晚些,但这样的时节里依旧盛放不免感觉凄烈。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神社里八重樱开的繁靡,漫天的淡粉花瓣纷扬而下。
      我抬头,仿佛又看见梦里那个身影,繁复的袿衣层层曳地,在漫天花雨里对我微微一笑。
      【一】
      平安朝七十三年。
      樱花盛开的时节,风中尽是纷纷扬扬的粉色花雨。遍地落英,木屐踏上去,微微的绵软触感。
      风轻轻柔柔,月色如同流动的碎银,透过盛放的樱花显出一种柔和的凄美。
      这是最真实的梦境。木质的长廊上我停步,抬头看飘零的花瓣簌簌而下,衣袂在夜风中轻扬,长发飞舞。
      “黎音,今夜的月亮很奇怪呢。”我轻轻喟叹。
      黑色武道院服的少女走上来,黑色发带束起的金发衬着微笑明媚而温暖:“是的呢。”
      “悠浼。”
      “嗯?”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我转头,她天空般的蓝色眼睛平静安谧,“什么?”
      “不要离开。”
      我静静看着她,檐角的灯笼烛光昏昧,零落的樱花在我们身边安静飞舞。
      不要离开?什么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哪里?不要离开……谁?
      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遮蔽了,然而我却一点点都记不起。
      夜空里浓重的乌云堆积,月亮瞬间被掩藏彻底,庭院里淡淡的暮霭弥散,异常的安静。
      她身后的薄雾里,嗜血的瞳孔骤然睁开,红光森然。
      “黎音!”
      【二】
      “天地阴阳,至阴至阳,则归墟境开,乃求平衡。”
      谁的声音,谁的话?
      “悠浼!这边!不能进屋!里面太暗了,一定都是那种东西!”
      “呼,呼…呼…黎音。”我勉力跟上她的步伐,心口剧烈起伏,手腕被拽得生疼,发间的木簪早已在刚刚扑开她时散落,长发凌乱。
      跑了太久,根本喘不过气,我的声音像断断续续的呢喃:
      “黎音…听我说,你应该知道,这些、这些都是饮血鬼,被伤到的话,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你是武道院的执行弟子,所以你一个人走的话,一定会、没问题的。放开我吧。”
      “……”身前的少女骤然慢下脚步,“悠浼。”
      “嗯。嗯?”我弯腰拄着膝盖大口喘气。
      “我不是东瀛人。”
      我愣了愣,抬头看黑衣少女的金色长发在夜色里如同明媚的阳光。
      可是,我早就知道啊……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湛蓝的眼睛里映出远处弥漫的薄雾里灯笼晕开的点点橙红色的光。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也是樱花盛开的时节呢。”
      她说着,微微笑了。我怔怔地仰头看着她,那样的笑容里,有久远的温暖。
      “我继承了母亲的血统和容貌,每个人都说我是不祥的孩子,因为母亲和父亲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相继死去了,没有人愿意收养我。
      于是我被送到了箱根神社。神社里也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人亲近我,直到你出现,悠浼。”
      直到我出现。
      那个时候,箱根神社的樱花凄美异常,庭院里花瓣漫天飞舞,水手殿的涓涓清水汩汩流淌。树下金发的少女袿衣层层叠叠。我在神社的石阶上看了许久,终于执了一把绢花衵扇走上去,轻笑:
      “料峭春风花见梦,梦醒春风犹梦中,又恐一夜落花雨,捡尽枝头一场空。”
      繁复精美的衣饰,她转身时衣裙微微旋开,风扬起遍地落樱,她天空一般的眼睛里便落进星星点点的淡粉,平静深处里,有微微的惊诧与期待。
      “在下冷泉源家武道院悠浼。”我屈身半跪,递上武道院的符令。
      “来请黎音大人。”
      【三】
      不是织田,而是黎音。
      “悠浼,知道吗?那是他们去世之后,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呢。”
      “所以,悠浼让我自己逃走根本就是笨蛋啊。”
      我看到她湛蓝色的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可是为什么记忆会这样清晰,就像是,第一次看见。
      我低头,噗嗤笑出声:“想起来,那时候的黎音真是固执又倔强呢。放弃神社巫女的身份进了武道院,明明是女孩子,练习的时候伤到也一声不吭,每次都是我送药。”
      “真是生硬的性格啊……”我平复好有些紊乱的呼吸,站起身,抬手揉揉她的长发轻轻微笑。
      “不过,也很可爱呢。”
      夜幕里白色的雾气聚拢又散开,街边灯笼变幻的朦胧红光里透出诡异的危险气息。
      就要来了。
      可是,这样的异变,又是为什么呢?
      又有谁能逃出这暮霭里深重的怨气?
      到底是哪里不对?没有记起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黎音转过身,望着那远处的薄雾,而我微微皱了眉。
      “悠浼,从这里一直向东,尽头有一间银饰店铺,出街道有一道青石门坊,你找到银簪在石坊上按我那次教过你的画印可以结成结界。”
      身前,黑色武道院服的少女背影从容,她从腰间抽出长刀在指尖轻轻一划,新鲜的血液涌出来,手指按到刀柄上,缓缓绘出一个繁复的图案,刀锋的冷锐寒光在完成的瞬间泛出一层淡金,她微蹲下身,双手在身前握紧长刀,那是武士道的起手势。
      “然后去神社找到夜祭大人,神官大人……这么久都没有结界,应该已经出事了吧?”
      “悠浼,”她转头,我透过她看见远处薄雾里的重重黑影渐渐清晰,越来越近,“快走!”
      “黎……”
      “我叫你快走!悠浼!你留下来只能是累赘!”
      我霎时被噎住,怔了一下,再说不出话,最后轻轻抿出一丝笑:“好。”
      转头,有些失神,一路跌跌撞撞,我不敢回头。
      明明那么尽力,那么想尽力。
      可我终究,什么也做不了。
      【四】
      站在银饰铺门前,我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听觉极力拓展,四周尽是危险的气息,我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心下一惊,不等思考便闪身进了屋内。
      屋内只可能更加危险,只能快。
      没有停滞,我一个箭步上前打开木柜,琳琅的软银瞬时泛出淡淡的柔光。
      屋内有声音响动,似是有什么东西离远了些,门外脚步停住。
      我很明白,怨灵不敢接近太过纯净的东西,银器只是暂时逼退。而现在我已是腹背受敌。
      我一时再不能动弹半分。
      “悠浼。”
      门外传来清冷的音色,很熟悉,是夜祭。
      街上薄雾弥漫,夜空里依旧没有月亮的影子,浓云翻涌。我却一瞬间冷静下来,脚下没有移动半分,语气疏离:“夜祭大人,作为阴阳师,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你还不布置结界?”
      “……”
      门外静了一下,我听到一声冷笑:“不要顽抗了,悠浼,所有人都知道,冷泉源家的少公子自幼病弱,仅能在源家立足的只有智谋,你对源家几乎根本就是废物。”
      废物。
      我瞳孔一缩,几乎就要拿不稳手中的东西。
      又是记忆。
      樱花漫天,阳光从天幕投下来,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我伏在地上剧烈喘息,泥土的冰凉几乎要透过骨髓。
      “你看他,才跑几步就是这样,冷泉源家不应该有这样的废物啊。”
      “还是少公子呢,我看武道院交给他一定会毁掉吧。”
      指指点点。
      我一动不动。
      “地上凉,悠浼。”清冷的音色,少年满头黑发中的一缕白色显得格外扎眼。
      没有看周围任何人一眼,他走上来,语气淡淡:“难道冷泉源家的少公子还怕某些只会哼哼和吸血的蚊子么?”
      “……”所有人瞬间默然。
      我抬头,红衣的少年站在樱花树下,眸色清冷,俊秀的五官精致而淡漠。
      垂樱纷纷而落,天空清澈明朗,飞舞的花瓣里,我有些颤抖地站起,看住他幽黑的瞳孔。
      “冷泉源家,从来没有废物。”
      也便是那之后,冷泉源家少公子的渊博多智之名开始传开吧?
      可是,很在意,这样清晰的记忆。
      “悠浼,那些银器挡不了多久的,既然如此,不如出来做我的谋士。”
      面前银饰的柔光清冷明澈,一如夜祭的眼睛。
      我瞬间回神。
      “也就是说,夜祭大人,您已经变成饮血鬼了吧。原来如此呢。”我低低轻笑。
      我侧身抵墙看着屋外,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我一步抢到门口,满柜的银饰扬手一倒,银光璀璨。
      我瞬间听到各种惊叫和纷纷避让杂乱的脚步声。
      就是这一瞬间,够了,我攥紧一根银簪,箭步冲出。
      没有时间去看身后,我划开掌心按上了长街尽头的青石门坊,微红的血光在空气中漾开。
      一笔一划,线条繁复,我看见金色光芒从银簪上泛起,阴阳鱼图最后完成的瞬间,金色屏障骤然铺展,隔开身后的所有。
      我停了手,望着对面那个一身大红水干的男子,他刚刚,没有动。
      他面前百鬼惊恐万状地退避结界的光芒,身后悠长的街道是高高低低的幽暗的木屋,两排灯笼的红光在夜雾里更显妖异,清冷白发在风中飞舞,
      已经全部变成白色了么?那个时候,还是有一层黑发的吧?
      似乎是错觉,他纯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清淡的释然笑意。
      薄雾遮过,再看街道里已经空空荡荡。
      我不由轻喃:“夜祭。”
      【五】
      夜空中的浓云终于微微散开,月光在薄薄的云彩间氤氲出七彩的光晕,我抬头看着青石坊上的血色图案,静静将长发用银簪挽好。
      我要回去,找到黎音。
      “阴阳术么?”
      我脚下的动作顿时停住。
      转身,男子天青色狩衣上绽开一丛丛金线菊,黑发用红带绑好,腰间的佩刀沉寂冰冷。
      右脚微微移开一步,我微微屈下身。
      “呀,这么防备我吗?”他咧嘴笑了,“你赢不了的。”
      “你是谁?”我看着他略略泛红的黑色瞳孔,皱眉。
      结界之内,诸魔退避。可是他的眼睛,隐忍又不羁,有着妖异的血色。
      “镜御大人命令我来为幸存者引路。不过看样子,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呢。”他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幸存者?
      我顿时瞳孔一收:黎音。
      “也罢,和我回神社吧!镜御大人会护佑你的。”他很自然地走上前来,几乎根本不等反抗便瞬间制住我的手脚,半拉半拖地推搡着我往前走。
      “放开!!”我挣扎着低吼。
      “放心啦,镜御大人会赏识你的,会阴阳术的人可是很少见。”
      力气根本拗不过他,我咬紧牙齿,半分动弹不得。
      黎音。
      要怎么办?
      脖子一重,我突然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余光瞥到那个结界。
      金色的光芒,安静而温柔。
      呐,神明,我要怎么办?这样的人间,您可看到?
      我珍爱的女孩,请保佑她。
      请求你,救救她。
      【六】
      天空依旧阴沉,浓重的黑气在天幕聚集,仿佛随时能滴下水来。
      房屋内点了灯,昏黄的火光摇曳不止,就着这样的光线,可以勉强看到房屋内的地上一排排整齐的禅被和周围或坐或卧的人影。
      我睁开眼。
      很熟悉的地方,是箱根神社。
      “吱呀。”杉木质的门突然被推开,带进来的风吹的烛火剧烈闪动了一下。
      屋子里顿时一阵骚动。
      “这么慌乱么?不要怕,我是镜御大人的侍从影,镜御大人在神社周围也设了结界,很安全的哦。”
      进来的人声线有淡淡的从容笑意,他走近来,将手上的烛火和桌上的长信灯放到一起,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是他。佩刀的黑色刀鞘嵌进白玉石,天青色狩衣,长发束起。
      以及,微微泛红的黑色眼睛。
      影么?
      古怪的名字。
      “外面的情况你们应该都看到过吧?”放好灯火,他解下佩刀坐下来,倒了一杯茶。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们是,导致现在一切的原因就是,一直以来灵气最强的箱根神社的神官大人已经被人杀害了。”
      他特意停了停,屋子里一片沉重的低低议论声。似乎很满意,他弯唇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怨灵无人抑制,开始大批从冥境涌向人间。所以才出现现在的情形。”
      从他进来,我便早已挪到了房间的角落,心下飞快转过各种尽快逃脱回去方法。
      “天地阴阳,至阴至阳,则归墟境开,乃求平衡。”
      又是这个声音。
      何谓阴阳?何又为平衡?
      到底是谁?为什么一遍遍在脑海回响?
      “最后要告知的是,我引导你们来这里并且解释这些都是镜御大人的意思。镜御大人希望幸存者能成立一支斩魔组来抵御百鬼,由他亲自教授你们用来战斗的阴阳术。
      此外,镜御大人交代我转告你们,我们可能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死之战。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必加入,神社同样提供庇佑。一切遵循自愿的规则。”
      话音落定,屋内一片沉寂。
      柳杉木质的镂花窗外,可以看到院子里橙红色的灯笼。净手池的龙头喷着细长的水流,山上姬沙罗纯林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天空里乌云翻涌,风吹过八重樱,带进来几瓣飞花。
      没有日光。
      依旧是箱根神社,樱花盛开的季节,仿佛又看到树下那个金发的少女轻轻微笑。
      但只是仿佛。
      黎音。
      “呸!啰嗦,这些饮血鬼我早就烦了,我加入!”终于一个人打破沉默,低低咒骂一句站出来。
      “只是早死晚死的事而已,去了或许还有希望,不去什么都没有!”
      静了一下,影放下茶站起身,端端正正鞠了一躬,起身时脸上又是笑的:“敢问君之姓名?”
      有人开头,后面自然顺利,影最后拿起佩刀扛在肩头:“那么,参加的人都随我去见镜御大人!”
      他转身出门。
      我几乎就要舒口气。
      门口的人却突然折返身,穿过人群,径直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我:“镜御大人想见你。”
      “可我不想见他。”到底没能躲过注意。但是本就早有这个觉悟,我并没有慌乱,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冷淡,“我也没想要你带我来这里,我要回去。”
      “真是倔强呢,是因为有重要的人在那里吧?”温和的声音,不是影,我越过影的肩头往门口望去。
      男子白色狩衣的宽大袖摆在风中摇曳,丝绸般的黑发轻轻飞舞,他微笑着,纯黑色瞳孔玲珑剔透。
      他垂下眼,睫毛覆下来。那样的笑,温柔的仿佛逆光的神明。
      我一时有些恍惚。
      “镜御大人。”影俯身按刀半跪下去,神色终于略略恭谨。
      “嗯,你做的很好。”镜御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腕处却系了一条黑色绸缎。
      目光触及那道墨黑,我瞬间抬头,紧紧看住他的眼睛。
      “你说是吧,悠浼?”他微笑。
      “她在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么多人在看着,并没有多少可能会问出什么,我却还是一刻都等不及地问出口。
      “那么就要请源大人借一步说话了。”
      他的话音未落,我立即冷静了下来。
      我静静望着他的笑容温和柔软,他白色狩衣上有大片大片的刺绣金菊,尊贵的象征。
      这个男人,聪明至极。
      【七】
      “源大人很防备我呢。”白色狩衣的男子进了屋,在榻榻米上坐下来,翻过茶盘里倒扣的白瓷杯斟茶。
      一盏摇曳的烛火,房间很干净,和刚刚的那间略显拥挤不同,这里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我停在门边,没有说话。
      “那么我来回答源大人的问题吧。”他转头微微一笑。
      没有丝毫威胁的感觉,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第一个问题,你说的‘她’应该是指织田姬吧?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呢。”
      我静静看着他。
      安静。
      “没有质问吗?看来源大人的确很名不虚传呢。”没有等到我开口,似乎略略意外,他又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弯了嘴角。
      “冷泉源家武道院的东西还真是难以模仿呢。班门弄斧的感觉真是挫败啊。”他笑着扬了扬手腕的黑色绸缎,“您应该早就看出来这是仿制的吧?”
      的确看出来了,但不是早就。
      我皱眉移开视线。
      “第二个问题哦。神社以外,通晓阴阳术并能够结成那样大范围结界的人不多。不是女子也没有白发的话,唯一有可能的,就只剩下和神社上代巫女织田姬以及阴阳师夜祭大人感情都很好的源大人你了吧?”
      屋子里笼了姬罗杉木熏香,天空里翻涌的乌云终于聚集碰撞。
      “轰隆!”一声炸雷,惨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屋内。
      “不要急着走啊,悠浼。”
      温润的音色。
      “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影已经确认过了。”
      我出门离开的动作顿时一滞。
      “她死了。”
      “轰!!”天空上惨白的电光划破浓云,巨大的惊雷声炸响。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已经是饮血鬼了呢。”身后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笑意。
      “轰隆!”雷声又起,雨终于倾盆而下,门口溅开大朵大朵的水花,屋檐下几乎立即便织起一道水帘。樱花被打落一地,花瓣在雨水里狼狈不堪。
      耳边恍惚响起轻轻的声音:
      “悠浼。”
      “嗯?”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什么?”
      什么?么?么……
      仿佛又看到身前,黑色武道院服的少女背影从容,双手在身前握紧长刀,微微蹲下身,那是武士道的起手势。
      “黎音!!”我冲出去拉住她的衣角,金发的少女却在触碰的一瞬间消散。
      我看着空空荡荡的手心,雨一滴一滴落上去。我愣了许久,抬头,弥天的大雨铺天盖地,高高的柳杉树林树稍直冲天穹。
      乌云密布,雨依旧下,我身上早已湿透,头发紧紧贴在脸颊边,雨水顺着额发流进脖颈,然而,已经再没有关系了。
      我抬头闭着眼睛,突然轻轻笑了。
      “我输了呢。镜御。”
      转头,白色狩衣的男子抱着一件羽织站在门边,没有表情,衣袖和长发在风中飞扬。闻言,他轻轻弯了眼睛,撑开手中的伞,木屐踏着雨水和零落的樱花走过来,抖开白色羽织披到我肩上。
      “源大人还是赶紧换衣服烤火比较好呢。”
      “镜御大人,你又在想什么呢?”微微的冷意,我拢紧身上羽织看他。
      他身上是屋内的熏香姬罗杉木淡淡的清香,雨水打在伞上啪啪作响,他轻轻笑着,没有回答。
      自然是不会有回答,我低头看着地上沾了污泥的粉色花瓣:
      “教我。”
      “荣幸之至。”他答。
      【八】
      “破军坤位!武曲震位!廉贞坎!魁组离、巽、艮、兑!布阵!”
      黑影划过,甜腥的风吹过我的发,我静静看着那七道披黑色羽织的人影冲出,手上白符仿佛最凛冽的寒光,所过之处,百鬼消散。
      天色昏暗,街道里暮霭更重,黑气弥漫,皓月当空。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吧,这样的斩杀。
      我低眼,想起之前神社里的场景。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斩鬼之组七人,当为死神,故名北斗组,组员以七星为名,听命源大人。”镜御的声音轻柔温和,他微笑看着站在最前方的我。
      我的身后,七个墨黑狩衣的人影,俯身半跪:
      “是!”
      “呼——轰!”白符,火焰。
      我瞬间回神,一道火焰迎面轰来,我一侧身跳开,炽热感擦面而过。
      站定,视线所及处银发璀璨,是夜祭。
      终于,又见面了。
      我静静望着他,街道中依旧是浓郁的雾气。
      不远的七道黑影处不时爆出光亮声响,各种惨叫声幽微。敌阵中每个人都杀戒大开。
      夜雾骤然破开,空气里疾速扑来的东西声音尖锐。
      白符,风刃。
      来不及尽数躲开,我移开一步手中的衵扇一转:阴阳术,梵解。
      “轰!”气浪震开,周围浓郁的雾气被荡漾散开来,对面的人银发飞舞。
      没有间歇,地上的碎石汇聚成球疾速轰来,我也一扬手,白符飞出,木连结。
      石球四下炸开,碎石漫天。
      “变强了啊,悠浼。”他轻轻开口,低下眼,音色清冷。
      我望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还远远不够!”
      他纯黑瞳孔骤然睁开,我看到他的眼睛心下一震,身体竟是顿时僵直。
      定身。
      对面的人大红色水干衣摆微微摇曳,扬手一道白符。
      风刃。
      “源大人!”远处几声焦急的喊声,我苦笑,果然还是不行么?
      “噗——”皮肤被划破,却没有应有的剧痛。我怔怔看眼前血花飞溅,面前拂过的飞扬金发仿佛明媚的阳光。
      “夜祭大人可是从小就开始学习阴阳术的啊,悠浼一个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呢。”金发的少女湛蓝瞳孔周围有淡淡的血色,回头对我一笑。
      那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便一口血咳出来。
      “黎音!”
      神明啊。
      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瞬间反应,一步上前拉过挡在身前的少女,一手揽进怀里。
      低头,压制许久的泪。
      “……”似乎愣住。静了静,少女的声音有淡淡的笑意,“是我,但是我已经是饮血鬼了,你身上有伤口我会控制不住,请离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攥着我衣服的手最后终于瘫软下去。
      “黎音!醒醒!黎音!!”我心里一阵收缩,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冲破胸口。
      “黎音——!!”
      “源大人!”
      我怔怔转头,夜祭已经不在,远处七道黑色人影赶来。
      【九】
      “源大人,热水备好了。”
      “多谢。”
      “源大人,您从回来至今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
      “我没事。”
      “可是,她已经……这太危险了。”
      房间里烛火闪烁,我骤然转头:“等她醒来,我带她离开。”
      “可是,那您——”
      “我没事。”
      “……”
      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不要死。绝对不要她死。
      榻榻米上少女的神色安详,金发散开,纤长的睫毛恍若孱薄的蝶翼。
      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解下发间的银簪交到身旁仆从的手上:“照顾好她,若她醒来伤你,用这个抵挡尽快逃掉。”
      没有等回应,我冲到长廊,疾步向心里那个方向走去。
      “不需要帮助么?嗯…也好,但你会来找我的。”我眼前浮现出出发前某个人的笑颜。
      我握紧拳,镜御。
      月色清皎,夜风卷起漫天樱花。路过影的房间,木门微敞,门后的黑暗里有隐约的人影晃动,我瞬间刹住脚步。
      此时月已西斜,一般人应是早已入睡。
      我皱眉,侧身伏在门边往里面望去。
      没有点灯,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桌边人的天青色衣襟上。
      他的脚边人影瘫倒下去,腰间佩刀刀鞘的玉石反射出清冷的光,月光映出他唇角残存的血色,晦暗而妖异。
      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姿态优雅从容,然后咧嘴笑了。
      赤色瞳孔,红光森然。
      我手脚瞬间冰冷。
      心下转过万千思绪,最后只能想起最初遇见时他微微泛红的纯黑色眼睛。
      是了,从一开始就怀疑了。现在,猜测成真。
      可是,结界之内,诸魔退避,他又是如何免受伤害的呢?
      疑点太多。
      不可能直接面对影的刀法,我挪步后退。却突然瞳孔骤缩,我的视线里,那个身形竟是蓦然间消失不见。
      “源大人在看什么呢?”
      我心一沉,身体因退后几乎要一个踉跄摔倒。强制稳住脚步,转头,熟悉的脸,有淡淡的笑意。这样近的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清淡的姬罗杉木的香气。
      我几步拉开距离:“影,是饮血鬼。”
      是午夜,深沉的夜色里一片寂静,轻柔的风夹着瓣瓣落樱带来幽微的湿意,那是沉睡的芦之湖的气息。
      参天的古杉木沙沙作响,庭院里灯笼在空气里晕开橙红色的光影,月色清凉。
      没有回应,他敛去笑容,我突然隐约想到什么。
      “为什么?”我将白符散开挡在身前,静静看他。
      他眼里没有一丝表情,直直望着我,却突然捂嘴“噗嗤”笑出声:“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觉得可爱啊,悠浼。”
      “就像看到自己养的猫咪感觉受到了某些不公平的待遇而忿忿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呢。”他笑着,单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白色狩衣宽大的衣袖遮住他所有的表情,“但是它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并不真的是宠它的主人而是一只蛰伏的凶兽啊。”
      手落下,猩红的瞳孔睁开,笑意清淡:“悠浼,影是我制作的式神啊。”
      我紧紧抿唇。
      那样的瞳色,分明早就已经是饮血鬼了吧?
      又是精通的阴阳师,所以影和他都能避过我的结界便也不足为奇了吧?
      可是,身为饮血鬼又为什么要组建斩鬼组?
      “因为阴阳需要平衡啊。”似乎看出我的想法,他轻轻笑了,“自古天地皆阴阳,虚为阴,实为阳;灵为阴,人为阳。阴阳平衡方为正道。”
      “人有善恶,阴灵亦是,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阴阳师不分黑白,我的同伴不断被杀害。人界阴灵越来越少,阳气日益强盛,阴阳平衡被破坏。
      就像河流水太多就会决堤,人界阳气过盛冥界大门就会打开。阴阳师们深深知晓这一点,所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他们成立了许许多多的神社供奉神明以此镇压冥界。
      悠浼,你知不知道我们等待了多久?终于等到这样的机会呢。箱根神社几乎汇聚了附近所有的灵气而使其他神社衰微,只要这个神社里拥有神通力的神官死去,只要那样的一瞬间,神威消失,我便能开启冥界之门。所以我做到了。”
      “等待了那么久,我不能让人界同样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所以,斩鬼组存在就只是为了不使阴气过盛而被冥界回收而已啊。”
      【十】
      所以收容幸存者也是同样的目的吧?
      所以同伴的庇护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吧?
      天地阴阳,至阴至阳,则归墟境开,乃求平衡。
      归墟便是冥境。
      所以一直以来所有的情意,都是虚无。
      可是。
      “可是!最初的阴阳师的出现,也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同伴吧?面对未知而危险的东西,最好的做法从来都是彻底除去吧?人有时候很愚昧,自私又自大,又总是犯错。但是,明明是可以相处得很好的不是吗?!”
      袖中的拳头越来越用力,再不能听下去,我吼出声。
      “同伴是珍贵的,难道之前,我们不是同伴么?!说什么同伴……其实根本就只是你内心的怨恨吧?!人有恶人,灵也有怨灵。受你这样的想法驱使,这里的灵,这样的灵,已经全部都是怨灵了吧,镜御!!”
      夜风骤起,对面纯白狩衣的人影瞳孔剧收。
      “住口!”他手上白符一扬,伴着各种术法,影的身形又凭空而现,抽刀冲来。
      太快。
      根本就不可能避开。
      是了,镜御他,在自欺欺人。
      可是我,也是一样的吧?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起因,脑海里一直回响的那句话分明就是自己心底的答案,明明早知道冥境开启的后果,却刻意极力去忘记。
      预见到所有,意识最深处深重的恐惧和绝望。而说出来也什么都不能改变。
      借着需要伪装的名号,就故意忘记到彻底。
      明明什么都办不到,却总是固执地想要去做。以为忘却了恐惧的原因就会忘却恐惧,这样自己便能够坚强一点,能够做到些什么。结果却依旧只是什么也办不到,只能是眼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人为我受伤。
      影,也只是镜御故意让我看出了真实身份吧?而我所有的所有,都不得不按照镜御预期的反应来做。
      这样的掌控下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只能是和那些幸存者一起的一夕安寝。以为极尽卑微便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却不知道事实是根本不可能。
      从刚刚看到影开始,我便知道,继续只求安稳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
      我看着向我笔直冲来的影,轻轻笑了。
      他的身后,镜御脚下缓缓亮起的金色光芒骤然汇成五芒星的图案,光芒迅速旋转,一瞬间镜御便消失在阵法里。
      “你做了什么?!”温和的声线已经不复。
      连通冥境之门,通冥阵。
      这就是我,刚刚用最危险的方式换来的最后的底牌。
      我看着五芒星阵继续缓缓旋开扩大,影的长刀寒光扑面而来。
      大概我也要死了吧?
      只是,明明说不要离开的,黎音。
      “悠浼!!”
      一瞬间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天地一片苍白,只有锋锐的冷铁刺入皮肉的声音。
      鲜血淋漓,溅上我的脸、颈,以及,衣领。
      阵法的金光穿身而过,杀气瞬间消散,式神的符纸缓缓坠落地面。
      我怔怔接住身前的人跪下去,少女柔软的金发拂过手腕,无比温暖却又冰凉彻骨。
      月光清澈,浓郁的夜雾终于散开。
      樱花簌簌而落。
      【十一】
      四周突然喧嚷起来,大片的脚步声纷乱无章。
      “有人冲进来了!快去找镜御大人!”
      “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镜御其实根本不是人类!这是夜祭大人,他会帮助大家反击的!”
      “骗人!这个人明明是结界外饮血鬼的首领,大家不要相信他!”
      一群人冲进来迅速围住神社,红衣的男子神色清冷。我身边脚步杂乱,人群纷纷攘攘。
      “黎音……”我怔怔将少女枕在怀里,轻喃。
      为什么要挡下来?为什么又一次挡下来?!
      “笨蛋。”我闭上眼,透明的眼泪落上少女白皙的皮肤。“笨蛋!!”
      “悠浼。”极轻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有着释然的笑意。
      我看她湛蓝色眼睛里清澈见底,一片旖旎的柔和。
      “对不起。”她轻轻扬了嘴角,“能遇到悠浼,真的很开心呢……”
      “悠浼。”
      “嗯。我在。”极力压制。
      “不要离开”
      “……”
      再没有声音,樱花一瓣瓣飘零,落上她的金发,那天空般的湛蓝色眼睛再不曾睁开。
      脚步声从身后走近。
      “通冥阵镜御瞬间便能破解,所以一开始选择潜伏,最终使镜御以为你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受到冲击,让他而对你放松防备,再趁机让他陷入阵中,使得阵法真正能发挥作用。
      这才是以智谋著名的冷泉源悠浼。”
      男子的银发在月色下闪着清淡的光泽,大红色水干衣摆轻轻翻飞。
      “夜祭你,也是潜藏得很深啊。”我抱紧怀中的少女轻声回应,“清理残存的怨灵之后你便要接管神社了吧?”
      “呐,夜祭,不要离开是什么呢?”我转过头,静静望着他。
      那样平静,平静到死水一般,连自己都不由心悸。
      “那不是应该,我对她说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
      沉寂。
      神社里灯笼橙红色的光在夜色里晕开一圈昏昧的光亮。
      风骤然而起,八重樱纷纷扬扬,沾染上男子的衣襟头发。
      他纯黑色眼睛微微一低,银发衬得五官愈发清冷精致。
      “悠浼。”他的声音突然轻柔温软下来,像是低低叹息,“因为她知道你随时都可能离开啊……悠浼,你其实从来不属于这里啊。”
      我愣住,脑海一片空白,遗漏的部分,总有什么东西记不起。
      “是我们太任性了呢。可是,还是想要见到你,就算是要再次经历一次这样的灾难和绝望。”
      “这里只是回忆织就的境域呢,黎音很害怕你随时离开啊,悠浼。所以一遍又一遍说着,期待得到承诺,希望能够在你身边更久一点。”
      回忆的境域?
      我转头望着树下男子璀璨的银发,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迅速苏醒。
      “悠浼。”
      “嗯?”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什么?”
      耳边的声音轻柔,像湛蓝色的湖水。
      怀中的少女突然莫名消失,我转头,望着那一树樱花,树下红衣的男子身边,少女湛蓝色眼睛空旷透明,微笑明媚,袿衣层层叠叠。
      眼前逐渐明亮,空白。景色全部淡去。
      一片黑暗。
      “对不起,让你这样受伤难过。”最后的声音,音色清冷。
      【十二】
      再无声息,似乎一切记忆全部回归。
      又尽数消散。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我睁开眼睛,抬头,日光亮的刺眼,我不由眯眼抬手挡在额上。
      头顶繁盛的八重樱纷扬,星星点点的淡粉倒映进瞳孔,风轻轻拂过我的衣角。
      依旧是那时樱花,依旧是那时的神社。却已经有什么东西再也不复。
      是工作日,神社里参拜的人三三两两,只有洒扫僧侣一下一下扫着满地落樱。
      我望着那一树繁靡的淡粉有些失神,记忆突然模糊,我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呢?
      大殿里神像前的人一脸虔诚,院内中央的大鼎焚香的云雾缭绕。我有些睖怔,脚下一路漫无目地乱走。
      木质长廊上,我停住脚步,望向那漫天的花瓣,日光倾泻而下。
      熟悉的场景,却如何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人来来往往,或便装素服,或西装革履,我愣愣看他们从我身边匆匆走过,脚步不由跟上去。
      又突然不见了人影,抬眼再看时,长长的石阶下,湛蓝的湖水波光潋滟,水上艳丽的朱红色鸟居静静矗立,无言诉说着什么。
      湖上远处几艘小船,船上的笑语犹自隔水传来,有人拿了相机往这边拍照。
      我踏了一块一块石板下去,身旁的参天杉木绿意葱笼。
      “不要离开。”
      我霎时停住了抚上鸟居的手,转身逃离一般原路返回,一路飞奔,越来越快,胸口难受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再到樱花树下,像是终于找到安定的地方,我停下来一手扶着树干弯腰喘息。
      “迷途的旅人,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在找人呢。是谁呢?”
      头顶传来轻柔的声音,我抬头,披朱红色的袈裟僧侣慈眉善目,嘴角含笑。
      找谁呢?我看着他温和的微笑,他灰黑色宽大的僧衣衣角落上几瓣粉色。
      是了。我到底,我来找人呢,是来找谁呢?
      漫天樱花簌簌而落,风吹过我的额发。
      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这样难过?
      手上落下冰凉的触感,是眼泪吧,哭了吗?
      “不要离开啊,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樱花树下金发的少女繁复袿衣层层叠叠,转身,衣裙在风中微微旋开,
      我微微一笑。
      黎音……黎音!
      “不要离开,悠浼。”湛蓝色眼睛,清澈见底。
      悠浼。悠浼……悠浼?
      那是谁?
      “真好呢,想起来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呢,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呢?”
      少女消失,眼前依旧是僧人温和的笑脸。
      我怔怔看着他。
      我来找黎音。
      可是我是谁呢?悠浼……又是谁呢?
      悠浼……悠浼……悠…浼…梦?
      梦?!
      眼前的场景骤然后退,樱花树下僧人的笑容飞速远离,白光铺天盖地,远远的一树淡粉。
      后退、后退,一切全部淡去,终于了无声息。
      “可不可以……不要离开?”
      曲折的长廊上,樱花簌簌,黑色武道院服的少女轻轻呢喃。
      那样悲伤。
      不要哭啊。
      身后嗜血的瞳孔骤然睁开。
      红光森然。
      黎音!!!
      【十三】
      “黎音!!!”
      一瞬间,仿佛所有日光都涌进来,我倏地睁开眼睛。
      黎音……
      白光刺眼,有些不适应地,我抬手,拭了拭眼睛,指尖一片透明的水渍。
      是梦啊……
      所以连回忆的场景都那样清晰,因为真的是第一次看见。
      是梦呢,不是真实。
      可是,为什么这样难过?
      窗外阳光从树叶间透下来,婉转的鸟鸣清幽宁静,卫生间里水滴的声音清晰可辨。
      是早晨。很安静。我摊开手掌,掌心纹路分明,眨眨眼睛,透明的水珠坠落,一颗一颗。
      许久。
      织田黎音。
      冷泉源悠浼。
      可是,悠浼,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梦的意思啊。
      注定,要离开。
      我轻轻笑了,捂住嘴巴,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
      黎音……
      真是傻瓜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篇和风轻小说风,不喜自行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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