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录》惟见江心秋月白

30、对局

　　战斗已至白热化，玄星山众人退守内城，刀劳鬼追到门口，下令众精怪停止追击，对城内的人喊道：“玄星山与我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了林沐么？”

　　谷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好奇！”

　　空箬却拉住谷玉和兰香香，小声道：“刚刚一番冲击下来，弟子们皆有些疲累，不如顺水推舟拖延一阵，让大家有个喘息的机会，才有力气再战。”

　　兰香香觉得有理，便喊道：“你有屁就快放！”

　　刀劳鬼隔着城门接着对喊道：“十五年前，我也是人身，我父母只是普通的山间猎户，后来我母亲怀上龙凤胎，虽然谋生辛苦，但与我父亲也算比案齐眉。可我母亲却被一个人盯上了，他知道我母亲命格高贵，不顾她尚且有孕在身，强行绑她做了祭品，只为复活一个死人！”

　　兰香香听到“祭品”二字，浑身一颤，心里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又是献祭？”

　　刀劳鬼没有停下：“我和妹妹那时仍是母亲腹中胎儿，他将母亲灵魂打碎，却没来得及抓住我们兄妹，可我二人还未成为真正的人，为了逃离那人魔爪，只得融为一体，变成了今天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而这个人，就是玄星山掌门林沐！”

　　与其他妖界大族相比，刀劳鬼位列大妖虽不过数年，但他那诡异相貌在妖界也是独一份，其化妖之前为何物，又是因何进入妖道，修真界竟无人知晓。如今听来，倒像是林沐害他堕入妖道一般。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在玄星弟子耳中，众人再一次悄声议论起来。谷玉听着越来越多的闲言碎语，气道：“你们就乐意坐在这里听他污蔑掌门？”她前些日子一直在门中闭关，今日门派遇袭才破关而出，并不知道近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四大门主中，她一向最为尊敬林沐，此刻只想提了剑干脆砍了那妖物彻底封了他的嘴，却发现周身灵力简直稀薄地如同不存在一般，不禁大惊道：“我为何感知不到灵力了？”

　　一旁的空箬和尚也试着运转心法，却也同谷玉一般，一脸难看地说：“我也无法感知到灵力了！”

　　兰香香听了也试了试，果不其然，他的灵力也被封印了起来。

　　“糟糕，中计了！”

　　三人互望，这才明白过来刀劳鬼今日这么执着地非要讲故事，多半是在拖延等待毒性发作。

　　刀劳鬼算准时间，再次命令精怪冲击内城。玄星弟子没了谷玉带领在前冲锋，一个个都如霜打的茄子，眼看着内城将破，空箬和尚忽然站到城墙上，手持长剑朗声道：“诸位，如今大妖来袭我玄星山，内城使我们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已无可再退！空箬在此请求诸位同我并肩抗敌，卫我玄星！”

　　空箬和尚平日里一副软骨头的样子，今日竟然肯站出来率领众人抗敌，倒是出乎意料。兰香香看着他那身姿，还真有些大将的风姿，心中暗暗佩服。然而众人高兴了没多久，便发现刀劳鬼座下精怪的攻击只比上一波更猛，更加难以抵抗，不一会儿内城的城门便被攻破，刀劳鬼和斗笠少年冲入内城，走到三大门主面前，少年沉声道：“你们现在灵力尽失，别再挣扎了，交出林沐，我保证不伤玄星山一人。”

　　三人互相看看，一阵愁眉苦脸，堂堂玄星山三大门主竟然被一锅端了，真是修真之耻。

　　兰香香道：“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

　　少年似乎没料到他有此问，楞了一下又道：“有什么好商量的？”

　　兰香香耸耸肩，道：“我们要是把掌门交出去，以后在修真界就没法混了，可是不交又打不过你，这么艰难的决定，难道不能让我们商量一下吗？”

　　刀劳鬼没有开口，似乎并不想干涉。少年沉默一阵，终于松口道：“我数十下。”

　　兰香香道了声谢，转头和谷玉空箬传音讨论起来：“怎么办？普通弟子肯定不是那些精怪的对手，就算他们现在还没出手杀人，可这样耗下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谷玉转向空箬禅师问道：“林尧和戚浩然这两个小的还有多久回来？”

　　空箬摇头：“他们护着幽九渊为掌门去南海寻灵药了，虽然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只怕也没那么快能赶到。死守内城吧，我带人去其他修真门派求援，或许还能赶得上。”

　　老和尚平时搞人脉关系是一把好手，这种事情他做最适合不过了，可他们现在被围在这里，空箬怎么脱身是个问题。

　　斗笠少年转瞬就数到了十，催促道：“商量好了吗？”

　　兰香香不死心地道：“我们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斗笠少年道：“比如呢？”

　　兰香香道：“比如我们一起坐下来吃顿烧烤，大家把话说清楚了，过往有什么仇怨就此忘记？”

　　斗笠少年道：“……不可能。林掌门若是肯听劝，我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少年说道一半忽然惊醒，这一句险些将自己和林沐的关系暴露出来，不由怒道，“兰香香，你休想套我的话！”

　　兰香香赶忙摆手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我恰好认识一个烤鸡烤得特别好的人，你要是改了主意，随时跟我说啊！”

　　斗笠少年听闻烤鸡二字，似是有所触动，兰香香又接着道：“那烤鸡我吃过一次，色泽金黄，外焦里嫩，撕开皮后还有汁水流出来，好吃得上天——”

　　“别说了！”斗笠少年厉声喝道，“老和尚去哪儿了？”

　　兰香香环顾下四周，得意地笑了起来：“是啊，他去哪儿了啊？怎么不见了呢？”

　　刀劳鬼也察觉不妙，立刻派了手下寻找，兰香香却道：“别废力气了，我在这里和你们聊了这么半天，老和尚跑得快着呢，你们追不上了。”

　　“可恶！”斗笠少年握紧剑柄，恨自己一时间被兰香香转移了注意力，连空箬禅师这么个大活人消失都没有注意，恨恨地道，“他定是下山求援去了，我们速战速决！”

　　刀劳鬼低声问他：“你不让我杀玄星弟子，怎么战怎么决？”

　　斗笠少年被问得怔住，谷玉和兰香香正愁如何坚持到空箬的援军到来，却听一声怒喝传来——

　　“刀劳鬼，老夫的性命，还轮不到你来左右！”一声暴喝传来，紧接着便见一道青色身影自内城深处走出，衣襟飘然，颇有几分仙人的风骨。

　　“掌门！”

　　“掌门来救我们了！”

　　“我就说掌门纵横修真界，就算偶尔受伤也会很快痊愈的！”

　　玄星山弟子见林沐忽然出现，皆是喜上眉梢，瞬间便把刀劳鬼先前所说忘了个干净。谷玉见到来人，又喜又忧，“掌门不必管我们，你还有伤在身——”

　　“玉儿，不必担心，我的伤已无大碍。”林沐慈爱地摸了摸谷玉的头发，又下令让玄星弟子退在身后远处，才转身对刀劳鬼道，“你使阴险诡计，骗我入圈套又重伤于我，今日还攻上山门伤我门下弟子，刀劳鬼，这笔账我们可得好好算算！”

　　刀劳鬼自然也不会放过林沐：“林沐，我这十五年来拼了性命地修炼、探查，就是为了探明母亲身亡真相，天可怜见，一年前我求得帮助，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今日必然不会放你安然离去！”

　　林沐也不再废话，拔出佩剑直接就下杀手，一套如沐春风的剑法袭来，刀劳鬼也不再顾虑天谴，毫无保留地出手，和林沐斗作一团，反正他活着的目的就是报仇，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林沐出手凌厉，两人过了不过数招，林沐便占了上风，实力比起受伤前竟只强不弱。

　　刀劳鬼惊道：“林沐，你明明才被我折断灵骨，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

　　林沐冷笑一声：“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刀劳鬼皱紧眉头道：“你又用了一次献祭？”

　　眼见刀劳鬼败势已现，斗笠少年终于按奈不住，拔剑加入战局，这才勉强和林沐战了个平手。林沐与二人相斗了一会儿，忽然加快出剑速度，带出一道剑风，将那少年斗笠打落在地，兰香香等人见那少年真容，瞬间惊呆在原地。

　　因为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玄星山大弟子林尧！

　　“林尧，”林沐一脸平静，似是早就发觉到林尧的真实身份，“那日下山平乱我便觉得蹊跷，果然是你在暗中捣鬼。三位门主灵力尽失，也是你干的好事吧？”

　　林尧咬了咬牙道：“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您能这么快恢复灵力，是我漏算了。”

　　玄星众人见林尧忽然出现在对方阵营，还出手对付掌门，纷纷在心中认定了其背叛了玄星山、联合妖界对付恩重如山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的事实，这样的人，用丧心病狂，忘恩负义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一名弟子啐道：“真没想到，大师兄竟然是这种人！”

　　另一名弟子又道：“平日里装得高风亮节，骨子里却是如此奸诈狡猾——”

　　“我早就说他笑起来假得很，肯定是个城府极深之人！”“玄星之耻！亏我以前还将他当做偶像，真是瞎了眼！”

　　林尧苦笑一声，也不反驳什么，他决意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早就想到了今日要面对这些非议。

　　他身为内门大弟子，一直帮着常年闭关的林沐管理门中事务，在往来事务中发现些与禁术相关的蛛丝马迹自然不难。察明林沐的计划后，他便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即便这代价是背负永世骂名，甚至是性命，他都甘之如饴。

　　不问世人如何看待，他只求问心无愧。

　　林沐问：“林尧，为什么这么做？你扪心自问，我这么些年养育你成人，你一身修为皆为我所授，为师可曾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你？”

　　林尧悲道：“正是因为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才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您为了一己之私，一意孤行，拿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研究禁术！”

　　“放肆！”林沐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揭了老底，气得发疯，一个巴掌打在林尧脸上，道：“早就说了那不是禁术！你不了解我这样做的目的，不要轻易下定论！让开！”

　　“我不能让！”林尧挨了一下，也不闪躲，反而双腿一弯直直地跪在地上，双眼赤红，两行清泪自眼中滚滚而下，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什么目的，都不能罔顾人伦，草菅人命啊！师父——又或者，我该称呼您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