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录》惟见江心秋月白

19、掌门最近不太好

　　林枫心有所念，又一夜未眠，脸色憔悴得不行，陆小五看得难过，强按着他在客栈睡了半个时辰，才退了房间往玄星山赶去。一路上林枫都不曾主动开口，小五明白他对姜玄的感情只怕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深上几分，叛出一事对他打击颇大，自觉地闭上嘴，给林枫多留几分清净。

　　林枫到了内城便急匆匆赶往尚思阁，他本以为遇上掌门重创这样的大事，门派内会乱成一锅粥，却没想到一切都如往常般井然有序。小五多日未归，担心自己娘亲，在山门处便与他分别，奔往阿婆的住处。

　　林枫穿过尚思阁的走廊来到林尧住处，门还没推开人声已至：“大师兄，你传讯给我要尽快赶回，可是掌门出了什么事？”

　　一身白衣的林尧正翘着腿坐在书桌前整理近日来的消息，抬头见到来人是林枫，姿势不变，缓了缓眉头道：“你回来了。”

　　林枫扫视屋内，却没见到戚浩然的身影：“二师兄呢？”

　　“他在师父那里。”林尧神色复杂道，“我也是忽然收到师父身边弟子的求救信号才赶过去的，我到时师父灵骨被人折断，已经失去意识，只好先护送他回山，再做谋划。”

　　“怎么会搞成这样？是谁将师父打伤的？”

　　林尧满面愁容：“应该跟妖界有些关系。随行弟子全都中了妖界的涣神咒，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修为，但现在没一个清醒的，幽九渊和白家正在竭力医治，恐怕要等他们醒来才能知道事情经过。”林尧思忖一番又补充道，“小师弟，师父在北岭受伤一事只有随行弟子和四位门主知情，这件事我不想宣扬，你切勿外传。”

　　怪不得内城还是一片祥和，毫无慌乱的痕迹。林枫明白他其中考量，林沐平时不怎么露面，受伤的消息瞒住一时不是问题。只是玄星山这么多年来能够屹立在修真界顶端，背后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林尧和空箬禅师也未必能全部掌握，若失去了他的庇护，玄星山上下几千人的日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因此掌门受伤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传到其他势力那里，只会给玄星山带来危机。

　　林枫一想起其他势力就联想到姜玄的身份就一阵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境再起涟漪。

　　林尧察觉到他失神，关心道：“林枫，这次下山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没有！大师兄放心，卢氏之乱已经平定，卢剑南草菅人命，已经移交给朝廷处理，我们——”

　　林尧打断道：“行了，邺城的事稍后写个简报给我，你随我来，我先带你去见师父。”

　　林沐住在尚思阁不远处一处别院里，林枫跟着林尧走了几步便走到了。别院占地面积并不大，院中只有一间草屋一座小亭，虽无半分雕梁画柱的奢华之气，但所有物件摆设都颇有章法，一步一景，风雅不俗，不愧为权倾天下的玄星山掌门所居之地。

　　“诸位，小师弟来了。”林尧推开草屋的门道。

　　林枫上次见林沐还是他刚刚入内门的时候，那时的玄星掌门尚是意气风发，霸气横扫全场，此刻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黄肌瘦，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床前围着的除了戚浩然，还有一个和尚装扮的男子和一素未谋面的白衣青年。林尧介绍道：“小师弟，这位便是大门主空箬禅师，这位则是三门主幽九渊。”说罢又向二人道，“二位门主，这是我三师弟林枫。”

　　空箬禅师脸上带笑，说起话来都是出家人的慢条斯理：“早就听说掌门新收了弟子，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林尧天天在背地里骂他老秃驴，林枫想当然地以为空箬禅师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却没想到老秃驴其实是个帅和尚，看着年纪只怕连四十都不到。空箬禅师整个人都很佛，眉眼间总是带了几分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要不是林尧和兰香香常常和他强调空箬禅师是多么老谋深算，林枫只怕自己哪天被他骗了还在帮他数钱，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枫虽然潜意识里想躲老狐狸远一点，但人家堂堂门主待他如此客气，他也只好回以一礼道：“禅师佛名远播，弟子一直十分仰慕，今日得见，传闻名不虚传。”

　　空箬和尚又笑着和他聊了两句，无非都是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一旁的幽九渊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

　　这时，外间闯进一个粉衣身影，正是四门主兰香香。这回他倒是记得刮了胡子，林枫这才发觉他不愧有玄星山第一美人之称，虽然身为男儿，一颦一簇间却恰好带了些女儿媚态，颇有点绝色花旦的韵味。兰香香似乎是跑着过来的，胸口略微起伏，几缕发丝凌乱地搭在肩上，平添几丝意乱情迷，叫人移不开眼。

　　“老九，这便是我说的泉先骨胶，你且看看对掌门的伤有没有帮助？”

　　林枫本还纳闷儿老九是谁，却见幽九渊接过兰香香手中的精致瓷瓶，打开塞子用手扇着闻了闻道：“正是此物。只是这骨胶并非上品，掌门灵骨已被彻底斩断，效力只怕有限。”

　　兰香香翻个白眼道：“你别挑三拣四的，有就不错了。”

　　幽九渊没搭话，自顾自地掏出一套针灸扑在林沐床侧：“我已经吩咐白家去南海收购上品了，此次只是稳住伤势，等白家找到上品再行一次针整骨，方能彻底医治。”

　　空箬有些犹豫地问道：“彻底医治？那掌门的修为……”

　　幽九渊摇了摇头，灵骨乃是修真本源，若是灵骨有损，修为便会大打折扣，因此灵骨对修真者来说，几乎是和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林沐灵骨被斩断，就算幽九渊妙手回春为他接骨成功，恐怕此生修为也再难恢复往日风采。

　　“既然如此，那边请三弟动手医治吧。”空箬说完又对兰香香道，“只是没想到四弟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来泉先骨胶这等奇物，不愧是万宝阁的主人，老衲佩服。”

　　兰香香一向看老和尚不顺眼，闭口不言，假装没听见他说话。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充当人肉背景板的戚浩然问道：“兰门主从何处找到的泉先骨胶？”

　　“自然是南海黑市。泉先骨胶生产过程过于残忍，早被视为邪物，我这也是多年前的库存了，用完便没有了。”

　　林枫隐约听说过泉先骨胶貌似和鲛族有关，却并不明白个中细节，便问道：“何来残忍？”

　　兰香香看了他一眼，神色略微疲惫地解释：“泉先骨胶，乃是南海鲛族鱼尾骨上刮下来的胶，因对人类的筋骨有极强的修复作用而闻名，且从活体骨胶价格比从尸体上刮到的要翻上许多倍。那边的南蛮渔民为了卖得高价，常常会出海活捉鲛族后破开鱼尾刮走骨胶。”

　　“若是用麻沸散为鲛族止痛，药力容易顺着血液扩散进骨胶当中，进而影响质量，因此刮骨过程中，被抓住的鲛族几乎是全程清醒的，这生生拨开尾骨会有多痛苦，不用我多说了吧？可怜南海鲛族随身为精怪，却力薄体弱不擅战，对这大肆残杀毫无反抗之力，后来几近灭绝，直到十几年前建兴帝颁布南海禁杀令才有所缓解——只是因为禁令，留存下来的骨胶没法再在市场上售卖，便只能转手在黑市流窜，如今已算是绝迹了。”

　　林枫听得震惊，一时哑口无言。

　　姜玄曾说过他的母亲乃是鲛族，不知当年是否也饱受迫害，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远遁西京？

　　林枫仿佛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异瞳少年忍受着几乎割裂肌肤的漫天风沙，在沙漠中艰难行走的样子，莫名一阵心痛。

　　“行了，我要为掌门接灵骨，你们都出去吧。”幽九渊似乎并不想听到鲛族的事情，不客气地对众人下逐客令。林枫其实很想见识一下幽九渊的医术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但对方已经下了安排，他也只得悻悻退去。

　　林尧戚浩然向空箬禅师和兰香香道了别就赶着去忙活内门事宜。空箬禅师和林枫又是一通家长里短，直到他手下之人来叫才肯离去。老和尚说话像念经一样，林枫被他唠叨得七荤八素，正准备回听雪轩时，兰香香却取而复返，突然将他叫住：“林枫，你随我来。”

　　“兰门主，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兰香香压低声音道：“回来找你！——此处不便，到了门中我再与你详说。”

　　林枫提醒他：“兰门主其实可以和我传音。”

　　“屋里一群满级大佬，我当着他们面跟你传音跟大喇叭广播广播有啥区别？”

　　林枫心说一声“有道理”，便跟着兰香香来到熟悉的兰门。兰香香把他领到一间偏房，偷偷摸摸底问：“你这次下山平乱，过程中可有什么异常？”

　　下山的事情好像和兰香香没什么关系，林枫已经被姜玄和掌门的事情搞得草木皆兵，条件反射般问道：“与兰门主何干？”

　　“我觉得，掌门此次受伤另有内情，又不敢确认，因此想向你确认一下。咳，你知道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

　　前半句还算正经，后半句却原形毕露，林枫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引荐同样自恋的彼岸花和兰香香认识一下。他将此次下山见闻简要地说了，唯独将姜玄的身份隐去不提，兰香香听完皱眉道：“照你所说，这个张虎的确有问题，另外这献祭的禁术也不能放任不管。”

　　林枫分析道：“的确。不过此事与师父受伤之事似乎并无关联，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兰香香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两件事该合起来看。”

　　林枫问：“为什么？”

　　兰香香道：“我怀疑有人在研究献祭这项禁术，而且玄星山上也有人在参与。”

　　林枫惊道：“怎么可能！”

　　兰香香背着手在屋子里转着圈边走边说：“这有什么不可能。世人都说玄星山是清明无争的化身，其实并非如此。玄星山五门根本就是一滩浑水，当年林沐建立玄星山的时候可是光杆司令，后来才依次找到我们四个，说服我们加入。除了幽九渊算是熟人，老和尚和谷玉那个男人婆与我之前并无交集，他们来玄星山的目的我也不知道。”

　　林枫问道：“那你为何来玄星山？”

　　兰香香无奈道：“我那时淘货淘得太多，总有讨债的来骚扰。林沐说如果我跟他走，他就帮我把债清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

　　林枫：“……那幽九渊呢？”

　　“他本来只是个江湖郎中，刚刚闯出点名堂在琴川开了家小医馆，赶上琴川知府家里最受宠的小妾之子得了肺痨，当官的听说他医术高超，非要绑了他去救。”

　　林枫道：“后来呢？救回来了吗？”

　　兰香香说：“没有，老九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病重，他是个医生又不是个神仙，还真能跑去改了生死薄不成？”

　　“后来呢？幽九渊是怎么加入玄星山的？”

　　“琴川知府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孩子送来得晚了却要怪医生，还拆了他的医馆。老九攒了半辈子的钱都投在那医馆里，一朝被砸，无处可去，正好赶上林沐看重他的医术，才动用朝中关系帮老九解了围。”

　　“原来如此，这琴川知府真不知当年是怎么当上这父母官的。你和幽九渊又是怎么认识的？”

　　兰香香干咳了两声道：“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林枫问：“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俩还有过一腿不成——不是吧？你和他还真有过一段？”

　　兰香香尴尬道：“不是和我，我之前在琴川经营过一家乐馆，幽九渊是常客，一来二去自然就认识了。”

　　“幽九渊看着可不像有这种闲情雅致的人。”林枫想想幽三门主那不苟言笑的样子，“我觉得他跟戚浩然差不多，都是不爱说话的冰雕。”

　　“当年他还是很纯情的。”兰香香想起往事一阵惋惜，“他那时候来乐馆，总是来点名要听一个乐师唱歌，一坐就能坐大半天，后来那个乐师嫁人了，他也就不来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有情人没成眷属。”

　　兰香香道：“哪止如此，那个乐师虽然相貌平平，却又一副天籁般的好嗓音，后来嫁给了琴川知府作妾，起初还挺受宠的，后来大概日子过得不好，不消几年便香消玉损了。”

　　林枫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就是那个孩子的娘亲吧？”

　　兰香香无奈地点头：“就是她。老九被人横刀夺爱，还要去救她和别人的孩子，亲眼看着心爱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孩子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最后还被人拆了家当，真是祸不单行。”

　　林枫十分同情：“真是太惨了，怪不得幽九渊现在这么不爱说话，原来是心殇自闭。”

　　兰香香道：“应该是吧。幽九渊人品我还是信得过，只是他现在越来越专注于玄黄之术，外门这么多世家整天像跳骚一样活跃在林沐面前想要自立一门，若不是他之前救过白家家主一命，有他们在暗地里护着，幽三门只怕早就被人挤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