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冷感

2、变奏

　　他被那种锐利的美袭击了，在茫然的思绪中，只能用贫乏的词汇去勉强形容：
　　他真漂亮。
　　过白的清削的下巴，弧度暧昧的红唇，像沾染了淋漓的鲜血，而非甜美的酒液；
　　他的眼睛糅合了中东人的魅惑与天真，上挑而不轻浮的眼尾，在慵懒中藏着暗示的警告；
　　只需微微一弯，便可杀人夺魂。
　　然而绝非柔荑般的软弱之美，而是像刀刃般锋利；
　　轻轻一眼，便收割了男人的半片心脏。
　　那种触电感遍布了全身，直至指尖，引起共振。
　　他突然想起，兄长曾在某一天回家后，亢奋地告诉他，自己见到了天使：
　　“……你绝对没有见过他那双眼睛，老天！蓝得简直像是受到了整片天空的偏爱！”
　　他当时只为了神经大条的兄长突然诗意感到发笑，完全不懂为何他急于分享的意义何在。
　　而现在
　　如果兄长还在世，男人一定会抓住他大喊：
　　“你绝对没有见过他的眼睛……”
　　像黑夜般深邃，又积攒了晨曦的微光。
　　他手足无措地动了动，试图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撕开。
　　这很不好。
　　他应该明白的。
　　老头子的另一个客人，美丽的尤物：
　　高级娼/妓。

　　“请坐。”
　　老头子悠悠地开口道，从自己面前的酒瓶里为他倒了一杯，从桌面推过去，
　　然后换了一个玻璃盅，递给他身边人。
　　男人注意到，那是热过的葡萄酒。
　　虽然这很奇怪，但是不难看出，老头子对他的“宠爱”。
　　他心里突然升起的烦躁感让他没注意到这个词的不确切。
　　庆幸的是，弗兰克一直和身边人保持着适当甚至稍远的距离，连眼睛都没有过多停留。
　　――他的美确实令人望而生畏。
　　男人这么想。
　　“我没想到你这么高。”
　　弗兰克清了清嗓子说，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
　　“长得也很不错。”
　　男人向他的身旁看了看，那个漂亮过分的男人，正低头饮抿着盅里的血色液体，眼睛却盯着他，透露出些许的兴味。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某次刺杀后，经过的夜场。
　　那里不是paradise的地盘，并不太干净；
　　但他喜欢这里，不需要过分伪装，能在一片喧嚣中回归原始的平静。
　　他一米九六的个子，浑身并不显眼的肌肉，身材修长，脸刮得干干净净，带些亲切的忧郁，在一堆胡子拉碴的大汉中过于突出。
　　站在暗处的妓/女们看见他兴奋地围上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竞价服务。
　　涩情行业的女性，开起黄腔往往比男人更豪放；
　　他还记得她们说：“瞧他的个子，那该有多高？……如果是这样，那下面的尺寸也一定不会小……谁能拒绝得了他呢？我宁愿倒赔，也得和他睡一夜……”
　　“……”
　　男人的耳廓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红，他仓促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埋下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
　　……他也会愿意吗？

　　“在人群中太显眼，可不好潜伏。”
　　弗兰克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情绪的不对。
　　男人闻言呆了一下，然后在那个人的注视下抬起了头，语气冷淡而坚定：
　　“我不需要潜伏。”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形貌和踪迹，只怕名声不够大，别人找不到他。
　　所以这是实话。
　　可是他不应该这么回答，他应该再收敛些，去满足上层人的矜贵与高傲。
　　可他没有，他在留意那个人的关注，暗自虚荣。
　　像只花枝招展的求偶孔雀。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听见那个人轻笑了一声；
　　他的脖子红透了。
　　“你真有趣。”
　　那个人饶有兴致地评价，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恩主”的不悦。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沉，喜欢用飘忽的气音，透着点懒怠和随性。
　　“你叫韦塞尔（vessel）――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直起身来，双手合十，十指交叉。
　　“……因为像容器。”
　　男人――韦塞尔，这么回答说。
　　这是他一贯的回答，却是第一次希望有人猜得出意义。
　　“容器，盛装什么的？悲伤，还是仇恨？”
　　韦塞尔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然后弗兰克咳了一声。
　　那个人重新靠回了沙发，一副无趣的散漫；
　　他甚至翻了个白眼。
　　韦塞尔几乎失态地盯住他，仿佛贪婪的海盗发现了宝藏，或者沙漠的旅人看见了唯一的水源。
　　要拥有，想私藏。
　　那些干瘪的枯萎的感官开始鲜活，褪色的苍白的世界在恢复喧嚣，那种心惊胆战，像失重悬空后的突然落地。
　　或许是这样的目光太过粘稠，于是那个人偏头看了回来，斜着眼和他对视；
　　然后突然，轻佻地笑了一下。
　　带着拒绝和警告的引诱。

　　在韦塞尔走后，老弗兰克捂着脸，深切地叹了口气。
　　他看向正拿起杯盅试试温度，却发现凉透了的男人，斟酌地开口：
　　“……我主。”
　　男人面带嫌弃地把酒盅搁回桌面，然后轻轻瞥了他一眼。
　　“您不该太咄咄逼人的，这会让他怀疑您的身份……”
　　“会吗？”
　　他不真诚地笑了笑：
　　“按照你的设想，我该是什么身份？”
　　老弗兰克再次艰难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管家，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您说过您不会来了，我都没来得及安排……”
　　他在会面半小时前到达夜场，自称是老弗兰克的朋友；他特意避视开了侍者打量的目光，掩藏好自身令人冷汗涔涔、脊背发凉的眼神――但凡是见识过一眼，侍者也不会做出如此荒谬至极的判断。
　　“无所谓了……”
　　paradise的首领窝在沙发里，从抽屉里抽出一根橡胶糖条，慢慢地撕开包装：
　　“反正他只注意到了我的脸。”
　　“真有趣……”
　　他轻轻地说；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