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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二十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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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夜:痛苦
琉璃掂着脚尖,轻轻地走在田埂上,两旁是巨大的水池,散发着糜烂的气息。
“木偶,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想单独和该隐谈谈。”琉璃没有回过头去看零,只是平静地望向前方,眼里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零皱皱眉,犹豫片刻,终是问出了想说的话:“优姬她,会怎么样?”
琉璃回过头,用优姬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零,“她会幸福地离开,和她最爱的吸血鬼一起。”
零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会被针扎一下,可是他奇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只是由衷地为优姬感到高兴而已。
“谢谢。”他不由自主地说。然后,顿了顿,深深地凝视着优姬,他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带着分怀念,“优姬,谢谢。还有,永别了。”他走过去,嘴唇在优姬的额头轻点一下,然后转身离开。琉璃很配合地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直至零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她才转过身,看着隐藏在黑暗中的该隐。
他们两个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该隐才低低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句‘好久不见’了呢。”
“嗯,好久不见。”琉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是努力地睁大自己的眼睛,她需要点什么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该隐幽幽地叹了口气,“琉璃,不,阿达,姐姐。到底应该叫你什么呢,我的妻?”
琉璃扬起嘴角,“谁是你的妻,我亲爱的该隐?”
一抹伤痛被该隐很好地掩饰住。“你的后代会如火如荼地繁衍下去。我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她会活下去,很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琉璃轻轻地说。她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想不到万年的沉淀也无法令她在面对他时沉静下来。“你不打算邀请我去坐坐吗,该隐?”她仰起头问。
“这是……自然。”该隐微笑着说。
小心翼翼地坐在石凳上,这是一件很空旷的房间,石头上还残留着些许精致的雕纹,而其中一面墙上,还有一副很完整的女子壁画。
“这是你,琉璃。”该隐痴痴地抚摸着壁画,背对着琉璃说。
琉璃不屑地瘪瘪嘴,“你爱上的是她,但我不是她。”
“不,我爱的是你的灵魂。我不介意你生活在谁的躯体里。”该隐转过身,微笑着说。他的眼神突然微微黯淡了片刻,“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琉璃?”
“别跟我提什么原谅不原谅。”琉璃稍稍提高了声音,“我们都清楚,谁都不可能原谅谁。少跟我说你是舍不得我死才将我复活。我知道,你恨我,你也知道,我恨你。你把我复活无非是要以无限的生命来惩罚我,让我遭受和你一样的罪过。你需要的,只是这个女孩的躯体来完成你的夙愿,而我,也仅仅是为了结束这该死的生命才来见你。”
该隐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然后扬起一抹微笑,“就这样,琉璃?”
琉璃皱皱眉,“你少给我笑,该隐。别以为你笑了就代表你看破红尘,什么都放得下,别人怎么说都伤不到你似的。我告诉你,我痛恨这种笑,这种伪装的笑,吸血鬼,特别是纯血种这种笑明显是遗传你的。你在玷污‘笑’这个美好的动作!”
“那我不笑,琉璃。只要你不喜欢,我就不笑。”该隐轻柔地说,
琉璃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该隐,别以为说些好听的话就能将过去一笔勾销。我告诉你,有些事我可以不介意,但有些事我终究不会忘记。哪怕我死了,我也要将这种痛苦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该隐,人活着是为了快乐,追求心灵的宁静。但是,有些东西,我宁愿永生得不到快乐和幸福,也不愿放弃。”
“我知道,琉璃。”该隐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你说的,我都知道。”
琉璃似乎有些挫败感地叹了口气,“开始吧,该隐。纯血种之君,玖兰枢,你不就是要对付他吗?”
“是啊,所以,我打算让他痛苦那么一会儿,为他曾经的罪孽。”该隐说到别人时,眼里那种柔到骨子里的眼神就消失了,暗红的眸子里充斥着一种肃杀之意。
琉璃轻轻一笑,“这才是你,该隐。”
她站起身,走到该隐面前,伸出双手,然后该隐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微眯双眼,指尖轻轻地划过该隐的脸庞。
“那么,是不是该说,永别了呢,该隐?”琉璃轻轻地说。
该隐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怎么,舍不得?”
琉璃皱皱眉,“好像是有点呢。该隐,这就是我和你。我们彼此痛恨着对方,却是血液相连,身体上的神经仿佛交错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我们离不开对方的。”
该隐轻轻地说:“所以,我们不会分开。我们会一起死,一起去死后的世界。”
琉璃仿佛因这句话而安心下来,“是啊,该隐。我们都会下地狱。”
零离开琉璃后,直线飞到了悠季的门边,却在推门进去之前先停住了。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这种痛苦比刚刚与优姬永诀还要痛苦得多。
“锥生大人。”房内已传来了低低的呼唤声。
零别过头,还是走了进去。
悠季依旧坐在床上,穿着舒适的睡裙。
零不知为何想要说些轻松的话,“睡了那么长时间,还要赖床吗?”
悠季的表情显得很平静,她甚至还笑了,“赖床很舒服的!”
零微微一笑,就着悠季坐在床边,“你都赖了一整天的床了。”
“谁说的!”悠季睁大眼睛说,“我在床上又睡了一觉,才赖了一个钟头的床。”
零被悠季较真的眼神给乐到了。但嘴角上翘的神经却扯到了痛觉神经,蓦然间心脏抽动了一下,仿佛心房里的血流不进去,心室里的血骤然涌光,整个心脏全部蜷缩成一团。
他低下头,牙床被他用力地要紧,发出骨头相撞的声响。
“很痛苦吗,锥生大人?”悠季轻轻地问。伸出手,轻轻地捧住零的脸颊,“是在为我难过,还是舍不得我就死了,或是仅仅只是为自己将要来临的死亡?”
零宽大的手轻覆上悠季冰凉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怕死亡。或是说,从前我一直都期待着死亡,直至她将我从赎罪的深渊中拉了出来。我生命的意义已经在我救了她之后体现出来了。”
感受到悠季的手很细微地僵直片刻,零微笑地摇摇头。他小心地环住悠季,然后把头靠在悠季肩头,“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我遇到你之前的五年前,是她一直照顾着我。”
“优姬姐姐是很温柔的人。”悠季微笑着说,眼里没有一丝妒意。
“即使她是吸血鬼,我怎么可能就那样杀了她?”零的声音里面有些自嘲,“她一直都躲着我,我知道。温柔如她,自然会想要不断逃开我,然后让我有活下去的动力。我从不介意她的心里没有我的位置,我只是喜欢她,想要保护她。我仅存的生命都愿为她所用。”
“我知道的,锥生大人。”悠季低低地说,但她的脸上却有一抹自豪的笑容。因为,这种感情她也有。这种感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我和您真相似呢,锥生大人。”悠季低笑道,“无论多少爱恋,终是不会有回应的。”
“悠季,我……”零刚想说什么,却感到唇前被悠季指尖轻点。
“为什么要道歉呢,锥生大人?”悠季微笑着说,“不一定非要有回应啊,只要我喜欢锥生大人,而您又知道,对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锥生大人一定没有想要优姬姐姐要喜欢您的,不是吗?”
“算是吧。”零温柔地说,“悠季,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点喝了吧。”
他离开悠季的肩头,但左手依旧扶着悠季,右手手心上放着一瓶晶莹的瓶子。
他只能紧紧地扶住悠季的肩膀,还是感受到她已近乎成习惯的颤抖。
终是,什么都抓不住。终是,连什么都不能留下,连记忆也不能留下。悠季咬住下唇,眼前雾气越来越浓重。
“锥生大人……”她叫的很凄婉,抬头凝视着零,嘴角只有一抹惨烈的笑容。“锥生大人,锥生大人,锥生大人……”她喃喃不停地轻念着零的名字,仿佛要把这一生要念的全部都念完。她紧紧地盯着零,仿佛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地刻入灵魂深处,刻入到连“繁华落尽”也到达不了的深处。
“悠季。”零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要,那么痛苦……我不配。”
他轻轻打开盖头,刚想要递给悠季,却被悠季拦住了。
“‘繁华落尽’应该就只有这么一瓶了吧。”悠季若有所思的说。
零警觉地护住“繁华落尽”,“你要干什么?”
“应该还有其他的功效吧,不然我也是个吸血鬼,还是纯血种的。该隐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么,它还有回复原先的模样的功能吗?”悠季凝视着这瓶奇异的药水,最后摇了摇头,这种东西的发明应该同样有很凄惨的故事,就像琉璃血一样,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我要打翻它。”悠季盯着零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做梦。”零坚定地说,然后又摇了摇头,“遗忘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但您不也认为这对我不公平吗?好不好事只有我能评判,不是吗?”悠季倔强地说。
零凝视了悠季片刻,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悠季,我没有权力占有你。你的未来在这场浩劫之后。你是愿意清醒着在自己掌控之下喝下它,还是糊里糊涂地再也记不起什么?”
悠季抿住双唇,还是摇了摇头,“您不愿让我知道您的心意,我就不去弄明白吧。您希望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吧。”
她轻轻拿起瓶子,直直地看着零,“我希望,如果还能够遇见您,比方说还有转世,还有灵魂穿越,各式各样的东西。我只希望,我是个普通人,您也是个普通人。然后,希望您能够喜欢我,哪怕就那么一丝一点。”
眼眶终于无法承载雾气的重量,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然后,悠季仰头,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的舌尖流入她的身体。
她听见了零一声无法压制的低吼,唇间有温暖的触感。
她笑了,她知道,他已经喜欢上了她。
可是,她却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记不起他了。
“悠季……”在思绪越飘越远时,她听见了他低低地呼唤声。
她仿佛看见了年幼的她,带着羞涩的笑容,高兴地喊着:“锥生大人……”
最后的泪水滑落,只恨,生不逢时。
城堡外,清冷的月光洒在城郊。
白蕗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姨母家中。木质结构的房屋很舒服,月光透过栅栏洒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死了,她最后是想要自爆,却不知怎么回事没有成功。
“更,你醒了。”一个柔和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更先是轻轻笑了,“哥哥。”然后,她猛然怔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见了白蕗轩正站在窗口,月光仿佛为他披上了层柔纱,使他有些飘渺,不食人间烟火。
“更,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没有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轩一步步向更走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更,但却透了过去。
“更,你是个好女孩,温柔,善良,美丽。这二十多年来,我却让你如此痛苦。”轩的眼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我该走了,杏子还有暗香都在等我。我早就该死了。”
“不,哥哥。”更的眼里流露出惊恐,“不要走,我为了你的复活已经策划了将近二十年,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会再把你复活的。”
轩的脸上露出一种宠溺的笑容,“更,我以实体出现的代价是消耗我的灵魂之力。我的灵魂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我无法再复活了,更。”
“不要!”更从来没有如此惊恐过,“不,不。”她慌乱的摇摇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更,”轩的语气微微有些重,“照顾好自己,不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要再想着报仇。若要以罪止罪,只会将一切带入更深的黑暗中去罢了。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只想要你快乐的生活。”
“哥哥,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痛苦的。”更绝望地摇摇头。
轩的表情很柔和,“更,我爱你。我也知道,你很爱我。但是,我对你的爱,仅仅是兄妹之情罢了。你不该这样,我很心疼的。”
“哥哥,你说的很轻巧。可是没有你,我宁愿去死。”更轻轻地说。
轩还是柔和地看着她,“即便如此,我还是自私地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快乐地活下去,让我,能够在你的心里活下去。只要你幸福快乐,我在你心中才能幸福快乐地活着。”
“哥哥……”更有些梗咽,“可我不要你走。”
轩淡淡地笑了,“更,不要任性。我得走了,可是,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的,不是吗?”
“哥哥……”更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轩继续温柔地笑着,然后,一点一点,泯为灰烬。
浅黄色的大波浪柔发披撒在肩头,覆盖至全身,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动人。
“哥哥,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去完成。”更轻轻地说,“只要你希望我活下去,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我就这样做。”
“哥哥,只有这样,我才不枉你耗尽灵魂之力将我从枢的手中瞬移到这里。”更甜甜地笑了,“哥哥,你还是爱我的,不是吗?”
突然,她的瞳孔收缩了。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见了银色的剑尖从自己的左胸穿出来。
如果不是伤重到了极点,她也不会没有发现来人的踪迹。
倏地,她仰起头,竭斯底里地狂笑起来,两行血泪从眼角流出来。报应啊报应啊!白蕗更,你真的该死!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大大地睁着,仿佛在嘲笑这个世界。
她刚刚终于有了一点活下去的念头,但是,她却死了。
是不是该说,造化弄人?
一条缓缓抽出剑尖,放回剑鞘。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