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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八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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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夜:入梦
寂静的黑夜。寂静的荒野。死一般的寂静。
千岛汐仿佛丧失了灵魂一般,在其间游荡。
“你来了。”荒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身材修长,匀称,虽是男子,但淡黄色而又微卷的肉发却似瀑布般一直垂到地上。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他泛着冰蓝的眼睛,如同千岛汐一般。
汐无力地抽动着嘴角,想说些什么,却连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这是她的梦境,已经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梦境。
“白蕗轩,又,见到你了。”她无声地叹息道,“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呢。”
而我,很快就可以去见他了呢。
梦境渐渐地被扰乱,千岛汐无力地微笑着,伸手想要抓住这梦境,但是,眼前的一切已经扭曲了。她有些惊恐地睁大眼睛,最后依旧只能苦涩地笑出声。什么时候,在最悲伤的时候,也只能微笑了呢?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呢。
睁开冰蓝色的眼睛,透过发丝,能够看到更冷怒的侧脸,以及,被挂在墙上已是千疮百孔的零。
不知为何,原本早已不会笑了的嘴角此刻却定型在名为“微笑”的角度,再也恢复不到原先的面无表情。呐,一条拓麻,这也算是你的悲哀吧。
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为什么,你要死呢?明明,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玖兰枢要命令零来杀死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继续微笑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那么,又是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一条拓麻!
既然你终会抛下我独自离开,七年前又是为什么手下留情,不杀死一心求死的我?那么又是为什么七年来如此温柔的对待我,竟然让我习惯了身边有你?既然你不愿带我走,又是为什么如此爱恋着我,如同我爱恋着你一般?
所以,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白蕗更回过头,看着千岛汐嘴角近乎抽搐的微笑,铃铃地笑出了声。
你终于也会这样微笑了呢。你,终于也体会到了我的恨,我的悲伤了呢。但是,很快,你就可以解脱了。哥哥的灵魂在你体内二十年间终于慢慢地被修补过了,也快到了复活他的时候了。
她又转过头,看着已经陷入昏迷中的零,轻柔地抚摸着他身上的伤口,宛如最温柔地对待自己的恋人,怜惜地凝视着他的面容。
“谁叫你去吸食旁人的鲜血的?你只能吸食我的鲜血,哥哥。”她微笑着,甜美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训斥犯了错的小孩,充满了溺爱。然后,她俯身,将尖牙刺进他的脖子深处,鲜血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你想要她复活吗?你,想要她复活吗?她可以被复活呦!
蓝堂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轻轻地抱着已经没有温度的女孩。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鲜血沾染着她蜜色的柔发,那一抹鲜红为她惨白的脸上添上一抹妖艳。
“这样的死亡,也是出于你自身的意愿吗?回答我。”蓝堂轻轻地询问,“如果是出于你的意愿,那么我是没有权利将你复活呢。只可惜,你永远都不会回答我了呢。”
“真是奇怪呢,为了你,我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枢大人。明明,连你真正的目的,真正的面目都不知道。和你,几乎连一点交集都没有呢。”
“但是,我居然会觉得悲伤呢,若叶沙赖。”
蓝堂英的脸上带着近乎玄妙的微笑。
苍梅萌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睛的最深处闪动着点点讥讽。
是的,谁都无法拒绝可以摆脱死者逝去后自己所要面对的悲伤。这种悲伤无论是谁都不想面对的。
哪怕是你也一样,蓝堂……
但是,真可惜了呢,若叶。蓝堂抬起头,绿眸直视头顶无极的黑暗。请你,就这样,堕落吧,堕落向那无穷的黑暗。因为,那是属于你的骄傲。我无权就这样扰乱你的决定。而这份悲伤,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会悲伤,我会承担。
所以,安息吧,若叶沙赖。
苍梅萌的眼角微跳,就在这一瞬,若叶沙赖的尸体已经化为点点尘埃,晶莹的色泽仿佛是把世界上最美的水晶敲碎了后的粉末。
蓝堂英闭上了眼睛。
蓝堂英……苍梅萌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只可惜,无论你选择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呢。
面前是一副巨大的壁画,借着明锐的视力,在全黑的状态中还是能够隐隐看出壁画上那绝美的身姿。
黑主灰阎轻轻把手放在了壁画上,似乎触到了她冰凉的心跳。
“她就是琉璃。”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黑主灰阎轻轻一笑,他倏然转身,“苍梅家的家主,您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苍梅痕微微颔首,“把这延续了万年的悲哀结束吧。这是他所希望的。”
黑主灰阎的眼里闪动着一种莫名的火焰,最后一点点泯灭成灰。“那么,如您所愿。”
他倏地拔出了一直紧抓在手中的长剑。点点光晕从壁画中渗出来,一点点地凝聚在长剑上。
“这也是,琉璃的希望。”
枢静静地面对着眼前的尸体。金色的卷发温顺地贴着他白皙的脸颊。他的神态恬静,安然,仿佛只是浅浅地睡去。
是的,你只是睡去罢了。而我,会再度复活你。所以,我的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的朋友,一条。
繁杂的咒语,奇异的光晕笼罩了整个暗室。
然后,原本永远无法睁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枢笑了。
是,就这样来到我身边吧。我的棋子。
两具交错的身影。寂静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声响起。
“杀死夺走你生命的吸血鬼吧。不过,那也是你的天性啊。”
玖兰家的城堡就仿佛是在厚重的保护之下的象牙塔。没有丝毫不幸、血腥、死亡的笼罩。只是,有谁知道若想要身居其中,旁人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悠季明白也正是如此,零才会义无反顾地返回白蕗更的身边,所以她不想。优姬明白自己的哥哥不知会苦心设下多少完美的棋子,多少完美的计划,沾染上多少鲜血,所以她也不想。
所以,她们要挣脱出来。即便,付出的,也许会是生命的代价。
悠季自然明白自己会要承受的枢的怒火会有多么的沉重。因为,优姬已不再是优姬,而她已不再是她。甚至可以说,她对于枢而言,已无半点的利用价值。充斥在她体内的是最纯正的玖兰的血液。原本的半猎人半Level D的血液已经蒸发殆尽。但是,她要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她怎么能够死呢?
所以,她要逃。只是,逃向何方呢?
她所要做的,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背叛,再背叛,然后苟且偷生,小心翼翼地分享存活下来的喜悦,最后如蛀米之虫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度过余生。
这却是悠季的骄傲所无法忍受的。
呐,锥生大人,悠季真是迂腐之人呢。竟然,就想这样面对玖兰枢,前辈的怒气。因为我真的不愿背叛呢。逃离,无疑是最纯粹的背叛呢。
一天多的时间,悠季已把自己的流星给修复了,但是却再也无法使用它了。原本想把流星赠送给优姬,可是优姬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接着擦拭自己手中的阿尔忒尼斯。
枢前辈,您所要承担的,只是面对执意要摆脱您的庇护的优姬而已。
思绪间,楼下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优姬,我回来了。轻尘,带着零去休息会吧,我在路上找到他的……”
然而,枢的声音戛然而止,瞬间,他就已出现在悠季的面前。
轻松的语调被危险而高深的气息所替代。枢轻眯狭长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直立而视,毫无惧色的悠季,挟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氛围。
“你是否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呢,轻尘悠季?”
“哥哥,听我解释,不要伤害到悠季!”优姬匆匆忙忙地跑来,右手执着阿尔忒尼斯,张开双臂,挡在悠季面前。
“轻尘悠季,你……”枢看见优姬手中武器之后,脸色又明显沉了一分。你居然就这样,将我的优姬又推向了危险的境地。你居然就这样,斩断了我与她血液的羁绊。只是,我是否该感谢你呢,将她永远带离了血液的深渊。
“枢前辈,”悠季昂然抬起头,“琉璃血异变,将优姬姐姐纯血种的血液全部蒸发出体外,连同我体内的Level D的血液。然后,纯血种的血液在我的体内寄存下来。这是一切的缘由。”
优姬的声音盛满焦急,“是的,枢哥哥。悠季她差点就死了,她什么都没有做。我体内的琉璃血,是我自己唤醒的。”
悠季和枢同时怔住。
“是我请求琉璃赐予我力量的,和悠季一点关系也没有。”优姬几近恳求的说,“枢哥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什么事都没有,悠季也得救了,这不是最好的吗,哥哥?”
枢眼里积郁的怒气终于无法抑制。他向前跨了一步,略带悲哀地看了优姬一眼。
优姬刚想上前拦住枢,可是枢已出现在悠季面前。
他一把拽起悠季的衣领,眼里的怒气就像锋利的剑刃,在悠季的脸上舔来舔去,恨不得血洗剑刃来平息自己的怒气。
“你明明知道若是纯净的琉璃血会对身体有多大伤害的!若是琉璃血流逝,优姬她一定会死。若是她使用琉璃血的能力,其代价就是燃烧尽自己的血液。你为什么不阻止?”枢鲜红的瞳仁中仿佛有世上最烈的火焰在燃烧。
悠季的灰眸依旧波澜不惊,虽然她很想说一句,这又不是我干的,但是,她不能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她不能说。既然她曾是琉璃,那么琉璃血所带来的罪恶,她必须承担。不管这是否是她的罪过。
“那么,您想要如何呢,枢前辈?”悠季轻轻地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您在乎的,只有优姬而已。我如何,锥生大人如何,与您都毫无关系,不是吗?我们都只是您的棋子罢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分担您的痛苦呢?
枢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轻轻地放下悠季,嘴角扬起一抹带着讥讽的笑容。悠季,你接下来要承受的痛苦,绝不会比我少。我怎么能不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呢?
“你走吧。”枢淡淡地说。
悠季一怔,想不到他竟这样放过她。
“带上锥生零,一起走吧。他还在昏迷中,不过伤势不重,在客厅的沙发上。”枢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悠季总算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只要他在,天涯海角流浪,又有何妨?
“‘近在咫尺’也一起被蒸发干了。我于您没有半丝威胁。”悠季轻轻地说,“那么,再见了呢,枢前辈,优姬姐姐。非常感谢你们这些日子来的关照,非常感谢。”
她没有一丝留恋地大步走开。即便等在面前的会是地狱,她也不会有意思犹豫。只要他在,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目睹悠季的离开,回想着悠季脸上略带幸福的表情,枢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悠季,你会明白,真正的地狱,是自己所期望的天堂土崩瓦解。
他的眼里充满了肃杀之气。
这时,优姬有些犹豫地开口了,“枢……枢哥哥,对不起。”
枢微微一怔,那股阴暗的杀意顿时烟消云散。他蹲下身,正视着优姬,眼里充满着无法言说的悲哀之情。但是,还是面带着柔和的微笑:“为什么要道歉呢,优姬?你没有做错,错的都在我。”
优姬一愣,一种奇异的悲哀从她心底升起。对于眼前的男子,她究竟了解多少呢?她为什么值得他这样做,她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奉献的一切一切?为什么她可以有幸在他的羽翼之下,避开所有的不幸?
“告诉我吧,枢哥哥。”优姬坚定地说,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的枢的脸颊,最后捧住他的脸,“把一切的血腥都告诉我吧,枢哥哥。让我,和你一起堕落吧。把我弄脏吧,枢哥哥。”
“悠季她……”枢的眼神顿时变得阴霾。
然而,他的话被优姬所打乱,“不,哥哥,悠季她和你一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她和你一样,永远地把我禁锢在象牙塔里。她和你一样保护我。”
我怎么舍得你堕落呢?你就像是纯洁的象征,让我想把所有想靠近你的污秽都消灭殆尽。哪怕明知这样做你会恨我,哪怕明知这样做,我终会失去你。可是我怎么舍得?
呵,一条麻远,这就是你当时想要保护你妹妹的心情吗?明知会失去她,还是无法放手。那是我们这些阴暗的吸血鬼的信仰啊!
想不到,我竟会和你一样。
想不到,我竟会和你一样自私。为了自己理想中的信仰,全然不顾自己所爱之人的心情。
“哥哥。”优姬继续坚定地看着枢,令枢有些迷离的思绪又飘回来。
“再让我这样呆一会吧,优姬。”枢闭上眼睛,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优姬,把脸埋在优姬散发着清香的长发之间,“就这样,让我再呆一会吧,优姬。”
优姬微微一愣,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悲伤,他巨大的悲伤。她抬起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男子,然后把脸颊贴在他柔顺的发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哥哥。”
“嗯。”枢就像一个孩子一般,紧紧地抱住优姬,轻声回应着。
多么想,这个梦,不要结束。
悠季带着昏迷中的零偷偷摸摸地来了一个地方。那里曾是他们时隔七年后重聚的地方。也是汐留下的地方。虽然大抵都已成了废墟,但想要支个落脚的地方,找个避风的地方还是办得到的。能够不再寄人篱下,悠季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啊,您醒了。”悠季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但是,当她看见零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气时,顿时愣了一下。只这么一瞬,零已一把抓住她,吸食起她的鲜血。
悠季心中的喜悦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替代。这是优姬姐姐的血液,这是优姬姐姐的血液,那么……
倏地,原本空荡荡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画面,零猛然顿住想要杀死眼前的人的欲望,他拼命抑制住浑身血液叫嚣着想把眼前的人撕碎的欲望。
“优姬……”他的眼里充满的无法置信的神色。然后,他的眼神蓦地犀利冰冷起来。
他起身,冷冷地注视着悠季。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悠季睁大的双眸。
“吸血鬼,告诉我,你对优姬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她的鲜血?”
“咯勒”一声响,不知是枪上保险栓的声音,还是某个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