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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终局(一) ...

  •   齐国如今的处境正映了那句“四面楚歌”,步步紧逼的黑莲和凉国叛军,把这片土地的最后一寸自由的空气也逐渐榨干。边疆缠斗僵持至今,无论是秦峥还是王尨都已然到了强弩之末,靳云在幕后看戏到今天,终于施施然地走出黑暗的角落,带着一身肆意和邪气走到了天光之下,众人的视线里。

      “当初答应王爷的都已经给了,凉国原有的国界之外还多饶了你几座城池。”靳云淡笑着道,“剩下的本座来料理,王爷可以收兵回宫了。”

      敛王爷腆着脸一路搭卫翎的方便所向披靡到此,飘飘然了几分,此时听闻靳云要赶他回去,舍不得放下到嘴的肥肉,忍不住说道:“靳教主,齐国这广袤疆土,日后可不好管理,再者眼看没几座城便要打到京师了,齐军若负隅顽抗,本王这里的凉军还可以帮衬一二……”

      其实敛王爷说得条理分明,也不无道理。只是他说着说着,对上靳云那似笑非笑的眼,嗓子忽然就跟卡了壳一般,说不下去了。

      “敛王爷,”靳云冰凉的笑意戳着他,缓慢地说着,“带着你的兵回凉国,离这片土地远远的,懂了吗?别让本座说第三次。”

      “是,是,懂了。”敛王爷被他眼里的瘆人冷意惊得一缩,再也不敢妄动念想,打定主意离这阴晴不定的疯子远一点,便匆匆离开了。

      卫翎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未置一词。凉国叛军其实这一次占了非常大的便宜,什么都没做,借着东风就复了国。天大的便宜摆手就让人占了,就卫翎对靳云的了解,他就算疯,也不会做这种冤大头。靳云更像个生意人,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天平上等价交换。想得到的东西,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到手。

      黑莲既然能在权衡之下能给敛王爷这么丰厚的奖赏,想来,近到大战爆发不久前凉国灾民的频频动乱,远到多年前凉国腐朽的根源,大概都与这位王爷脱不了干系。凉国的覆灭,此人也算是功绩显赫的一把推手。

      千头万绪从卫翎的脑中飞快闪过,他面上不露分毫,很是随意地开口道:“凉国的地方,就给他了吗?”

      靳云淡然道:“礼尚往来,这点礼数本座还是懂的。”

      卫翎若有所思地垂了一阵眸,再抬头时,眼里多了几分果决,对靳云道:“教主,我想向您讨一件东西。”

      “哦?”靳云带着笑意看向卫翎,“这可是无欲无求的光羽世侄第一次开口讨东西啊。”

      “先前也讨过的,”卫翎冷声道,“那两条命,教主还欠着没给我呢。”

      “世侄体谅一下本座,也就是多拖几个月把眼前事了了,总得物尽其用不能浪费才好嘛。”靳云甚是不在意地摆摆手,出口的话听来倒真像叔侄之间那般亲昵,“那你说,这回想要什么,本座给你就是。”

      卫翎面不改色:“我要凉国。”

      他淡然的一句狮子大开口令靳云微微一顿,眼神在卫翎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为什么?”

      卫翎的神色中略微夹杂了不耐:“凉国这仗,似乎从头到尾都是我打的吧?敛王爷带的那群脓包叛军,可出了半分力没有?再者凉国也算是我的母国,若是被敛王爷那种人篡了大权当国主,我看着恶心。”

      靳云操着他那软绵绵阴恻恻的笑声笑了半天,才道:“可慕容皇室就剩他一个人了,打着他的名号复国还算师出有名,你又拿什么篡他的位?”

      “教主忘了么,我是昭阳公主慕容摇光的丈夫,凉国驸马。我替亡妻征战复国,继位国主。”卫翎感觉说这话时,心口结痂的伤再一次渗出汩汩的血,他强行压制下,才继续冷声说完,“不过一个名头。必要的话,现找一个‘慕容摇光逃难路上生下的皇子’也不难,比敛王爷那种表了几表的皇室远亲可正统得多。”

      “光羽世侄,本座觉得以前好像小看你了。”靳云认真看着他道,“从前以为光风霁月的小光羽被人戏耍欺负狠了,不过想卯着一股劲咬牙要打回来,现在一看,这城府……脸皮倒无师自通了?不错,有本座的风范了。”

      卫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教主教得好。所以,给不给?”

      靳云哈哈大笑:“给,当然给!”

      “不过,本座手底下,光羽是知道规矩的。”靳云话锋一转,悠然道,“想要什么,拿别的来换。”

      “教主需要什么,任凭差遣。”卫翎道。

      靳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更大了,思索一阵才开口:“攻到齐国京师时,你亲自带兵攻城。”

      “记得,打得漂亮些,别让本座失望。”

      卫翎听出了靳云的意思。干脆利落的食魂蛊杀人他不想看,他要看京师的军民负隅顽抗,在黑莲的刀剑下血流成河,一点一点溃败。如果卫翎不开口,靳云可能就是自己上了,现在正好拿凉国做个交换,最后试探卫翎一次。

      卫翎在衣袖下拳头紧攥,然后缓缓松开:“好。”

      南疆战场。

      青山绿野的祥和被厮杀和刀戟碰撞代替,两方士兵踏着一地狼烟拼杀决斗。齐国的战神秦峥,带着一身的污血,带着筋疲力竭的残兵,用命奔赴最后一场战役。

      奉命领兵的青风在高处观望,看着齐军逐渐不敌,守着一片焦土,被四面八方的黑莲军队围困得越来越小,还不肯放下兵刃,不由冷冷嗤笑:“困兽之斗。”

      他丢开远视镜,得意洋洋地对身后士兵道:“所有人,跟着本使去收割齐国大将军的人头。再派信使去回禀教主,南疆大胜。”

      秦峥用剑撑着地面,喘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污血,眯着眼看向高处,黑潮一般压下来的黑莲军队。

      “将军……”小曹一身的伤,在他身边颤颤巍巍站着,吃力地望向他。

      秦峥看了他一眼,和身后人数稀疏的同僚交换眼神,轻声说:“别怕,快结束了。”

      北疆战场。

      尤格颜苟在重兵压境之下更丧心病狂地压上自己毕生所学的蛊术,兵马加上傀儡,王尨带着所有人,用血肉抵挡进攻。几轮暗无天日的混战,磨光了齐军几乎全部的生命力。而就在此时,混乱肆虐的战场上,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人站到两军中间。

      “穆存!别——”周载在后面失声惊叫。

      穆存不在意地抹去嘴角新咳出的血渍,抬起瘦长的手指,紧盯着尤格颜苟:“我代齐军因蛊术而死的万千将士,代被你炼蛊的一百修士,代完颜棋和他的族人,今日,与你做个了结。”

      滔天黑雾腾升而起,非人非鬼的杀机一瞬翻搅整个战场,像两片空气彻底决裂,撕碎了整个天地。

      浓雾弥漫,织就极夜的尽头。

      “南疆战场大胜,秦峥阵亡,齐军全军覆没!”军报传到黑莲时,靳云坐在军队打头的辇轿里,看着一旁刚刚跨上马的卫翎,笑意微深,让传信官大声念出这条战报。

      卫翎在马上清绝的背影似乎颤了一下,又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他顿了片刻,淡声道:“那倒是可惜了,没能留给我亲自手刃。”

      “京师就在眼前,拿这个解解气吧。”靳云笑得随意,慵懒地向后一靠,“出发。”

      黑压压的军队逐渐逼近京师的城门,卫翎攥着缰绳的手细微地出着汗。

      曾经熟悉的那些面孔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闪过。秦峥,吴星,木枯子,严晟,迟岱,李练,陈平,赵世昌,金率,洛臻,王尨,穆存……

      死在他眼前的,死在他手下的,交心的,误解的,冤屈的,背叛的。

      将要在下一刻要到来的疾风骤雨里,彻底湮灭于过往。

      城墙上站着的人又是一个熟面孔,兵部尚书,后接管了禁军的李练。他换下一身官服,改穿冷硬的玄甲,精明的面相带上几分血气,远远望着靠近的黑莲军队。

      副统领紧盯着城下的黑莲军队,右手抬起,放箭的指令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放——”

      哧——!

      血花溅起,副统领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扭头向后看去。然而扭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摇摇欲坠的身子被背后之人轻轻一推,坠下了城墙。李练冷笑着收回刀,抹开溅到脖子上的血:“放什么箭,皇上有旨,开城门。”

      “什么?!”欲搭弓射箭的士兵们对此变故猝不及防,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脚下吱呀一声,城门真的被缓缓拉开了。

      站在一起的士兵们突然有许多倒戈相向,敌军在前,城墙上的齐军先混战成一团。李练砍杀着手下毫无防备的士兵,笑声前所未有的张狂快意。

      卫翎看着城墙上的混战,心里散乱的珠子逐渐归位,终于在此刻串成一线。原来是他。

      卫翎抬起清瘦苍白的手指,微微往下一压,声如孤寒的严冰:“进攻。”

      黑莲军队应声蜂拥而上,前去收割一份无数尸骨堆叠而成的渔翁之利。而就在此时,又一道身影挡在了阵前。

      靳云微微一顿,看着来人,眼神眯起:“布尔?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教主,”布尔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少年的面孔上满是战火的沧桑,疲惫得像个百岁老人,眼睛却灼烫得快要迸出火星。他一字一句地说,“二十年前你投奔北疆麾下,教尤格两兄弟武艺权谋,又挑唆他们反目,只是为了架空北疆王室。而你说服王室侵略征战,开疆拓土,是为了给自己积攒兵力人脉,为黑莲的今天铺路,是吗。”

      靳云略有几分不耐:“之后再同你细说,不要挡路。”

      “那么,”布尔逼近一步,紧紧盯着靳云,“先让北疆对小部落赶尽杀绝,你再从后接应,让他们对黑莲感激臣服,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那个提议尤格萨隆去掳掠虐杀我族人的,害胡格尔死于非命的人,是你吧?”

      衬托城墙上喊杀声未歇的喧嚣的,是阵前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沉默后,靳云凉凉地笑出了声:“想侵略扩张的是狼王,靠杀人取乐的是尤格萨隆,本座从没伤你的族人,也没见过你的妹妹,本座还替你寻回胡格尔的遗物,给了你报仇的机会,到头来你还要栽到我头上?”

      “不是你谋划复仇,北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野心,怎么会动到我们部落头上!”布尔赤红了眼,呼吸急促,噙着泪惨笑,“中原是不是有句话,叫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你害死我的亲人,毁了我的全部,然后再把我拉起来,告诉我错的是整个人世?我从生到死都是你们的棋子,任人摆布的玩偶!你凭什么为了自己毁掉我们所有人,错的明明就是你!”

      “你给我闭嘴!教主决策,岂容你置喙!”站在辇轿边的罗芳当先掠了出去,厉声斥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布尔身量瘦弱,杀他本是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的事。可出乎意料的是,布尔黑洞洞的大眼里忽然暴起一股邪气,滚滚的黑雾从他胸口和手心各处腾起。一瞬间顺着城墙笼罩了小半边天,朝罗芳及她身后的黑莲士兵扑了过去。

      罗芳也没有想到布尔会用蛊术对付她,身形猛顿,紧急拈起蛊术抵挡。

      从方才起就一直脸色阴沉的靳云见到此景,脸色更差了几分,似笑非笑地开口:“是我大意了,让布尔给光羽送巫蛊竹简,反而被他偷学去了。”

      卫翎定定地看着罗芳和布尔斗法,布尔显然是敌不过多年炼蛊的罗芳,几招下来,铺天盖地的食魂蛊被罗芳的蛊虫蚕食得不足原来的一半,布尔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可他咯出一口黑血,暴喝一声,拿匕首捅进自己的胸口,汩汩鲜血融入黑雾,浓稠的灰暗带上凄绝的血腥。

      他用心头血供养一只蛊,气若游丝又字字铿锵:“我不会再让你们多害一个人……我要带胡格尔回家。”

      罗芳一个人扛着布尔用性命铸就的食魂蛊也不好受,额头泛起冷汗,已隐隐有不支之兆。

      “需要我去帮忙么?”卫翎转身对靳云问道。

      靳云恹恹地按着眉心道:“去吧,速战速决。”

      卫翎颔首,蹬着马背飞身而上,使出与布尔一样的蛊术。铺天盖地的食魂蛊霎时压过了布尔的方向。

      局势转瞬扭转。此时的布尔已经力竭倒地,在罗芳趁势冲过来要夺他性命时,他竭力抬头看向一脸肃杀的卫翎的方向,竟快意地大笑起来,像个晨光之下迎风策马的少年郎。噗嗤一声,罗芳的剑扎进他的喉管,他带着未散的笑意,仰面倒在弥漫的黑雾里,被自己的食魂蛊包裹蚕食。

      而卫翎操控的黑雾并不止步于此,腾至城楼高空,向还在混战的齐军扑了下去。

      喧嚷的厮杀声在片刻间死寂,待黑雾散去,又只剩一地横陈的尸体。

      卫翎收回手,转身看向辇轿上的靳云,与他默然对视。

      良久,靳云笑道:“本座记得,本座是让你带兵攻城,并未让你用食魂蛊?”

      “方才那种情形,不该趁早结束混乱么?”卫翎淡声回答,“且教主自己说的,要速战速决。否则,再等来一个布尔怎么办?”

      靳云扬声一笑,慵懒眉眼带着一丝精光:“世侄多虑了,本座揣度人心那么多年,难得失手一次,还不至于个个都失手。”

      “不过,”靳云话锋一转,“光羽说得也有道理,夜长梦多,先进城再说吧。算账,还有很多机会呢。”

      步辇缓缓前行,严阵以待的城防变成一地死寂。城门从外推开,在一地干尸的空洞注视中,黑莲军队潮水般涌了进来。

      “教主!教主!”有个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隐蔽处出来,跪伏在辇轿前缘。李练也不知拿了多少人当肉盾,在方才那一场食魂蛊阵中苟且逃脱。他惶急又谄媚地冲靳云的辇驾磕头,“您要求的事,小的可都做完了。教主的承诺是不是……”

      他话未说完,脖子上忽然一凉。一柄雪白的长剑抵在他命门,带起了他的下巴,逼得他抬起头。

      卫翎沉沉看着他,薄唇微起:“就是你联合尤格颜苟,杀了吴星,栽到我头上。”

      李练胆战心惊地咽了一口唾沫,赔笑道:“卫公子,都是各为其主,再说了如今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李练的恭维还没说完,表情倏忽僵硬,然后永远定格。卫翎剑刃一挥,面无表情地划断了他的咽喉。

      收势回身,卫翎什么也没说,大步向前走去。

      “教主,这……”罗芳看着倒地的李练,欲言又止。

      靳云望向前方卫翎的背影,平静开口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李练诬他入狱,害他受刑,他杀了李练报仇,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可如果这样……”罗芳眼中闪过担忧之色。害卫翎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可是人人都有份,尤其靳云这个幕后主使。等卫翎回过神,会不会反咬他们一口?

      “魇蛊还好好地种在他体内,他首先记住的,只会是那些最明面,最戳他心口的仇恨。我们有亲自动手害他么?”靳云反问。

      “可是,有那个布尔在先……教主不得不防啊。”罗芳小声道,“再者,即使卫光羽无反叛之心,他这等心计留在身边,日后恐怕也是大患。”

      靳云沉思着望向卫翎,随后,他向后仰靠在辇座上,幽幽地传给罗芳一句:“把同生蛊的解药给本座。”

      罗芳心中一喜,连忙取出解药,双手奉给靳云。她看了一眼前面毫无所觉地卫翎,心下稍定。

      不知怎地,与卫翎呆在一处总令她有隐隐的不安。教主与他是没有直接恩怨,可她与卫翎中间还隔着一个慕容摇光的血债,卫翎要是打完仗,第一个想到的是找她报仇怎么办?

      既然教主此时要解两人的同生蛊,那就是也动了杀心。卫翎的价值只能保持到此战结束,兔死狗烹,想来卫翎是来不及找她算账的。

      时值暮夏初秋,燥热的白昼下,街道不复往日生机,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

      卫翎提着沾血的佩剑,走过鸦雀无声的长街。

      他知道紧闭的屋宇里,有很多双惊惧的眼睛透过门窗在打量他们,对他这个两面三刀的叛徒指指点点,无声斥骂,就像当年他穿着喜服,走过十里红妆的凉国街头的场景。

      那年他骑马踏过软红,去接受禁锢他一生的枷锁。

      今日他持剑跨过浮土,去埋葬重生到堕亡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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