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46、恶狼

　　齐国皇宫。

　　荷贵妃被锦被团团簇拥着，愈发衬得她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只是她眼神森冷，漠然听着宫人的汇报，全然不像传言中刚刚小产痛不欲生的妇人。

　　“御书房那边砸了好几个杯子，连苏总管都近不得身，听消息皇上真是气得狠了。”宫人一五一十地回着，“卫大人刚下狱的时候宫里就被清查了一遍，凉县失守的军报传回来，皇上又下令再查，看来这次会被拔走不少人。”

　　“那有什么，横竖扫不到本宫头上，”荷贵妃满不在意，又问道，“本宫这里的消息，有透露给皇上吗？”

　　“有的，说了娘娘您失子哀痛，病得愈发重了，皇上听了，命内务府再进一批补品给您。”宫人说完，果然荷贵妃便皱起了眉头，连忙补充道，“虽说没来看娘娘您，但皇后去了御书房也没见着皇上。大约是皇上自己忙于军务，谁也不想见呢。”

　　荷贵妃听到洛珂也没有见到严晟，这才放心些许。她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为了取得皇帝信任，活生生堕掉自己的胎儿。这感觉并不好受，哪怕她已经是黑莲精心打磨成材的细作。

　　眼下黑莲的攻势愈发凶狠，尤其是卫翎倒戈之后，当初对齐国的政务有多上心，现在对他们的弱点就有多了解，加上教主还有藏在西域的铁甲精兵，援兵一到，齐国四面八方都被黑莲的势力环伺，只会像被蛇缠住的兔子一样，被绞干气血，窒息而死。荷贵妃冷笑出声，随后满足地卧回锦被之内，脸一抹又成了那个凄凄切切的深宫妇人。

　　敛王爷的叛军在卫翎的帮助下已经占领了过半的凉国领地，但叛军的军队其实并没有做很多事情，更多时候，是仰望立在前面的那道清瘦身影，看他扬起右手，捻下豆粒大的红血，张开五指一挥，把整个城池的士兵用蛊虫吸成人干，再面无表情地吩咐他们把尸体丢去野外。眼看着卫翎周身的煞气越来越重，士兵们唯有对他加深恐惧，不敢有一点违抗。

　　起初敛王爷觉得没什么，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城池，是个很划算的买卖。可时间一长，他心里也犯了嘀咕。不说卫翎过分嚣张的手段让他在军中的威信比自己还要高，单是破城之后，卫翎制止士兵们继续掠夺平民，就让他有些不满：“将士们攻城也费精力，不让他们发泄放松，之后怎么作战？”

　　卫翎对于敛王爷愚蠢且坏的想法冷冷道：“王爷，城池拿下之后就是你自己的领土了，百姓也都是你的子民，你要让手下士兵去抢百姓，不怕他们心寒？”

　　敛王爷细想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他还是心中不快：“卫先生也知道这是本王的领地，现在是不是管得有些过了？”

　　卫翎“呵”了一声：“若不是教主派卫某来，卫某也懒得管，王爷若是嫌卫某越俎代庖，下次就自己带兵去吧，卫某保证不插手。”

　　敛王爷只是想暗暗表达自己的不满，没想和黑莲撕破脸，谁料卫翎直截了当地挑到这个份上，一时下不来台，不由得也被勾起了火气：“这是卫先生自己说的，那下次攻城，就不劳动卫先生插手了。”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上天要敛王爷说嘴打脸，攻下一座城时，卫翎果真没有出现，而守城的齐军殊死顽抗，敛王爷的叛军折损不少，磨了三天都没能攻克，还是敛王爷拉下面子回头去求卫翎，卫翎才从营帐里施施然起身，走到城下。

　　城楼上的齐军看到那个文秀的布衣男子站在城下，阳光下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抬起向上望，和左耳上不符合周身清淡气质的妖冶金线一起微微闪动，还没从那人温润的外表里缓过神，就猛然想起关于此人传遍齐国的骇人劣迹，再要做出别的反应时，头顶不知何时布满的黑云已经灭顶地压了下来，吞没了眼前的所有光明和自己的神智。

　　叛军愣在原地，看着眼前久攻不下的城池被卫翎随手一挥变成了遍地干尸的炼狱，一时连城门都没人敢去推。

　　“愣着做什么？照原样，把尸体运去郊外，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卫翎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不耐，丢下这一句就转身走了。留下敛王爷在原地冒出一身冷汗，彻底打消了和卫翎对着干的想法。他毫不怀疑，若是下次他再不顺着卫翎的心意，卫翎可能会随手一挥，把他也变成一具干尸。

　　卫翎现在真的是太不一样了。敛王爷在心里惴惴地想，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绵羊，快要变成恶狼了。

　　靳云没有时刻盯着卫翎的动静，只是呆在莲池懒懒地等着，不时叫布尔去查探一下，回来汇报情况。布尔再来的这次，正好撞上凉军死伤惨重，卫翎随手一挥挽回大局。

　　“尸体像原来一样丢在乱葬岗了，你想查可以自己去看。”卫翎淡淡地对他道。

　　布尔无所谓地摇摇头：“算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我可不想做噩梦。”

　　“教主那边……”卫翎拿杯盖划着杯沿，斟酌着开口，“最近有什么情况？”

　　布尔看了他一眼，忽然了然地笑起来：“你想问南疆战场吧？”

　　听到南疆战场四个字，卫翎的心脏便抽疼了一下，只是他强作镇定没有表现出来：“嗯，问问我那位老相识的近况。”

　　“你倒是很坦诚。”布尔笑了一会儿便收了，脸上还是不符合年纪的阴郁冷冽，“青风带着兵马攻打南疆一带，战术是比不过，但是胜在人多，车轮战的骚扰已经让齐军筋疲力尽，援军正在赶去的路上，等新一波兵马到了之后，秦峥就是铁打的战神也无力回天了。”

　　卫翎知道作为黑莲的军师此时应该表现出欣喜，可当他一听到那人的消息后，脸上的表情就几乎控制不住了，等布尔说完，卫翎沉着脸定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布尔看着卫翎的脸，摇头道：“你应该知道，秦峥早晚要死的。”

　　卫翎抬起头直视布尔的眼睛，眼里火苗似地恨意浸满眼眶：“我知道，我比你们更想他死。”

　　“那就好。教主说了，最后会把秦峥交到你手里，让你亲手了断。”布尔说完，又沉沉地望着卫翎的眼眸，这一次卫翎除了漠然的恨意，没有再表现出任何情绪。

　　“太好了，替我提醒一下教主，别让他忘了。”卫翎说。

　　布尔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帐外。卫翎直到人走远后，才猛地瘫回座椅上，发着冷汗的手紧紧握着瓷茶杯，直到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子把手心烫得通红，才缓缓松开。

　　南疆战场。

　　秦峥，此时仍坐在帐内的沙阵地图前。若现在有人乍然看到这位传说中的战神，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曾经一个眼锋就能吓退敌军的战神，身上大大小小从战场上带回的伤就没有间断过，眼里布满红血丝，除了亮得吓人的眼神，几乎看不出和以前的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他像是活榨着自己的血肉铺在战场御敌一般。

　　“将军您……”小曹一进来看到秦峥的样子，先是想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用的。小曹在心里叹气，劝了多少回也没有用，秦将军仿佛变成了一个只会打仗的傀儡。

　　秦峥闻言抬头，第一句便是：“哪个战区，出了什么事？”

　　小曹神色黯然，只能把其他话全丢开，直接汇报正事：“西戊，防线被破，敌军攻进城池里了。”

　　秦峥神色冷冽，飞快地瞥了一眼地图。实际上他早已对战场分布烂熟于心，此时随便一眼，就定好了战术。他拿手一指其中一处：“让这个营地抽四成兵力回援。另外嘱咐他们不要攻得太猛，孤身直入敌营会被切断后路，稳扎稳打为要。”

　　“是。”小曹鼻子一酸，连忙应下。

　　秦峥说完这些就不再出声，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只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小曹只好转身又跑开了。

　　主帅的营帐来来往往汇报军情的很多，秦峥直坐了一整天，到黄昏才让方谋顶了一下自己的班，自己回营帐休息。说是休息，其实秦峥根本无法休息好。强度大到让人忘记自己叫什么的战场能让他摒除一切杂念，而一离开岗位，思绪就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回来。

　　简陋的床榻边上还齐齐整整地摞着装肉脯的陶罐，他从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盖子。

　　秦峥两眼鳏鳏躺在床榻上，实在气闷得难受，又坐起来看着地面发呆，打算把方谋他们强制要求自己休息的这两个时辰用这种方式熬过去。呆着呆着，他的眼尾忽然瞟到一丝异样。

　　一炷香后，秦峥一派镇定地走出帐门，对门口守着的小兵说自己方才失手打碎了一只茶杯，让他们进去收拾。

　　小兵没有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不明所以地进去，却看见了一地茶水和碎瓷片，瓷片边缘还浸着殷红的血迹，吓了一大跳，又在秦峥的冷眼暗示下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拾完残局，没有对外透露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