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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黑暗 ...

  •   靳云到达的时候,卫翎手起刀落,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摆平了。了解到情况之后,靳云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倒是尤格颜苟满是不快:“既然是敛王爷要复国,为什么不让他带的兵马把齐军杀了?卫翎不过是来帮忙的,却拿蛊术喧宾夺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到他身上了,他想做什么?”

      靳云对此淡淡一笑:“有什么不好么?敛王爷眼高手低,想借黑莲的东风复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倒是光羽,若他想掌实权,就由着他吧,他高兴便好。”

      尤格颜苟听着,很是愤然却又无奈,悻悻地闭上嘴。靳云这番话传到卫翎的耳朵里时,他坐在凉国皇宫的某个殿宇内喝着茶看书,闻言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敷衍地笑了一声,不做理会。

      京师里还在为卫翎想办法周旋的金率和洛臻,听到凉国作乱,卫翎用蛊术杀了赵世昌及一干齐军的消息时,绝望到跌坐在地,即使千万个想不通和不相信,事实都已经摆在了他们眼前。卫翎对大齐倾注的所有毁在了齐国大狱,而他也用最决然凶狠的方式,斩断了和这太平人间的最后一点复合的可能,彻底投身黑暗。

      南疆战场,所有将士都知道凉国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杀,而屠杀的制造者正是秦将军曾经最信任的谋士,如今叛变的黑莲军师。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在秦峥面前提起“卫翎”两个字。

      连绵的情意被碾进战火和血肉里,他和他的唯一交集,只剩下杀人攻城的国仇家恨,再无转圜的余地。

      干枯的枝桠被春雨浸透后冒出青绿的嫩芽,路边茵茵野草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白花。卫翎一袭朴素白衣,信步走在细雨里,驾轻就熟地走到高大树木遮蔽的两座坟前,对着石碑站定。

      “阿绮自小喜欢在山里呆着,这个位置依山傍水的,她应该很满意。”罗芳一边为靳云擎着伞,一边走来缓缓道。

      靳云不作声站在一旁,沉沉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翎把身后两人当空气,自己跪在父母坟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上好香,才站起身走到靳云身边。罗芳看了一眼卫翎的衣摆,被地上的泥沾得有些脏了,便温声对其道:“山里路不干净,怎么穿一身白衣出来呢?跪在草地里又脏又冷的,早知道芳姨该给你拿个蒲团来垫着。”

      卫翎淡淡瞥了她一眼,方开口:“我是来祭拜父母,不是来踏青的。”

      罗芳一噎,悄悄看了靳云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只好悻悻地把嘴闭上了。

      卫翎看着墓碑前徐徐燃着的香,忽然开口问:“我爹娘是怎么认识的?”

      罗芳听到卫翎主动问她,有些惊喜,想了想道:“我和你母亲是南疆人,卫逸他们四处游山玩水,在南疆逗留过数月,一来二去我们就熟识了。再后来卫逸回齐国,阿绮就跟着去了。”

      “他们……”卫翎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道:“还有乔默、慕容常、秦诀、教主和……齐国先帝?”

      罗芳不知想到什么,干笑了一声:“对。”

      卫翎又抬头看着她道:“你不是和我母亲一起去的齐国吧?”

      罗芳没有想到她短短的一句话被卫翎抓到这么多关键,强堆的笑容有些淡了:“光羽,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卫翎淡淡撇开眼,“我只是有些好奇,护法你是真心喜欢慕容常才嫁给他的么?”

      “这……”罗芳脸色瞬变,往靳云那里看了一眼,脱口道,“你这孩子,问这些做什么,没大没小的。”

      “护法,这有什么好恼的,”靳云忽然开口笑道,又转向卫翎,“你芳姨自然是喜欢他才会嫁。”

      “是么,”卫翎脸上摆着淡淡的嘲意,“护法喜不喜欢慕容常我看不出,不过慕容常肯定很喜欢护法。”

      卫翎的话一下子拨动了罗芳心中最隐蔽的暗弦,她差点装不下去靳云叫她做的温和慈爱的样子。好在靳云随后便对她道:“你先到山下等我们吧。”于是得了赦令,罗芳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撇下卫翎离开了。

      罗芳走远后,靳云才看着卫翎,挑眉轻笑道:“光羽世侄今天不太高兴啊?”

      卫翎冷冷道:“护法是你派去凉国的。”

      卫翎连疑问的语气都没有,直截了当地抛出这句话。不过靳云倒不慌张,淡淡地接过来道:“其实算不得派,是她自愿去的。那个时候,我还没什么打算。”

      “哦,”卫翎平静地接回话道,“那时你还不像现在这样疯,可后来夏国被两个国家联手灭了,你气不过,想起当初爱慕过你的这个女子,利用她激起慕容常的多疑,再借慕容常的手害死我爹娘。”

      靳云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世侄,这话就错了。你知道慕容常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他原本就多疑自负,连最心爱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在权衡利弊后,也只是封了个妃位给她,连着监视了六年。那六年本座正在韬光养晦,没有那么大能耐去掌控一国之君的心智。更何况,你的父母其实没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至多不过在夏国被灭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没有插手而已。”

      所以,靳云没有对卫翎父母起杀心,只是反过来对他们的遭遇也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罢了。

      “再后来你研究蛊术颇有小成,就指使护法去控制慕容常,让慕容常日渐乖张暴戾,自己把凉国毁掉,然后内忧外患,死在昔日盟国手中。”卫翎道。

      靳云点头一笑:“世间万物的因果都是相连的,我为他留的这个结局,很合适不是么?”

      “是挺合适的。”卫翎哂了一声,又道,“所以你的复仇要到什么程度,把齐国全灭了,重建夏国?”

      “我不负责重建,只负责毁灭,”靳云眼中的森冷涌动起来,阴恻恻笑道,“毁掉他曾经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所有东西。”

      “谁?”

      听到卫翎难得疑惑的声音,靳云一瞬回了神,随即道:“没什么。”

      “所以,你需要我做到什么程度?”卫翎清冷的声音此刻摒弃了所有温和的外衣,显得不近人情。

      靳云带着笑容转头,在卫翎耳边用蛊惑的声音开口道:“光羽,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此时此刻,你最想做什么。看着那些虚伪、麻木、一次次榨取你的信任又一次次把你弃如敝履的人,很难受,很痛恨吧?你的人生是一片没有意义的废墟,你早就死在人间之外了。甘心吗?恨吗?想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孔,打碎这个该死的世道吗?”

      那些潮湿的夜晚,带着水汽的血腥又翻回了鼻腔,不见天日的折磨伴着谩骂嘲讽,旧伤的钝痛在每一寸皮肤上笃笃作响,那个病痨鬼扑到自己身上的一瞬间、恨不得即刻去死的难堪和屈辱,群臣斥责指控的吵嚷,严晟眼里毫不掩饰的冷漠怀疑,吴星身下的血泊,陈平伤痕遍布的尸体,经年记忆里铺天盖地的火光,摇光被血浸透的红衣……还有万物尽枯的夜晚,冰凉的剑刃指着他的脖子,曾在他耳边呢喃情话的声音,平静不带感情地问他,吴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卫翎觉得自己被绝望的潮水淹没,溺毙在了泥潭里,身体随过去腐烂,不甘的灵魂爬出了泥沼,跟着一团阴冷的火,游荡在六界之外。失望和痛恨一起反复击打他的耳膜,蛊惑的声音在勾着他衰弱疲惫到极点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卫翎捂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想。”

      “加入我吧。”靳云凑近他,呓语般地说着,“你就是我,和我一起毁了他们。”

      卫翎咬着牙关,颤抖着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着靳云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靳云似笑非笑,耐心等待下文。

      卫翎往罗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冰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罗芳和尤格颜苟,我要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

      靳云停了一瞬,随后笑容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张扬,阴郁的眼眸里,跳动起了兴奋的火苗:“成交。”

      卫翎心头忽地一跳,就听靳云继续说:“不过不是现在。我答应你,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起,做完该做的事,到时候,你想要谁的命就给你谁的。”

      卫翎顿了顿,轻勾起唇角:“这可是你说的。”

      三人回到莲池,青风和尤格颜苟正等着向靳云禀报。卫翎正要自己走回房间,却被靳云亲切地招了回来。卫翎想了想,便顶着尤格颜苟刀子般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在靳云下首的位置坐下。

      “玄辰,光羽那么好看么?回你的话。”靳云带着打趣的语气说着,立刻把尤格颜苟震得收回目光,低头回答:“回教主,齐国的王尨带着守军负隅顽抗,北疆战场陷入僵持,无法攻进,属下惭愧。”

      靳云皱了皱眉,转向青风,示意他说话。青风缩了缩肩,低声道:“属、属下这边,快僵持不住了,齐军最近突然战术狠厉,尤其是秦峥,像个煞神……”

      卫翎听到这一句,瞳孔微微一缩,只是很快垂下了眸。

      靳云微微有些失望,又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早知道你们的能耐,没打算为难你们。过几日本座会再调十万援军过来,你们各自收着,别太丢脸。”

      两人惭愧地低下头,连连称是。

      卫翎看了靳云一眼,似是顺口问了一句:“你上哪收的这么多兵马?”

      尤格颜苟一听,登时不快地开口:“教主做事何时轮到你过问了?”

      然而靳云却像没听到尤格颜苟的打岔一样,自然地接着卫翎的话回道:“北漠草原上有很多游牧民族,西域也多是流动不定的壮丁。加上夏国亡国,还有不少不死心的臣民。我到北疆当军师那些年,就在暗中收买,十几年准备这些人,也不是很难。”

      卫翎恍然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尤格颜苟怔愣在一旁,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早知道靳云一直在骗他的他的族人,但是靳云从一开始就明着帮北疆收拢势力,暗中笼络自己的人手,这是让尤格颜苟没有想到的。难怪北疆这些年侵略扩张得如此容易,原来都是靳云编给他们看的假象。

      尤格颜苟一时涌上被背叛的不解和愤然,可是他明白此时自己已经别无退路,只能咬牙咽下不甘,在靳云手下混出一条路来,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边疆的事情交给他们,凉国这边就交给你了。”靳云说着,转向卫翎笑道,“光羽贤侄的能力本座倒是很放心,只是提醒你一句,不用凡事亲力亲为,有些攻占屠城的活计,还是让敛王爷自己去做,不然白让他沾咱们光羽的光了不是?”

      卫翎心中微动,面上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之后就看各位的表现了,最后的目标是攻到齐国皇宫脚下,至于皇宫里面,交由本座亲自来破。”靳云说罢,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出去,自己要休息了。

      卫翎沉默地走出殿门,到了稍僻静处,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回身一看,尤格颜苟撵了上来,神色还有些气急败坏。

      “玄辰大人有事?”卫翎淡淡问道。

      “卫翎,你别得意得太早。”尤格颜苟恶狠狠地道,“教主当了我北疆十六年的军师,我的所有筹谋都是和他学的,我不会比你差。”

      卫翎顿了顿,好笑地看了尤格颜苟一眼:“玄辰大人,谁说要和你比了?”

      “你!”尤格颜苟一滞,横眉竖眼地用流利的中原话大放厥词,“你等着,我尤格颜苟没对任何人认过输,这次也不可能输给你这个毛头小子。教主终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努力的。”

      这次卫翎是真的没有忍住,冷笑出声。他凑近尤格颜苟的耳朵,似笑非笑地低语:“尤格王子,卫某奉劝您一句话。”

      “什么话?”

      “凡事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你!”

      卫翎带着嗤笑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留得尤格颜苟在原地恼羞成怒,阴毒的眼神剜了他的背影许久。

      所有人都离开后,靳云一个人坐在原地,想起在山上和卫翎的对话,难得地出了许久的神。

      那次是他和那个人第一次大吵,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人。

      “蛊术这么阴毒,会害人害己,你疯了吗!”

      “我没疯!”他眼里带着恼怒和控制不住的激动,看着那个人,“我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没有人脉,你说,除了这个,我还能拿什么和那些人争?”

      “靳云!”那人抓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帮我设计过城外机关,巩固边防,我自然也会帮你的!只是此事实在急不得,你别冲动……”

      他默然一瞬,却抽回手,冷笑回应:“原来你只当作礼尚往来。太子殿下,还人情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你回去安心继你的位,等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之后,以后说不定会派使臣来齐国友好邦交呢。到时候,大齐多给我们夏国提供点便利就是了。”

      他语气中疏离的冷淡令那人的眼睛骤然黯淡下去。

      看到那人的黯淡,其实他心里也像猛地被针扎了似地抽痛,可他还是强撑着,对其不带表情地说着:“总之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你请回吧。”

      当时齐老皇帝病重,齐国内部纷争不断,宫人在山脚下苦苦哀求让太子回宫主持大局。秦诀早就回去替太子打点了,太子在屋子里僵持了半日,终是撑不住,也跟着宫人匆匆忙忙回了齐国。

      靳云回忆着,在心中冷笑,也对,那人可不一向是个孝子么。

      他孤注一掷地要闭关学蛊术,曾经的挚友全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乔默甚至要和他决裂。往日至交一个个离他而去,只有罗芳,那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南疆蛮女,走到他身边说她会一直支持他,帮着他。

      他冷笑:“你拿什么帮我?”

      年轻的罗芳紧咬一口银牙:“严太子他们还算厚道,但慕容常看着不怀好意,等你闭关,我去帮你盯着他。”

      罗芳说话算话,真就单枪匹马地去了。那时靳云只是不屑,他什么时候到要靠这种手段立足的地步了?

      结果等他学成出山,风水轮流转,一片晦暗与绝望中,当真只有这个看不上眼的女子还站在他身边。

      那个人,当着他的孝子明君,和其他千千万万的手一起,毁了他的全部,让他亡了国,灭了种,把他丢进大地的裂隙,变成一个无名无姓、毫无存在意义的孤魂野鬼。

      靳云把手里的茶杯捏得粉碎,瓷片割进手心渗出鲜血,他却还在放声大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常年藏在暗处的冤魂,突然熊熊烧起周身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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