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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9、刑讯 ...

  •   倚在案前小憩的秦峥做了个噩梦。

      梦里昏昏碌碌的,周遭景物都不太分明,只觉得满眼笼着蛛丝似的幽暗,还有淅淅沥沥往下落的水滴声。他抬手接了一滴,捻了捻,触感滑滑腻腻,让人很不舒服。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血。

      在梦中的秦峥悚然一惊,下意识要拔剑,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只能身不由己地被莫名的力道推着往摸不清的前方走。

      幽暗的隧道尽头,有一个人影。一阵熟悉感涌上心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喊,那人影若有所感地颤了颤,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秦峥这时才发现,对面的人影是被锁链捆住了。

      秦峥心头升起遏制不住的心焦和恐慌,想跑到跟前,中间的路却忽然变得无穷无尽。他只能喊:“光羽!是你吗?”

      对面的那人终于抬起头来。

      白如玉的脸上,竟满是狰狞交错的伤痕和血污。

      “秦峥,你说过,如果我站到你家国大业的对立面,你一定选你的国家。我答应了你,一定不负你的国家。”卫翎琥珀色的眼睛在血雾中看起来白森森的,透着诡异的凄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国家负了我呢?”

      梦里的场景轰然碎裂,秦峥像是被一把利刃刺进心脏,生生疼醒过来。

      他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滚下矮榻,一路冲到军帐门口,一把掀开了门帘。

      “将军。”门口守着的士兵立刻直起身向秦峥行礼,瞥见秦峥极其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将军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峥闭了闭眼,压□□内乱撞的气息,尽量冷静地开口:“我没事。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到。”士兵答,“要不您再歇会儿,战事有方将军和小曹将军看着,解决不了的会立马报过来。您连轴转好多天了,不多休息一阵,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了,我歇够了。”秦峥决定去找方谋等人,一眼看不到军情,他总是不安心。刚走出去两步,他略停了一顿,问小士兵道,“对了,京师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啊?”士兵一脸茫然,“没有啊,大家应该忙着过春节吧,皇上的封赏前日也才刚到军营。将军别担心,好歹京师的禁军是吴星将军带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卫翎的家书前几日也才刚看过,没有什么大事,起码他们还有心情准备肉脯。想到这个,秦峥略安了一点心,把方才那个梦魇延到醒来之后的心悸往肚子里压了压,暂且搁置了。

      一品大学士卫翎被指控用蛊害死禁军统领吴星,锒铛入狱的消息被压在了一宫范围之内,没有一个人敢顶着皇帝的警告向外透露,民间百姓也丝毫不知,遑论远在南疆战场的将军。

      而留在秦府的陈平从除夕夜卫翎和吴星没有准时回来起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第一反应是收拾东西,趁人还没来立刻逃出秦府,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秦府和齐国朝廷的是是非非,他就当走马观花看了个热闹,从此烂在肚里,丢之脑后。

      然而在将要起身离开时,笑嘻嘻的郑冲拿了自己画得惨不忍睹的花灯凑到他眼前,问他好不好看,他突然就迈不出步子了。

      他现在要是一走,郑冲对着来抓捕的人肯定一个字都不肯说,到时候,郑冲就是首当其冲的包庇犯。

      陈平沉默良久,忽然向后一瘫坐死了座椅,明晃晃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好看死了。”

      “你夸我呢还是骂我呢?”郑冲气得笑出声,上手就要去逗他。陈平生无可恋地闭上眼任其宰割,在心里嗤笑一声,蠢货,我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军队上门来查封抓人的时候,郑冲还在毫无知觉地逗陈平。

      “皇上有令,罪人卫翎所居秦府暂封,缉拿卫翎同伙陈平归案,其余人等扣留府内,非诏不得擅出!”一拥而入的士兵三下五除二抓住了陈平,郑冲急了眼,要上去和士兵理论。

      “蠢货,滚回去!”陈平突然厉声喝止,郑冲一愣,停住了脚步。

      陈平语气稍缓,在被押着走过郑冲身边时,对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别怕,我会回来的。”

      郑冲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陈平被带走,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视线天旋地转,攥着木桌一角才撑住身形。恍惚抬手一抹,自己不知何时挂了满脸泪痕。

      陈平被押着送进大牢,从一间刑室经过,看见刑架上血淋淋的人影,浑身猛地一阵震悚,差点脱离束缚冲了过去。

      “拉住他!”士兵大喝着七手八脚拽住了陈平,但他还在兀自挣扎。

      “光羽!你们放开我!一群狗官,查清什么了就给他上刑?!”陈平激烈挣扎着,赤红着眼对士兵大吼。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不耐烦,走上前照着陈平的脸狠狠砸了一拳,把陈平愤怒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

      “吵什么?三百杀威棒而已,你以为自己躲得掉?”军官嫌恶地转着手腕活动筋骨,瞥了一眼刑架上的卫翎,再转回来看向陈平,哼笑一声道,“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把做的事交代了,还能少受点罪。大牢里,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这种硬骨头。带走!”

      卫翎在恍惚间听到了周围有吵嚷声,似乎有人叫他,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周遭重新陷入陈潭般的死寂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冰凉的液体兜头而下,刺骨的冰寒一下把他钻醒了。

      “卫大人,哦不,卫公子,睡够了吧?”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森然笑意,“起来,咱们聊聊。”

      卫翎被一盆凉水泼醒,带着锁链被拽到桌椅前,迟岱正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报复的快意。

      卫翎从脊背到脚踝都布满了伤痕,偏在他面前摆的是一张粗糙歪斜的硬板凳,坐下去就该够人受的。然而卫翎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走上前缓慢又施然地端正坐下,静静地直视迟岱。

      从他醒来之后,之前那阵短暂的茫然就消失无踪了,此时的卫翎眼神里没有畏惧,也没有绝望,他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宠辱不惊,一举一动都平静安然的卫翎。

      明明狼狈成这样,在板凳上一坐,还是能把对面体面高傲的迟岱压下去一头,倒显得迟岱反而透着一股油腻猥琐的小人得志。迟岱看着卫翎的样子,莫名从心底腾起了不甘的怒火。

      “卫翎,我提醒你,你现在是阶下囚,所有人都看见你杀死了吴星。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耍花招。”迟岱恨恨地对其道。

      卫翎看着他,忽然开口:“审问犯人归刑部吧,迟大人怎么管起刑部的事来了?”

      迟岱一梗,猛地拍桌道:“你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官怎地不能管?”

      卫翎微微一低头,从齿缝里哼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以往卫翎是不会把太明显的情绪表现在脸上的,这一声冷笑,迟岱竟觉得自己的脸辣得生疼。

      没等迟岱恼羞成怒,卫翎再次说道:“宫里守卫是你调的吗?”

      迟岱一愣,随即大怒:“你血口喷人!”

      “你既为折辱我出口气而来,想必狱卒也早被你调走了,没人听得到你我的谈话。”卫翎恹恹地道,“就当可怜卫某,说句实话让我做个明白鬼可以吗?”

      迟岱差点掀桌而起,指着卫翎道:“你死到临头还要攀咬我下水?告诉你,做梦!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本官可是皇上亲封的兵部侍郎,而你,是杀死当朝重将的罪犯,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卑微可笑。不是在秦峥身边得意得紧么?我看你还能硬气到几时,秦峥摊上你这个祸害,也算是彻底毁了,哈哈哈哈哈哈!”

      迟岱骂完,终于感觉自己出了口恶气,通神舒畅,一甩袖子,趾高气昂地看了卫翎一眼,便走向门外去喊狱卒了。

      卫翎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反复思考迟岱方才说的话。

      方才只有他二人,若真是迟岱做的,他没必要演戏给自己看,就算是演,卫翎也不觉得凭他能演得这样毫无破绽。由此大概可知,迟岱不是与黑莲勾结的人。确实迟岱那样的人,看似心机,实则招摇愚蠢,看他一入狱,就迫不及待来耀武扬威,黑莲的人大约也是看不上的。

      那若不是迟岱,身居高位,接触兵权,能把栽赃嫁祸做得毫无破绽的,还能有谁呢?

      “迟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外面有人问道。

      迟岱傲慢地回道:“给本官好好审,这是朝廷重犯,撬不开他的嘴,你们刑部上下全得吃挂落,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答的人笑声殷勤,随后迟岱嗯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哗啦一声,刑室的门被推开,一群狱卒涌进来,把卫翎重新栓回了刑架上。

      “哟,小子傲得很嘛。”审讯的官员冷笑着看向卫翎,“咱们这刑部花样多的是,轮番给他上一遍,仔细别让人死了就行,看他撑到几时。”

      之后就是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疼痛。

      在昏沉和清醒之间骤然切换,忽高忽低的疼痛从耳膜扎进大脑。感官陷入绵长的混乱,偶尔严重的时候,像是被人用生锈的铁勺子一点一点挖着脑仁。卫翎自认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但是在车轮来回碾过一般的折磨中,还是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逐渐崩溃。

      卫翎恍惚间想到,严刑逼供这种东西,真的能把一个人的体面绞得粉碎。

      “杀人的那个小孩子叫什么!”“阿衍。”

      “你怎么把他带进来的!”“不是我。”“撒谎!”鞭尾带着狠厉的风声一下一下砸在身上,嵌进皮肤里又抽离。

      “蛊毒怎么下到吴将军身上的!”“不是我。”“撒谎!”无数针尖狠狠钻入指缝,带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珠。

      “那个小孩子从哪来的?”“……秦岭。”

      “带他到京师有何目的!”“秦岭寨民都死了,他无处可去……”“撒谎!”骇人的刺啦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惨白的焦烟,卫翎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烙铁烫在他身上哪个地方了。

      他把闷哼咽了回去,仰头艰难地喘了口气,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们的审讯,就是连话都不让犯人说完?”

      “那是因为你撒谎连篇,句句不说实话!”

      “呵……”卫翎闭上眼,嘴角挂着惨淡的笑,“既然认定了我的罪名,还审我做什么,写好罪状拿我的手去画个押不就行了?”

      “大胆!”狱卒怒喝,“颠倒黑白,藐视皇恩,皇上有令要你亲口认罪,我们几时屈打成招了?!”

      卫翎对于狱卒莫名的正义竟然无话可说,再次厌倦地阖上眼睛。一样样刑具颠来倒去,和重复的质问一起碾在他身上,撕扯他逐渐滑向深渊的神经。

      “说!潜伏在秦将军身边是什么目的!和黑莲有什么勾结!”狱卒挥着鞭子再次厉声质问。卫翎忽然睁开眼睛,眼眶里全是赤红的血丝,瞪着眼前的狱卒,用从未出现在他脸上过的暴怒的神态,攥着锁链徒然向前一扑,像个被捆住的豹子嘶吼起来:

      “不是我!不信就杀了我!来啊!杀了我!”

      行刑的狱卒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审讯官。有人凑到审讯官耳边悄声道:“大人,这小子好像精神不大对,可能有点撑不住了。”

      审讯官烦躁地看了卫翎一眼,摆手道:“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里,拿铁链锁好关回去。”

      立刻便有人上前把气息奄奄的卫翎放下来拖到单人牢房中,防止其逃跑,用铁链把他的一只手拴在了窗户下面。紧接着有个狱卒端着一碗什么东西上前,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灌。卫翎呛着咽下去几口,才尝出居然是参汤的味道。

      大约是怕他熬不住死了,还拿参汤来吊着他的命。卫翎只觉满心都是讽刺和荒谬感,只是没力气再嘲讽了。

      审讯官在边上看着,低声冷哼:“可真是个硬骨头,换了旁人弑母罪都该一股脑认了,他偏这么犟……隔壁那个招了么?”

      被问的狱卒苦着脸低声道:“没呢,跟这小子一个样,牙咬豁了都不往外吐一个字,再重刑小的几个也怕把人直接整死了。”

      审讯官沉着脸望着半昏迷的卫翎半天,忽然笑起来,凉凉开口道:“你说,这样硬气的人,全靠意志撑着吧?要是把他的意志毁了,撬开他的嘴还不容易?”

      “大人的意思是?”狱卒愣了愣,追问了一句。

      “那小子,长得倒是挺好看,跟个娘们似的。”审讯官眼底带上玩味和恶意的笑,从卫翎的身上一寸寸刮过。

      狱卒恍然大悟,身上挂上一阵不适的鸡皮疙瘩,略带同情地看了卫翎的方向一眼,只是不敢多做表现,一连声应下审讯官的吩咐,转头跑开了。

      洛臻和金率离开之后,急得团团转,对于眼下的局势,根本不知从何处落手。

      金率在最初的震惊和茫然之后回过神来,轻易发现此案的颇多疑点,无奈吴星死在所有人面前这件事冲击力太大,卫翎的嫌疑太难洗清,纵使他有疑惑,也没有立场请皇上把卫翎放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翎下了大牢。

      而洛臻那一边被父亲洛新拼命拦着不让他搅浑水,何况他自己和卫翎交集太少,比金率还没有立场质疑。

      两人合计来合计去,既没找出救人的办法,也不敢偷偷去告诉南疆的秦峥。要是秦峥一怒之下丢了战场的烂摊子回来,别说边疆战事,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动荡。

      焦头烂额之际,洛臻绝望地一头砸在桌子上,无奈道:“好歹……我们得进牢里看他一眼,他现在不知道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听说进牢里要是不给牢头塞点好处,他们就明里暗里地整人。我们要不去送点钱?”

      “你疯了吧,这是一般的犯人吗?这是皇上亲自关下去的朝廷命犯!现在塞钱,不是坐实了卫先生的罪名吗?”金率一口回绝,但转念又踌躇起来,“但看肯定要看,否则不知道那伙子小人怎么落井下石呢!我们还得找个正当理由才行。”

      两人正向没头苍蝇乱转时,金率的手下在门口报,说秦府的仆从郑冲跑来找他。秦府早已封府,看这样子,估计还是偷跑出来的。

      金率正不知何意,让把人带进来,而郑冲一进屋便扑到二人脚下,哭着磕头道:“小的知道大人认识我家将军,求大人带小的进牢里去看一眼陈平,一眼就可以!求求大人了!”

      金率和洛臻对视一眼,心中一动,同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晚间,金率和洛臻带着郑冲,乘一只不起眼的马车,到了大牢门口,给门口士兵亮明身份,指着郑冲道:“这个是里面那同伙的旧识,本官想着把此人带进去见见那同伙,说两句软话,保不齐那同伙就良心发现,全招了呢。”

      士兵转头请了审讯官出来,审讯官一听,笑道:“也是个法子,那就让下官的人带他进去见见吧。”

      “他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会儿吓坏了倒烦累你们,”金率状似不经意地道,“我们俩带他进去就行,大人可别说,连我们也不相信吧?”

      审讯官一阵为难:“啊这个……倒不是不行,只是方才吴大人刚刚进去,多了恐怕不太合适,传到皇上那里去,下官也不好做啊。”

      金率眼皮一跳:“哪个吴大人?”

      审讯官左右看了一眼,悄声对二人道:“就是之前跟着秦将军去北疆打仗的吴贲大人,和里面的犯人听说也是积怨已久,你说那犯人自己不争气结了这许多仇,咱们也不好得罪贵人不是?”

      “许多仇,你是说白天还有别人来过?”洛臻皱眉道。

      审讯官自知失言,讪讪笑了笑:“二位大人放心,就算你们不来这一趟,前面几位该做的都做过了,权当把您二位的气也出了,如何?”

      金率攥紧拳头,强忍下翻江倒海的怒意,心想若再执意纠缠,恐怕连郑冲都送不进去了,便一点头道:“也罢,那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带着这小子去找陈平一趟吧,说不定能撬出点话来。”

      “欸好,多谢二位大人体恤!”审讯官呵呵笑着,带着郑冲走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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