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38、指认

　　洛珂是在听说皇上进了荷贵妃的宫殿，赶过去的半路上听到卫翎和吴星出事的。

　　情急之下，她只和严晟打了个照面，而那传说中刚刚小产的荷贵妃却是看起来气息奄奄，却坚持要跟严晟一道去查看，她的理由是，要亲眼看看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是谁。严晟在一旁小心护着她，那满是愧疚和心疼的眼神，洛珂一看就知道要糟。严晟还是中招了。

　　于是洛珂没有多说，急匆匆到了宴会的偏殿，看到了血泊里的吴星，还有周围神色惊慌的臣子。又过了一会儿，底下人说抓到卫翎了，然后把人押了上来。

　　洛珂看到卫翎的第一眼，只觉得自己简直看到了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传言的皎皎君子，熠熠风华仿佛被瞬间从他身上抽空了。面对众人的诘问，卫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苍白无比的“不是我”。

　　洛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下着急，唯一能做的只有赶在严晟决定之前把荷贵妃支开，起码不能让她当着满朝重臣的面操控住严晟。

　　派出去的士兵过了不久，很快就把木枯子带过来了。木枯子今夜留在秦府，正焦急吴星和卫翎怎么还不回来，就被一纸诏书传到宫中。

　　她茫然地跨过宫门，走进偏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黑压压的人群同时转头看向她，人群之后，严晟一身明黄龙袍，看起来有些狼狈，正沉色望着她。

　　“木大夫，京师的大夫属你医术最好，所以朕请你过来看看，吴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严晟看着她发话道。

　　然后围在她眼前的人群慢慢散开，露出了里面僵直地立着的卫翎，还有地上一动不动的吴星。

　　你来看看，吴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木枯子的眼神从茫然和些微的紧张，在看见地上的躯体时，所有感官都被轰然击碎。

　　她抬起脚步，一步一步走上前，缓缓蹲下，伸手去探吴星的鼻息。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时候，她的手竟然能那么稳。

　　冰凉的寂静和血腥一起爬上她的手指，穿进肺腑间，肠胃忽然痉挛在一起，木枯子捂住嘴，一偏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大夫！您没事吧？”旁边的大臣不知何故，出声道。

　　木枯子压下一肚子的翻江倒海，木着脸摇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箱，从中取出银针。

　　所有人紧张地盯着木枯子的手，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检查尸体，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严晟，启唇道：“是蛊毒。”

　　蛊毒！

　　众人的神色大骇，这两个字直接戳中了所有人的敏感神经。蛊毒是黑莲最擅长的东西，现在吴星中蛊毒而死，那害死他的凶手，就与黑莲绝对脱不了干系了！

　　莫名出现在现场，又跑出去死了的少年阿衍被士兵抬了回来，停放在旁边。众人来回对着看，也看出了不寻常。

　　少年身上的伤口，也出现在了吴星身上同样的位置，连他们死后的神情，空洞的眼睛，都分外相似。

　　有太医在边上推测着开口道：“会不会是那孩子身上放了蛊，吴将军身上也被放了，这蛊能联系两人的身体，只要杀了那个孩子，吴将军也会死？”

　　这番推测正中下怀，所有疑问都能解释得通了，再迟钝的人看到眼前场景也逐渐回过味来。

　　再加上方才，卫翎突然追着少年跑出去，没有人看见他做了什么，回来就是两具横死的尸体，那么他那一跑，在众人眼里就显得很微妙了。

　　木枯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了阿衍一眼，转向卫翎：“阿衍是你带回秦府的，是吗？”

　　卫翎缓缓抬起眼对上木枯子的视线，开口道：“是。”

　　“你为什么要带他回来？”木枯子问。

　　卫翎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时，他以为阿衍会是秦峥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以为阿衍是希望。

　　就在这时，又一阵骚动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外面有一个士兵跑进来禀报：“皇上，洛臻洛大人和金大人一起回来了，还抓到了人。”

　　“什么人？”严晟看向士兵。

　　“看那样子，好像是刚从皇宫逃出去的刺客！”士兵的一句回答石破天惊。

　　严晟猛地起身：“快传！”

　　洛臻和金率一路走进来都觉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和边境大小国家周旋回来，带着大大小小的情报，没来得及进宫面圣，就先迎面撞上一帮逃窜的黑衣人，对方什么话也不说，上来就开打。幸亏洛臻他们带的人多，三下五除二把人摁下了。等人被扭送至跟前时，洛臻忽然福至心灵，嘱咐了一句手下人把他们的下巴卸了，再塞上布团，险险防住了黑衣人嚼舌或服毒自尽，再一查，果然在他们的胸口发现了黑莲花纹。这下他们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就押着人入宫面圣。

　　只是引路士兵却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殿，他们正不知缘由，然而一阵血腥气在此时钻进了他们的鼻子，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

　　踏进殿门，洛臻和金率低头行礼，一眼看见了地上吴星的尸体，一下子忘记动作，呆立当场。

　　“吴……吴小将军？”金率的声音在颤抖，下意识道，“卫大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呵，”迟岱冷笑着插话道，“你还问卫大人，他可是害死吴将军的罪魁祸首。”

　　“谁说的！这不可能！”金率怒而大吼反驳。

　　“看见地上那小子了吧？他是卫翎从边境带回秦府的，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给吴将军下了蛊，自残引得吴将军受伤，所有人都看见卫翎追着他跑出去，然后那小子就死了，吴将军也死了。”迟岱说罢，森然道，“你说不可能，那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卫翎为什么留下那小子，为什么明知有诈，还在关键时刻失踪，任由他害死吴将军？”

　　“卫大人，卫公子，你说话啊，你解释给他听啊！”金率气极又茫然地看向卫翎，期盼着他能说出点反驳的话来。

　　然而卫翎双唇颤了两下，还是一句轻轻的：“不是我。”

　　砰的一下，所有人都泄了气，失望透顶和趾高气昂的眼神混在一处扎在卫翎身上，他也像是毫无知觉。

　　这时，木枯子站起身，走到被绑的黑衣人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抽出一根银针，在黑衣人身上扎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惨烈至极的人声响彻大殿，让人耳膜生疼。

　　“我是大夫，知道哪个地方扎下去最痛还不会死人。”木枯子冷冷地道，“为什么要杀吴星？想清楚，愿意回答就点头，不愿回答的话，我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耗。”

　　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针扎，几番来回之后，黑衣人疯狂点起头，生怕银针再刺向他的身体。

　　木枯子拽下黑衣人口中的布团，又抬手恢复他脱臼的下颌：“说。”

　　如果刺客对杀吴星的行动毫不知情，此时就只会说自己不知道，没有人会愿意担一个自己没有参与的罪名，尤其是在这种境遇下，还是让他解释作案动机，短时间的高压下他不可能也没必要编个瞎话出来。

　　这样的话，起码还能说吴星这起案子和这批刺客没有关系，分开处理，卫翎身上的嫌疑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然而黑衣人重获说话的自由，因为疼痛龇牙咧嘴时，第一反应却是飞快地往卫翎那边扫了一眼。

　　“看着我说话。”木枯子紧紧盯着他，加重了语气。

　　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艰难开口道：“因为……吴星是禁军统领，又是秦峥的得力手下，现在杀了，等同于断秦峥一臂，京师没有防守，正好可以乘虚而入……”

　　这话显然不是一时可以瞎编出来的，也不像是这个刺客能自己想通的东西。简单的一句话，包含了大齐顶层的人脉关系和权谋之术，非高位者难以抓住其要害。能想通这些的又筹谋得当的，恐怕只有和秦峥亲近、深入齐国内政的人。

　　此时李练又补了一句：“什么叫京师没有防守？咱们刚换的城防难道在你们眼里就是摆设？还是说，你们早对城防了如指掌，才进出宫闱这么容易？”

　　黑衣人卡了一下，期期艾艾地没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

　　在所有人无声的目光注视中的卫翎，空洞地抬起眼，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叫无助的神色。

　　“不是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洛臻急得想跳起来，被洛新急忙低声喝住，告诫他“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强行摁了下去。

　　本站在卫翎这一边的金率，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耳膜嗡嗡作响，茫然地看着血泊，又看着卫翎，什么也没说出来。坐不住的大臣们对只会说“不是我”的卫翎失去了耐心，一迭声请示皇上将他关押下狱。

　　这时木枯子走到卫翎面前，与他四目相对，然后抬起沾着血的银针。

　　噗哧一声，卫翎感觉自己的肩膀突然矮了一截，闷麻的钝痛传到胸口，变成呼啸而至的剧烈刺痛，下手的人恨不得他肠穿肚烂。

　　卫翎艰难地张开口，又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木枯子说：“我不相信你。”

　　没人相信你。

　　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黑下去的时候，他隐隐听见严晟说：“打入大牢，派重兵看押，留条命在，刑讯逼他把实话吐出来。再有，谁敢把今日之事传到前线，让秦峥知道一个字，定斩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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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EH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