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94、中秋

　　回到秦府，秦峥还有军务要处理，加上秦府如今人多眼杂，光天化日的，两人也不便同处一室招人闲话，于是卫翎便没再多打扰，自行回了房内。

　　他弯腰在书案膛洞里翻了翻，从一叠纸张里翻找出了一支木制的签。正是当初在宝华寺，被那方丈暗度陈仓送进自己手里的东西。眼下再看着上面繁复的黑莲图案，只觉得讽刺。之前因为真相不明，在两边摇摆不定，不知怎得就把这签留了下来。现在，确实不必留着它了，否则被人看见了，才是有嘴说不清。

　　卫翎点起油灯，把木签架在上面烤火，一点一点将其烤焦烧化，再把灰烬细细埋到花盆的土里。他很是谨慎，在点火之前特意闭上了所有门窗，又挑在天光亮的白天点火，这样一点点微弱的火光，旁人隔着窗几乎完全看不见。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的那一扇小窗上，有一双顾盼生情的美目，正透过指缝大的小孔冷冷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美目的主人看了一阵，掩着嘴唇角一勾，又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抹淡绿色的倩影。

　　卫翎当秦峥公务繁忙，便自己留在房内研读古籍，又去看了一回阿衍，回头又被郑冲拉去他房间，结果陈平也在，便和他二人一道吃了晚饭，听郑冲手舞足蹈地讲笑话，再看陈平一筷子肉把郑冲老老实实引回碗前，说说笑笑消磨到了晚间。

　　告别二人后，卫翎回到屋内，百无聊赖地拾起古籍，刚翻了几页，忽然听到了笃笃的叩门声。

　　卫翎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这声响竟是从窗边传来的。他走过去打开窗子，赫然就是秦峥笑嘻嘻地，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吃过饭了吗？”秦峥先是问道。

　　“吃了，怎么？”卫翎答。

　　“无情，本将军辛勤公务，你竟然抛下我自己去吃喝。”秦峥捂着胸口故作心痛的样子，把卫翎逗得嘴角微微抽搐。

　　“是啊，不仅吃了，还吃得很香呢。”卫翎笑道，“你能怎么着？”

　　“不怎么着，”秦峥一挑眉，低低一笑，“走，陪爷消消食去。”

　　说罢，秦峥一伸手拉住卫翎，足尖一点，两人直接腾空而起，直直跃向屋檐。

　　卫翎猝不及防，漏出半声惊呼，剩下一半被他赶紧一咬牙关塞回喉咙里，双手下意识紧抓住秦峥的衣襟。

　　秦峥点着窗棂向上跃的工夫，还不忘把卫翎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放到自己腰侧，低头覆在他耳畔对其道：“抱紧我，不然会摔下去。”

　　卫翎回过劲来，愤然道：“有门不走非爬窗，你吃饱了撑的？”

　　此时秦峥刚好足见点在屋脊上，他松开拉着卫翎的手，仍是揽着他，眼角盛着满满的痞笑：“不好意思爷没吃，大概是饿得失心疯了。”

　　卫翎又好气又好笑地抚着额，找了个平坦处原地坐了下来，无奈一笑道：“真没看出来，你秦大将军这么记仇。罢罢罢，陪你吃陪你喝还不行吗？”

　　“这可是你说的啊。”秦峥满意地坐了下来，把手上拎着的酒壶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酒杯，外加一大包酱鸭肉。油纸拆开的时候，浓郁的酱香顺着晚风四处飘散，就连已经吃过晚饭的卫翎都忍不住馋虫大动起来。

　　秦峥自己先叼了根鸭腿，又掰下另一根拿油纸包好了递给卫翎。卫翎伸手接过，捧着吃了一口，发现这鲜嫩的肉质混上咸香，连他这个平素不太吃肉的人都停不下来。他抬头，好奇地问道：“这是在哪家馆子买的酱鸭？手艺真不错。”

　　“好吃吧？”秦峥得意洋洋，“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你还会做菜？”卫翎惊奇地望着他。

　　秦峥摇头笑答：“不会做菜，只会做肉而已。长年在边境混着，粮饷不够，找野味填肚子也是常事，一来二去的，就学了手烤肉的好功夫。天天烤肉可不是要腻吗，我就无师自通，摸会了肉类的各种做法。煎炸蒸烤焖炖煮，我都拿手得很哦。”

　　秦峥说起来语气轻松，卫翎听得却有些心疼。秦峥少年失了双亲，世袭的将位和整个秦府早早压在了他身上。他憋着一口气，硬是独自撑起了将门的尊严和荣光，从父辈手中接过沉重的利剑，护得了齐国的一方安宁。夜里塞外风寒，缺食缺水时，他也曾对着仅有的猎物手足无措，干着嗓子咽过半生不熟的烤肉吧？过往如何，他一概不提，只是嘻嘻哈哈地吹嘘自己的功绩，把伤痛轻描淡写地埋在揶揄里。

　　卫翎失了片刻神，忽然被一只伸到眼前的手引回了注意。

　　秦峥伸出手指，在他嘴边轻轻抹了一下，笑道：“咱们体体面面的卫先生，怎么吃东西还嘴漏呢？”

　　“我以前从不吃带骨头的东西……”卫翎弱弱反驳道。

　　“那你今后多吃，一回生二回熟。”秦峥哈哈大笑，顺便给他倒上了酒，放在他面前。

　　卫翎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惬意地眯了眯眼。酒是果子酿，不怎么烈，倒很清甜，正好中和了酱鸭略有一些冲的咸味。

　　秦峥看着他的神色，知道这酒选对了，得意地笑道：“一品居的新品，我特意向郑冲打听过的，好喝吧？”

　　卫翎不言语，抿着笑意微微一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差吧，我多买了好几瓶，一会儿给你送两瓶来。”顿了顿，秦峥又想起了什么，幽幽道，“这种礼物才算像样嘛，你说说你以前送的，什么草编的绳结，还会漏汁，染坏了我一整封奏折。还有一堆花枝，还是踩着我的园子摘的。也就那个荷包好些，口袋挺大能装东西，其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卫翎不明显地一缩脖，没好意思说那个荷包是自己随便一指让郑冲买回来的，并且记在了秦府的账上，花的还是秦峥自己的钱。他讪讪笑道：“我以后给你补个像样的，行吗？”

　　“不行，”秦峥强硬拒绝，“我现在就要像样的礼物。”

　　卫翎又是无奈地一声轻笑。过了一阵，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向天边。皓月当空，洒下洋洋洒洒的银光，水波似地涤荡沉如黑幕的夜色。朦胧的光和影交相辉映着，围着玉盘似的圆月，抚慰大地上疲惫的生灵。他这才恍惚想起，今日是中秋呢。

　　“喏，”卫翎略抬下巴，对天边一努，“我身无分文，只好送你今晚的月光了。”

　　“那你可真够像样的。”秦峥失笑，却没再打趣，当真转过头，和卫翎一起，肩并肩认真看起了月亮。

　　“我想到了一句诗。”秦峥望着夜空，开口道。

　　“什么？”卫翎问。

　　“小时候私塾先生教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秦峥道。

　　“你错了。”卫翎忽然举起酒杯，对着天空虚晃了晃，又转过头，轻碰了一下秦峥手里的酒杯，淡笑道，“是，举杯邀明月，对尔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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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是生活所迫，咱们可不能吃野味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