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93、拒绝

　　“哦？”一直高坐其上没有出声的严晟，眼眸向下一掠，淡淡开口道，“卫先生这是何意？”

　　“草民自知无能，恐难当大任。”卫翎低头道。

　　严晟笑了起来：“你若是说自己无能，朕这满朝文武恐怕没几个敢说自己有能耐了。齐北之战，你在其中出的力都是有目共睹，论才智论决断，区区一个大学士，你又怎会担不起？何况，朕听说你在凉国，可是十五岁便担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还做得游刃有余呢。怎么到了我大齐朝廷，你却要三番四次自贬推脱？”

　　众人的心随着严晟的话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卫翎神色不变，施施然道：“圣上明鉴。正是因为草民曾在凉国为官，两国又是这样的关系，草民的身份就更为敏感。若是草民贸然承恩受任，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话柄，徒生是非。即使草民心中坦荡，身在流言中，也不得不受影响，到时，拳脚受缚，怕是难以全心为皇上做事，为大齐谋福音。”

　　“这话说的，”严晟一挑眉道，“你都能不计前嫌，为我大齐击退敌军，劳心劳力这么多，朕岂会囿于那些狭隘之语，让你平白受了委屈呢？还是说，我大齐朝廷会这般没有心胸眼见？”

　　卫翎和秦峥闻言，同时心中咯噔一声。

　　“卫公子，皇上也是一片爱才之心，你这样屡屡拒绝，可没意思了。”迟岱幽幽开口道。

　　“是啊，能让圣上礼贤下士两回，还出言回绝的，卫先生可称得上千古第一人了。”江治跟着淡讽。

　　秦峥眉头一沉，抬眸看向严晟道：“皇上，卫翎以一个异国人的身份入朝为官，终究不合礼制。卫翎他也是不想给朝廷添麻烦。”

　　“那哪能啊，卫翎是齐国的大功臣，奖赏是理所应当的，谁敢抱怨这点麻烦？”李练不怀好意地冷笑道，“怕不是卫先生看不上我们大齐朝廷，嫌庙小装不下他这尊大佛吧？”

　　“李练！你说话要讲证据！”赵世昌忍不住跳出来指着他骂。而秦峥也面色不善，对李练冷冷道：“李大人，请你慎言。”

　　几个官员还想反驳，严晟终于面露不耐地开口打断：“够了。”

　　堂下顿时一静。

　　卫翎再次拱手深伏：“烦扰皇上是草民之罪，请皇上降罪。”

　　严晟静静望着他，忽然朗声一笑：“你是功臣，不必这样谨小慎微。邀你入朝为官，也只是朕一己之愿。你不愿，就算了吧。”

　　卫翎闻言，抬起头看向皇帝。见那高位的天子气度雍容，随意挥了挥手：“府宅和金银的赏赐照旧，你好生收着。至于大学士的官职，你不想要便罢，可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来告诉朕，这个位置，朕会一直替你留着。”

　　卫翎暗暗长呼一口气，叩首拜谢：“谢圣上隆恩。”

　　散朝之后，赵世昌追上秦峥和卫翎，心有余悸地道：“今日这事闹得，差点大发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秦峥叹气：“幸好皇上没有追究什么，一笔揭过了，也不知他是真不介意，还是假不介意。”

　　“说起来，”赵世昌转向卫翎，“光羽啊，其实做官也没什么，你为何执意拒绝呢？”

　　卫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二人拱手一拜：“对不起，光羽给各位添麻烦了。”

　　“诶呀，跟我们还来这套做什么。”赵世昌连忙伸手扶起他，“我还不懂你的性子？你啊，最是个纯良和善的孩子，你不肯做，那必是有你自己的原因。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你们自便，我回家逗猫去了。”

　　说罢，赵世昌大摇大摆地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留下卫翎在原地怔忪半晌，心中滋味一时无从说起。

　　“还看什么？走了，回家。”秦峥拍了拍卫翎的脑袋，顿时把他拍回了现实。卫翎回过头，见秦峥一只脚踩在脚踏上，一手扶着马车边缘，转过身冲他伸出另一只手，要拉他上马车。卫翎轻轻嗯了一声，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任其略一使力，把自己带上了马车。

　　车辙辘辘滚动起来，秦峥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盖上了车帘。

　　“你是不是……”

　　“我其实……”

　　秦峥和卫翎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开头的几个字撞在一起，产生了一瞬略微尴尬的停顿。

　　秦峥用拳头虚掩着嘴轻咳了一声，道：“其实你不用解释，我也明白。赵大人心中大约也有数。你不能对皇上说的原因，跟我们也不好说得吧？”

　　卫翎沉沉叹了口气。绕来绕去，其实都是一个原因，只是卫翎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罢了。

　　“记得我从前和你说，我可以帮你查案，帮你守城，因为我也想要真相，想要人间太平。可我终究是凉国人。就算我凉国国破是天道轮回，咎由自取，可灭了它的，名义上也是齐国。”卫翎缓缓道，“古人说，忠仆不二主，我当了齐国的大学士，以后可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凉国陛下交待呢？”

　　秦峥听到卫翎说起凉国国君，隐隐又升起了怒气。交待？怕是那凉国国君该先向你的父母好好交待，自己都做了什么才对。只是想归想，秦峥仍是不愿告诉卫翎真相。

　　就让他在浅薄的谎言里通透温和地活着，不必看见自己信任的东西倒塌，看见背面的幽暗污浊吧。这一点小小的，固执的，不被人理解的迂腐忠心，是他自生以来赖以存活的稻草啊。

　　卫翎看着秦峥失了神的脸庞，有些难过地搭上他的手：“对不起，是我太固执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秦峥伸手紧紧抱住卫翎，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怀里：“傻子，你给我添麻烦，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就怕你一声不吭地，打碎牙也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我从来没想让你活成大家喜欢的样子，不想做便不做，没人会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解开自己身上的枷锁，真正从心所欲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