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路仙踪》井上三尺

3、第 3 章

　　两人一前一后，约有数尺距离，谁都不说话，一路上沉闷异常。陆峻跟在她身后，既担心她耍什么花招，又猜不透这女子的目的。但他向来寡言，人家不出声，他就懒得出声相询，打算走一步则瞧一步，伺机而动。

　　越过山岭，益见坦途开阔。山腰岭间，隐有一角飞檐。近前时，原来是所画宇雕栋的楼阁。商略带他进入，上至东厢，示意他入房来。陆峻见房内陈设精致，闺阁秀雅，显是女子居所，当即就有两分尴尬。青天白日的，这姑娘领个陌生男人进入自己房间，行止实在也是太过豪放了。

　　凌商略却不曾注意他的神色，反不住向窗外张望，喃喃自语道：“照时辰算，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

　　说着，她将床帐撩起一角，疾道：“进去。”

　　陆峻“啊？”了一声，不进反退，大为皱眉。商略暗想，本来救不救你是无所谓的事，不过既然都放你进了屋子，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等避过这一劫，再找机会送你下界吧。于是上前一步，吩咐道：“等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切记！”

　　于是将他推入纱帐，又再拈诀设咒，秘去行迹。这才匆匆出外，打算先行一步至望潮台迎接鬼尊圣驾。哪想仍是慢了一步，空中雷霆响彻，阴风吹开屋门，屠山鬼王排闼直入，喝问道：“望潮台上怎不见你出来迎接？”

　　商略暗自深吸一口气，故做镇定，回身行礼，不慌不忙道：“义父见谅，女儿方才有些困倦，所以回房稍歇，未曾见到义父驾还，所以迟慢了。”

　　短短两句，咫尺之隔的陆峻听在耳里，立时悚然，不敢轻举妄动。他见不到帐外情形，仅能听到两人对话，感她口中所说“此间主人”一开口，声若金铁交戈，雄浑震耳，又有数分乖戾，慑人神魂。

　　鬼尊问罢，仍不离开，转头环视房中，忽道：“你自被谪后，长居望潮台，许久不回这里。我都快要忘记这里才是你的旧居，不过……”

　　他话语忽转，手起掌落，重重一掌掴在商略脸上，铁面具竟直直飞出。

　　“不过这里未免也太热闹了吧，贱婢！”

　　变数突兀，商略哪里来得及躲闪？给这一巴掌打得口吐丹红，跪倒在地，自知绝没法子再隐瞒下去，忙道：“义父恕罪。”

　　鬼尊这一怒，非同小可，厉声斥道：“昔日你在天庭因私情被逐，已使家族蒙羞！今日还敢公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行径！是将本座当做瞎子么？”

　　商略已知刻下解释，只是火上浇油越描越黑而已，便垂首道：“商略知罪，请义父惩处。”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陆峻忍了半晌，此刻再也按捺不住，跳下床来，道：“不关她事，是我擅自闯入。”

　　他一句话没曾说完，胸口发紧，被股无形巨力推出，撞在壁上，登时跌倒在地。好容易起身，双膝又是一痛，再度跪下。这时才算见到“主人”真面目，好生诡异。原来对方身躯魁梧，鸾带宝甲倒是其次，然头颈以上不见首级，只有一团碧莹莹的磷火飘在空荡荡的领口。天上地下，再没一本典籍记录过这是何种怪物。

　　陆峻不得起身，自忖必死，何必再拖累个无辜旁人进来呢？于是又道：“你要责罚，我一人承担。”

　　鬼王听他这话，轻蔑嘲谑，兼而有之，冷笑道：“蝼蚁之辈，这里有你说话的分？”

　　他喉头剧痛，立时噤声。艰难侧过头去瞧方才想要周全他性命的姑娘。她却香肩微颤，青丝覆面，不知刻下究竟什么表情。只瞥到她牙齿用力咬住樱唇，几要咬出血来。

　　陆峻心下大为歉疚，可惜“对不住”三字不能出口。

　　商略一时恻隐，引火烧身。领罪当夜独自闭门思过。对着镜中倒影，鬼尊那一掌着实不轻，半边面颊浮肿，火辣辣的发痛。想到近来倒霉事接连不断，一桩不了又加一桩，当真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想要清净，倒不得清净。门户骤开，凌烟客不请而来，劈面第一句话，就嬉皮笑脸道：“不愧是我花心又多情的姐姐。仙殿被谪连一个月都不到，就公然在家蓄养面首起来啦。本来我还担心你为情所伤会郁郁寡欢。现在看来，才知姐姐早有疗伤良药，倒是我不该多管闲事。”

　　商略听他口气不阴不阳，知他是来幸灾乐祸的，将面具戴好，道：“除了和我斗嘴，你是不是已经无聊到没事可做了？”

　　烟客扫她一眼，话中带话，道：“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天宴上碰到他，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免了。”

　　不想她如此斩钉截铁，连听都不想听。烟客反倒一怔，“这么决绝？”

　　“既然情义已了，就是陌生人。无用的话，何必去听？”

　　“说不定他想要向你道歉，或者向你忏悔呢？你也不想给他一次机会？”

　　道歉？忏悔？商略不由失笑，“这几百年来，你几时见他有向人道过歉？至于他向人忏悔的模样，我连想都想像不出来是个什么情景。”

　　她一口回绝，烟客原本想看的好戏亦瞧不成，略感失望，“随便你了。不过他的这句话我替他存着，你若哪天想听了，随时可以来问我。”

　　商略忖道：我哪天也不会有兴趣想听，只管让那句话烂在你肚里就是。

　　凌烟客走到门口，似有意若无意，轻声说了一句，“今天除了他，西海龙君四公主也在场。她……非常漂亮。”

　　朝阳公主国色之秀，倾城绝仙，这一点她早有耳闻。

　　然听到此话，仍有一点针刺般的疼痛，直攒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