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路仙踪》井上三尺

2、第 2 章

　　看客从没见过这样的戏法，拍掌称妙。等了将近有半顿饭左右的功夫，绳子那端已升得太高，双目捕捉不到。班主拽了两拽，这才转头大声道：“侯爷，这根绳子已牢牢钩住方才那朵白云，不信我将它拉开给您瞧瞧。”

　　说着，他将绳勒在肩头，用力往旁一带。登时拨云见日，朗朗晴空。这次彩声犹比方才大得多。不待喝彩止歇，他又往回一扯，立时收了晴光，回复方才阴霾。永靖侯点头赞叹，心中大动，不禁向他问道：“都说神仙住在九天云霄之上，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班主听这话不对味，脸白如纸，低头不语。

　　永靖侯又道：“我看不如你爬上去验一验真伪吧。”

　　他额上冷汗直下，战如风中枯叶，舌头发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到之前两名徒弟登天梯不成，半途摔得血肉模糊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就在这时，芝兰抢前跪下，道：“请大人体谅爹爹年迈体衰，让芝兰代爹爹去。”

　　大家但凡有眼睛的，都分明看到那绳子长得有如无尽。这“天梯”周遭皆空，无所借力。要想徒手爬到顶，那是凶险无比。老班主显然没这等体力，而这红衣少女谅必也没这能耐。可众皆不愿得罪永靖侯，明知险恶，却没一人出言阻止。

　　永靖侯将她上下打量几眼，语气稍缓，“好，你倒是个孝女。允你所求。”

　　忽地旁侧一人闪出，斩钉截铁道：“慢着，她去不合适。”

　　举座皆惊，见发话那年轻人长方脸蛋，中等个头，乍看似乎没甚出奇，再看只觉眉目之间明锋暗藏，大有轻衫磊落之叹。这年轻人在座间一直寡言少语，落落寡合。其中却有人认出他便是永靖侯不受待见的次子陆峻。本就出于侧室，亲娘殁后，与父亲一向不大合得来。

　　永靖侯当即沉了脸，“如何不合适？”

　　“今日既是父亲寿宴，这样的事，自然应该我辈前往。如有幸能得仙府馈赠，正好献上为父亲贺寿。请应允。”

　　话毕，单膝点地。他思绪敏捷，寥寥数语便解了芝兰危境，且说得自己爹爹转怒为喜。只不过这番言辞虽解人家的困厄，却把麻烦一股脑兜揽上身，实为不智。

　　商略暗忖：想不到永靖侯这平素不起眼的二儿子，居然是个君子。这番慷慨作为，就把在座所有怯懦没用之徒，全都给比下去啦。

　　难得老头子展颜和悦道：“好啊，看不出你有这份孝心。速去速回，我这里还要重重赏你！”

　　陆峻应命，转身宽下碍手碍脚的长袍，正要去攀天梯。身后芝兰赶上来道，“世子，那个……多谢你。只是……只是……”

　　一连几个只是，语无伦次。这世子倒也好性子，站定默默等她将话说完。

　　芝兰面上红潮微现，低声道：“只是之前我有两位师兄弟试过，都摔下来啦。你可一定要小心。”

　　他“嗯”了一声，以示自己心中明白，便再没多话，一跃疾起，不想身手十分轻灵。原来几兄弟中，唯有他素习剑术，不爱听文儒孔孟之道，所以才惹得父兄鄙薄，视同异类。

　　商略心知这下难以善了，不禁轻叹，住了纺车，起身离座向外步去。

　　云梯自下向上看来，仿佛十分牢固。实际爬到未至一半时，已感狂风呼啸，周遭云流奔窜，摇晃得厉害。向下望，别说人如蝼蚁，就连山川河脉也都眼目难辨。难怪方才那耍绳戏的少女会说，她有两位师兄弟爬到半截都摔了下去。随着高度渐增，陆峻呼吸渐困，每攀一步都愈加艰难。

　　他自己也不知爬了多久，只觉原本僵冷的身躯慢慢回暖。狂风化做暖阳，放眼四顾，云波霓霞，绚若堆锦。他略一定神，猛地向上跃起，这下双足沾到实地。却并非是那老班头所说遮蔽烈日的绵云，反倒是座葱茏苍翠的浮空仙山。

　　这山有主无主？

　　如若有主，主人会是何方神圣？

　　侧耳聆听，隐约有雀鸟啾啾。正在沉吟的当口，陡听背后有人说道：“我方才路上一直在考虑，是飞起左脚将你踹下去呢？是飞起右脚将你踹下去呢？还是双脚齐飞将你踹下去好？”

　　他吓了一跳，疾回身时，只见背后立着一人，银环束发，杏色衣衫，一身公子样的打扮。她虽服男装，口音却分明是个女子，清清泠泠，疏淡漠然。陆峻所惊异的，倒不是她女扮男装，而是她脸上戴的那副黑黢黢的狰狞面具，青口血牙，凶煞无比。
　　他立时想去摸剑，不料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天父亲寿宴，自是不能佩剑的。两人各怀心思，陆峻沉声问道：“你是谁？”

　　商略抚额，“光天化日擅闯民宅……仙府，不请自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吧？永靖侯二世子陆峻。”

　　她不仅一口道出人家家门来历，而且语气听来仿佛连人家户口户籍，家中人丁生员多寡，早查个底掉的模样。陆峻当堂愕然，惊疑不定，心说这姑娘未卜先知么？

　　“……你是这里的主人？”

　　“实不相瞒，此间主人如果有我十分之一的好性子，你也照样会死得尸骨无存。”

　　“存”字方落，雪芒乍起。只见她手臂轻轻一挥，袖中一物炫光羁勒，半空画个圆圈，赫然削断挂在山石上的粗绳。云梯登时自空际坠落，顷刻便瞧不见了。

　　陆峻就算脾气再好，这次也动了真火，退路被断，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怎么安然离开？一念至此，耸身即上。商略见他情急动武，反手相迎。电光火石，交了一招，商略飘然而退，衫袖轻拂，道：“世子，好心奉劝你一句，这座山的名字，叫做屠山。”

　　她拂动之处，白霭便散，露出脚下尘泥。陆峻低头看时，触目惊心。原来泥中所蓄，层层叠叠皆为白骨。整座山的山基，就是尸骸所累。

　　“当年这里的主人为了夺山，屠戮三界百万生灵，血肉筑成山脉，才有了这浮在空中的世外桃源。你认为他见到有人趁他不在闯空门，会怎么样？”

　　陆峻沉吟不语。商略便道：“想活命的，就跟我来。”

　　“不怕我劫持你？”

　　她冷然一哂，“可惜，你没那么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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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工作的关系，很长时间没有更新，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