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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故人归期未有期 ...

  •   龙珣瑱坐在那张对着墙壁的椅子上,已然坐了一夜。

      他的脖颈上包裹着一层纱布,渗出的血液干涸,透过最外层清晰可见。

      他被穆清露救到此处。贺缨指挥着驻在城外的贺家军连同城内的禁军一起封了宫门,将活着的宫人救出,安置在大皇子的府邸内。

      越皇还活着,事故突发的第一时间他就被侍卫护着逃了出来。

      皇后没能出来,一众嫔妃活着的没几个,还有死伤无计的宫人和大臣。

      龙珣瑱无暇去了解事故是如何发生的,具体伤亡人数,此事始作俑者可是谣临,又或者聂尧一行的行踪下落。

      他疲惫极了。

      慕容贵妃的撕咬让他险些失血过多而亡,幼年时中的奇毒又在他昏睡过去后趁虚而入,穆清露连轴转了两天两夜,一边救他性命,一边研究那些活死人的症状。

      这次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噬魂蛊了。

      那些活死人也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昏睡和深夜漫行,而是撕咬、吞食活人。而且穆清露发觉那些被咬到但是没有吃掉的人,竟还会被传染,也产生吃人的的行为。

      宫门封住了,暂时将那些可怕的怪物堵在里面,城内士兵身披甲胄严阵以待,越皇颁布了禁止百姓出门的法令,将每一个人都牢牢关在屋里。

      龙珣瑱记起来了。

      他将所有的往事,一笔一画,一桩一件,清清楚楚的挨个记了起来。

      包括,他是谁,他的前世,到底是谁。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耻戒台前他以身代顾蓁受刑,将所有的神力化作滋养下界的雨水,神魂就此散落,脱离世间因果棋局,附于人身,记忆却沉睡至今。

      他当时一心想要救下顾蓁,代他赎罪,因此未曾察觉坑杀一事乃是有心人的栽赃陷害,若真查起幕后真凶,顾蓁绝对罪不至此。

      但是当时的情况太紧张了。巫灵两族本就是天神后裔,凡胎仙根,受天界所辖。一般的情况,天界是不会出手干涉两族之事的,只是当时灵族已然死伤惨重,几乎濒临族灭,众仙神则只当是顾蓁过于残暴颁布坑杀令的后果。

      因此两族安顺与存亡之事全都归咎于他,直接降下雷劫化雨刑这样让受刑人灰飞烟灭的惩罚。

      无可挽回。

      他当时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他虽知晓自己身为神界太子,此举过于自私,甚至行刑前他还在想方设法为他开罪,可是证据确凿如此,坑杀令乃是顾蓁亲手署下的名。

      而当驭雷鞭的第一重落于顾蓁身上时,他便全无了理智。

      他至今也不知为何自己那时竟毫无理智,只想将他救下,代他受过。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念动了那一长串他从未想过会从他自己口中念出的冗长又复杂的赎罪诀。

      吾以神光洗涤他之罪责。

      他的罪,我来赎。

      这便是他前世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到此,是结束,亦是开始。

      顾蓁。

      衡淮。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一个是他曾深爱之人,一个是他曾深信之人。

      如今那深爱之人不知所踪。

      而那深信之人,至亲之人,曾亲手送他入地狱,今又以地狱迎接他。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就有迹可循。顾蓁遇险,他绝不会置身事外,而他若遇险,本不为天界重视的衡淮能够得到何种提拔,并不难想象。

      天君的位置,衡淮以往从未提及过,昭悯也从未在意过,却不料自己未曾放在心上的,却是他人处心积虑要夺取的。

      却偏偏还装作与他兄友弟恭的模样。带着面具去得到他的信任,然后在他心口狠狠扎上一刀。

      好弟弟。真是他的......好弟弟。

      昭悯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角微笑。一千年来的委屈、思念与痛苦仿佛便融化在那抹笑意里了。

      他站起了身。

      他是昭悯,生来便背负守护天下的重任。以往他为了顾蓁对这天下食了言,而今也要重新将那责任担于肩头。匡扶天下,救赎己身。

      推开门,天色阴沉燥热,盛夏不见生机,闹市不闻人声。远处行水山山峦颠倒,山谷中燃烧着岩浆烈火,他看着那处照透天际的火红,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无溟源是吧?

      传说中地府之下,掩埋于虚无中的另一处地狱。

      本就是恶鬼的滋生之所。在他还是天神时,这处地狱倒是还一番平静,乃是地府流放在十八层地狱受完刑的恶鬼所在,只有一道厉星门开着,容纳鬼吏将恶鬼投进去,有去无回。

      没料到,他只刚刚陨落,这处地狱就不太平了起来。先是五百年后,那祀神横空出世,脱离恶鬼身,借封印无溟源之功位列仙班,受人间香火供奉。

      又是二十年前,他突然开启无溟源,将行水山变做了一片焦土,还放出了许多恶鬼,他们逃匿人间,伤了许多百姓。上天仙神与人间修道协力,死伤无数才击败祀神,神兽峮木以真身为代价才堵住无溟源的缺口。

      自此,祀神神息消弥。人间太平。

      二十年弹指一挥即过,而今草木繁盛的行水山,又再次被人打开无溟源,滚滚岩浆烧红了土壤,烧融了无数生灵。

      他必须去阻止,在一切尚能挽回之前,关闭无溟地狱通往人间的门,惩处罪人,为顾蓁昭雪,重建神宫,昭悯天下。

      而在这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昭悯抬起手,敷于自己的双目上。

      重瞳忽而射出明光,那光贴入他的手心,化作实体,被他握住。

      神兵颂昶。

      他垂下头轻轻为它揩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把长弓本就是埋于他双目中,用时很容易便能取出来,以神力为箭,极通主人心意。

      颂昶在他的手心轻轻嗡鸣起来,像是在为重新被主人使用而万分激动。

      他握住颂昶,闭上眼睛,念动神诀。

      云端有风,却吹不乱他的心。昆仑山皑皑白雪,亘古不化,观音殿檐角的风铃平静了许多年,此刻突然随风轻摇起来。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

      观音慈把甘露洒,烦恼于是化成莲。

      弥陀加持常有念,随似观音平等心。

      ......

      志心持念观自在,枷锁苦痛得解脱。

      ......

      十二大愿弘誓深,有情共证无上道。”

      发愿声终歇,昭悯跪下,朝着那满面悲悯的观音大士叩首,尊敬道:“弟子见过师父。”

      “你来做什么?”

      “赎罪。”

      “赎何罪?为谁赎?以何赎?”

      “弟子赎渎职之罪,为衡淮而赎,以神力而赎。”龙珣瑱抬头,目光澄明静澈,“弟子有负师父教诲,当年行事莽撞,造成今日之恶果,今已自省,望救三界于无溟烈火,补当日之过,尔后再向师父请罪,由师父责罚。”

      观音端坐于莲花宝座上,闻言轻轻合上了眼,似是不忍再听下去。许久,她终于道,“你何罪之有?”

      龙珣瑱答道:“弟子......”

      不待他说完,观音打断了他,“为师知你今日所来为何。”她睁开了双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弟子,“时历千年,我亦等了千年,等的便是今日。昭悯,你的罪过,是为一人而背弃天下。”

      观音眼中悲喜不明,“你生而为神,却过于重情,那顾蓁便是你此生的大劫。”

      听到“大劫”二字,昭悯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他不敢确定地问道,“他是...大劫?”

      “这一千年便是警告,你与他二人注定两难全,这就是天命。”

      “为什么...”昭悯问道,“天命,便不能改变吗?”

      观音不语,只带着怜悯看着他。

      “天命,便一定要顺从么?”他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起来,“弟子不信命。”

      “你信与不信,天命便是天命,哪怕是神,也改不了。你若过此大劫,日后便该承天君之任,做你该做之事,若是过不了——”观音微微停顿,她放轻了声音,“昆仑镜乃昆仑山数万年灵气所化的冰泊之神,踏破洪野洲也只有这么一块,才有半分改命之力,昆仑镜救你一次,再无第二块能救你两次了。”

      “多谢师父当年救弟子魂魄不散,弟子铭记师父教导,此后定行自己身为神者当行之事。”

      观音却长叹了一声,她声音低低道,“终是......无可救......”她的话到结尾便没了音,只是抬手将一支玉簪送至他的面前,昭悯接住,冰凉的簪子刺的手心微微瑟缩。

      “世上万物,正负相消,善恶相抵,本无对错,亦无黑白。”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悲悯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昭悯,早日......归来。”

      昭悯不语,只深深俯身,朝她长跪不起。

      观音殿檐角风铃作响,这次,却是送客了。

      朱红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住,昭悯闭上眼,将那玉簪对准胸口,猛然扎进去。玉簪锋利如斯,没入他的心脏,莹光乍盛。昭悯难抑痛苦皱紧了眉,身体浮起,四周渐渐生出一丝一丝银白的光,那光如线一般注入他的身体,又渐渐连成片,将他包裹在内光。

      “灵族血债,自当血偿。”

      “顾蓁罪极,施以雷劫化雨刑方能赎罪。”

      “吾以神光洗涤他之罪责......”

      “吾以神光......”

      神光救世,太子羽化。这本是结局。

      “顾族主,我哥哥他......还有救,”

      “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哥哥,有救。”

      “......该如何做?”

      ......

      “一命换一命,我并无十分把握,你可愿意?”

      “......他若是不在了,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独活着。”

      昭悯喉头轻轻哽咽了一声,他只觉玉簪没入心脏的痛苦,都比不上记忆带给他的难过。

      他的记忆碎片逐渐完整,前世身死之后残魂不愿散去,强撑着去看顾蓁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顾蓁散去修为,用一世性命去换他神魂不散。

      兜兜转转,两人最后竟是都没有活下来。

      他带着无尽遗憾魂魄仍旧离散了,顾蓁自以为用自己这一世的性命能救回他,他当时甚至也抱了一丝希冀,两人对衡淮都没有起过疑心。可若不是他的师父用昆仑镜去凝结他的魂魄,他到底......还是活不下来的。

      衡淮,也该为当年的欺骗与罪行付出代价了。

      昭悯感觉曾经离体的神光又尽数回到了他的身体内,尽管心口的痛楚依然剧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凌迟一般——他还是念诀,唤出了颂昶。

      昆仑山离云汐宫不远。

      他遥遥望过去,高高悬挂、散着金光的双鲤图便映入他的眼中。

      搭箭,挽弓。充沛的神力化为一支坚韧锋利的银箭被他握住,长弓微铮,拉至满圆——

      破风而出,凰鸣雀惊,利箭尖啸而过,直直刺穿画中那尾活灵活现,满溢骄傲的鲤鱼,“唰”得一声带着那幅被施了仙力的画钉入其后楼阁的屋门上。那正是衡淮仙君所居之处。

      四面八方皆是寂静。

      昭悯收弓,只数步便移到了那阁楼前。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了,广袖玄衣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他凝视着昭悯,许久,才道,“好久不见,我的好......哥哥。”

      昭悯不言,眼中卷起冰雪,他利索得抬手,挽弓,化箭,对着衡淮射出,连续数箭,箭箭狠厉,冲着他的命脉。

      衡淮略微有些仓促地躲开,发丝被风吹动,挡住了他的视线。最后一箭,险险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轻轻“嘶”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却越发重了,“哥哥的箭法,比起当年,倒是更上一层了。”

      昭悯却收了箭,将颂昶在手心轻轻敲了两下,便把颂昶化成了一把长剑,那长剑的模样与紫锋甚为相像,却散发着青泠泠的光。

      他抬头看了看衡淮,又厌恶地撇开目光,他的声音极淡,几乎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下来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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