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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血月垢漠迎贵客 ...

  •   顾蓁握住了紫锋剑把,看着面上收起笑容,眼神冷厉的柳帅才。

      幻境已然消失,随着周围的屋子院阁一寸一寸化为虚无,他回到了那片沙漠。

      柳帅才盯着他,此刻的神情再无一丝淫霏,像是换了一个人。

      顾蓁记得,他单刀闯入沈府,接连砍杀两人时,便与此刻的模样无二。

      “你,不是恶鬼。”柳帅才突然道。

      顾蓁微微眯起眼睛,挡着吹来的风沙,不理会他。

      “被弃到这种荒墟之地的鬼,都必要经历‘殆梦’刑罚,看着自己平生最痛苦之事反复重演,让淡去的记忆不断鲜明——”柳帅才顿了顿,眼眸合起,继续道,“世人知晓有十八层地狱扒皮抽筋之苦,知晓无溟源恶鬼窟之名,却不知这世间最为极致的刑罚,让恶鬼们都无法承受的痛苦,是一次又一次的忘记,又一次又一次的重历。”

      一次又一次的忘记,又一次又一次的重历。

      顾蓁看着他,终于开口,“你自找的。”

      柳帅才猛然睁眼,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冻掉天边赤红的夕阳。

      “你因谢青蘅之死悲恸,乃人之常情,杀沈斯淼为他报仇也是应当,却不该,后又牵连无数无辜之人,将那些人百般折磨,还借用法器为自己续命,迟迟不入地府受罚,本不至此,却是你自己,一手造成,”顾蓁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怜悯,他甚少同情过谁,却也觉得幻境里的谢青蘅与柳帅才极为般配,本应顺遂一生,却毁于小人之手。

      “你怎知我用法器续命?”柳帅才惊问。幻境之事只会重复他与谢青蘅短暂相聚的时光,并未上演后续所发生的其他事端,可顾蓁竟然知道。若是猜的,那也太过准确。而且入无溟源的鬼,无论是要去沙鬼宫、寒汐宫、酸沼地、荆棘林还是鬼市,这殆梦之刑是必受的,可顾蓁却并未入自己的幻境,甚至还误入了他的幻境,那只能说明,他并非被发配来此的恶鬼,可是若并非恶鬼,他又是怎么来此地的,又为何要来?

      顾蓁不答,反问道,“你不愿去地府,可是怕再遇到谢青蘅?你本可入轮回,甚至能在奈何桥上与谢青蘅再见一见,却自己作死,弄得一身肮脏,怕是再无颜去见他了吧?”

      “肮脏?有何肮脏?”他嗤笑了声,“你以为我为何杀死那么多人?你以为我为何不去见青蘅?”

      顾蓁不言,只看着他脖子上露出的黑色纹理,许久,才道,“你曾经用法器给自己下过咒,不,还不只是一种,你都用来做什么了?”

      “好眼力,”柳帅才眼神中一闪而过惊叹之意,“那不如你再猜猜我用的什么法器,猜对了,我就告诉你,我身上这一身咒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蓁紧盯柳帅才的双目,一字一句,咬着牙道,“灵族,十方仪。”

      柳帅才适才缓和了些的表情又沉了下去,他只觉面前这长相俊美的男人愈加深不可测起来了。他上下打量着顾蓁,开始思考自己与他对抗打胜的几率能有几成。

      “你......”他竟然还知道十方仪,柳帅才沉声道,“不错,是十方仪。我确实借用了十方仪之力。”

      顾蓁微微颔首,他继续道,“十方仪虽也算得是法器,却是带了邪性的,你要用十方仪,便要为之付出代价。而十方仪所需代价,乃是人的怨憎、仇恨、苦痛、鲜血。你后来玩弄杀死那么多男人,就是要用他们去哺育十方仪,从而满足自己的私欲。”

      柳帅才闻言却恼了起来,他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拽开,任其落在地上,他的胸膛和肩头俱爬满了一团团黑色诡秘的符痕。他指着其中最为密集的一团,冷声道,“这里,是为了青蘅所埋下的养魂符,他本就魂魄残缺,活着时身体极差,就是再投胎下一世也极为赢弱。唯有养魂,将他的魂魄养的完整,才能让他以后生生世世与常人无异。”

      他又指着心口的一团,“这里,是为了青蘅转世投胎时可以去往好一些的人家,一世平安顺遂,解其此世横死之痛,免其冤魂不入地府、却成恶鬼之忧。”

      “还有这里,世人只道我杀人无数,却不知我也曾救过许多百姓。阮朝庆丰十三载,南商洲洪水中,我便借此符救过不下百众。只是那些人都太过普通,哪怕是入了地府也没有掀起一丝水花,我后入烈火司受刑之时,功名簿上竟未记上一星半点。这里......”

      “不是的,”顾蓁突然打断了他,“不是的,不是功名簿不记你的功劳,是因为你用了十方仪,已经算不得是常人了,功名簿不记你这样人的功过。你的功过,是记在恶鬼簿上的。你会用十方仪,难道不知道,十方仪,又名鬼仪吗?但凡哺育了十方仪,犯下了罪孽,便是还活着,也被归为了恶鬼类。”

      柳帅才愕然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许久,在顾蓁带着些许怜悯的目光之下,整个人高壮的身躯塌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捡起自己的衣袍穿好。

      顾蓁也不再言语,他还是凡人之躯,在这沙漠中待了许久,嘴唇都已经干裂起来。他本也就不是多话之人,只蓦然亲历了他人的悲剧,一时所感,才与他多费了些口舌。

      两人相对无言半天,柳帅才才讪讪道,“多谢告知。”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荒漠里降温极快,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沙鬼宫而去。

      “你既不是恶鬼,又为何来此地?”柳帅才从适才的震恸中回过神来,问道。

      顾蓁本与他闷声赶路,听他问及,自己心里便先疑惑起来。他来此地之前,本是要追杀祀神的,却不料无溟源突然开启,祀神逃入其中,而他,却因天地翻覆难以稳住身躯,而被迫跟着祀神落入。

      再清醒来便是此地沙漠了。

      照峮木之言,天地翻覆,本应打乱血溪,中止无溟源洞开,却不知为何竟没成。最后还叫那尊刚刚刚醒来,神力衰弱的邪神趁机又逃回了他的老巢,这岂不是如鱼得水,更难击溃了?

      思及此,顾蓁道,“我来找位恶鬼。不知你是否听过,那位恶鬼乃是曾经的祀神,生于无溟源,却脱离恶鬼身,去往外界,还受了几百年人间香火供奉的。”

      柳帅才闻言摇了摇头,却道,“生于无溟源的,乃是天生恶鬼,由源中邪气所孕育而生,倒是不知竟然还能脱离恶鬼身,成为人神的。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哈哈哈哈哈......那确实是尔耳目闭塞,本座在人间香火鼎盛之时,信徒不下万万众,你这只恶鬼都已来到了本座的垢漠中,竟还不识此地主人,真是可笑!”一阵放肆阴森的大笑突然响起,在空中盘旋着。

      二人已经距那座独独耸立着的野山不过百米远,却因为夜色深临天上又阴沉无月而未曾看清楚那山上的景致。

      此刻随着那大笑声响起,天幕西侧缓缓升起了一轮血月,那月亮血红耀眼,又圆满至极,很快便爬到了正空中,将这片荒漠照亮。

      柳帅才道,“我管你狗漠猫漠,少在那里夹着尾巴,早些出来跪拜你爷爷我才是正......”

      他的“道”字堵在了嗓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那座荒山。

      顾蓁也极为愕然。

      此前距这座山还很远时,只模糊看到山上稀落落长着些树干笔直,树冠蓬松又精小的树,当时还怪哉这种荒漠里竟也能生长树,还是这般奇特见所未见闻也未闻过的品种。

      现下终于看清了,这哪里是树,分明是一个个被削掉手臂,毁去五官,齐刷刷从膝盖便埋入地下的人,又或者说是恶鬼。

      顾蓁腰际的阿紫突然轻轻鸣叫了一声,顾蓁回过神来,迅速拔剑转身。

      一位身着绯色衣袍的男人翩然立于他们身后,手中懒懒地摇着一把同样是极艳丽的绯色折扇。

      顾蓁望过去,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戏谑之色的眼睛,见他回身,弯弯一笑。

      顾蓁愣怔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又充满震惊。那男人向他走来,走到他跟前,抬起头轻轻歪着,神情既无辜又魅惑,他道,“你手里这把剑很好看,给我瞧瞧?”

      闻言,顾蓁顺从的将那把剑抬起来,缓缓向他递过去。

      男人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正待接过,顾蓁却突然迅速一转,将剑尖抵到他的喉咙前,手端得极稳,神色恢复清醒。

      “你不是昭悯,就算你的皮囊和他一样,就算你对我用了迷惑之术,我也绝不会再将他认错。”

      男人毫不在意,只是笑着道,“不错嘛,有长进。本座以前在人间时听到过一个趣闻,说是那神界太子的仙侣曾因醉酒,将他人认作是太子,竟就错行了鱼水之欢。”他顿了顿,又道,“虽然曾经把身下人都能认错,可阁下这一千年来倒也不是全无长进嘛。”

      顾蓁怒极反笑,不屑道,“关你屁事?好好的恶鬼不做,跑出去祸乱人间,还妄谈长辈私事,怎么,真论起来,你不还是个孙子?”

      他将阿紫架到男人的脖子上,道,“不如我就替天行道,先杀了你,再去将衡淮扒皮抽筋,扔到畜牲道里,好好学学畜生,该如何做一只畜生?”

      “杀了我?”男人毫不慌乱,“就凭你手中这把剑?”

      顾蓁眼神微微瞥向阿紫,却发觉不对,阿紫依然在鸣动,却更像是在发抖。它在害怕!

      顾蓁心中一惊,眼神中带着打量看着这男子。

      “你这把剑,本就是出自无溟源,虽比本座年长,却也不过是一把对于本座再普通不过的兵器罢了,见了本座不也得磕头求饶的?”男人抬手用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将阿紫打落,“不过你可是要好好爱惜它,感谢它,若不是你握着它,落进无溟源时,就凭你自己,怕是早就被无溟真火烧成灰了。”

      一旁的柳帅才被晾了半晌,此刻忍不住插话道,“你长得不错。”

      顾蓁:“......”

      那男人眼波流转,看向他,“是吗?这可是神界太子的容貌,又怎么会差了?”

      “你为何,与昭悯生的这般相像?”顾蓁问道。他边问边将紫锋收好,紫锋一入剑鞘,立刻便静了下来。

      “相像?”男人嗤笑了一声,“我若说我们本就是一体,你可信?”

      不待顾蓁回答,他又高声道,“既然已经到了本座家门口,焉有不入内饮杯茶的道理。两位,请吧。”

      话毕,他敲了敲手中折扇,一座巨大的宫殿随之缓缓出现在夜色中,正位于那座人彘山前。

      宫殿正门悬挂着一副血红的牌匾,上书着“垢宫”二字。顾蓁这才猜出,适才那祀神所言的“垢漠”应是这片荒漠之名。当真是奇怪的名字。

      大门在三人面前打开,明亮的烛火之光仿佛凭空生出,从那扇大门之内照耀而出,生生照出了一条入内的路径,一室丝乐声和欢闹声响起。

      祀神双手握着折扇束于背后,闲适懒散地朝着垢宫迈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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