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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手足无谓相煎急 ...

  •   九天之上仙阙宫外有一座玉山,自一重月天而起,穿九霄,直抵神宫,名曰穹途。

      衡淮自小随母亲生活在云汐宫,这里近昆仑,常年云气蒸腾,仙雾浮动。宫里种了满院的梨花,常年盛开,花蕊的甜香浸透了仙宫的每处角落。

      小衡淮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他极爱这梨花的香气,那时候他晚上做的梦,都是香香甜甜的。

      他的母亲就是梨花仙,生的美极了,行动间衣袂翩翩,就连裙摆都像是温温软软的云朵。但是衡淮有些惧怕母亲。

      因为母亲不爱笑。

      衡淮几乎没有见母亲笑过。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母亲总是蹙着眉头,眼神清冷,看他时尤其冷。冷的让他都不敢靠近。

      母亲不喜欢他,一定是他做的不好。小衡淮常常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从懂事开始便分外用功,无论是读书还是学习仙术,他都从不偷懒,认认真真的完成老师的任务。

      但,说来有些奇怪,他母亲其实不过是一个地位普通的花仙,放在仙宫里见人便要行礼问安的那种,他却有幸能拜入元啸天尊座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元啸天尊,那可是仙宫武神之首,地位比他母妃高出怕是有五重天那么高的阶。就这,天尊见了他母亲还恭恭敬敬的,从不受他母亲的礼。

      小衡淮虽有些奇怪,却也习以为常。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些年,虽然学业上有些辛苦,但也平静顺遂,没有什么让人发愁的事情。只一点,他没有父亲。

      小衡淮无事时便跑到昆仑山旁边的穹途山上,坐在那里对着天空发愣,哦不,是思考人生。

      但首先他为何不去昆仑山上思考呢?因为母亲不让。她说,那里是神族太子常去的地方,听说神族太子骄纵顽劣,怕他撞上了挨欺负。爱护母亲如他,为了不叫母亲担心,他便答应了母亲自己一定不去昆仑山。

      于是他便只好去稍远一些的穹途山上玩。

      穹途山光秃秃的,除了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什么也没长。他便卧在其中一块又大又平坦的石头上,望着头顶的天,想:听说孙无天那只猴王,先前就是从穹途山滚落凡间的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那他自小就没有父亲,会不会也是从穹途山的的石头里出来的?毕竟听说穹途山多玉石,连女娲娘娘补天都是从这里挑的石头呢。

      又想:那也不对,他虽然没有父亲,但是有母亲啊,那他还怎么可能是从石头里出来呢?他当然是他美人母亲生的啊。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撞来撞去,他在穹途山上找来找去,想找到一块玉石打开来看看。

      一年又一年,他找了无数块,可是打开后都是普通的石头。衡淮气恼极了,他在心里嘀咕,“莫不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时把穹途山的玉石都用完了吧?”

      虽这样想了,但是他左右闲来无事,就没事了翻两块石头玩。

      这一日,他从穹途山的石板床上醒来,察觉到似有人在他附近徘徊。穹途山又偏又只有石头,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未撞到过谁,所以,会是谁来这儿呢?

      他一跃而下,循声找去。

      来人是一个少年。

      衡淮看见后好奇的走过去,这少年他从未见过。但只一眼他便看呆了。

      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人能生的这般模样。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可今日这少年却叫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

      “你......你...你你......”

      少年闻声抬起头看他,鸦青色的长眉微微挑起,却在看到是一个孩子后又慢慢舒展开来。

      衡淮脑中似有烟花炸开,天呐,他混乱得想,美人动了,美人竟然动了,他不是在做梦,这世上怎么还真有长成这样的人?

      少年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哪处仙府的孩子?可是跟随长者来的?”

      衡淮听懂了,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是...云......宫的。”

      少年没听清,问道,“云宫?”

      “是......是云汐宫的。”他终于说完整了。

      但少年应该是不知道这处所在,于是只点了点头。

      “在此作甚?”

      衡淮红了脸,声音极小,“找玉石。”

      少年闻言竟微微笑了笑,这一笑,险些没把小衡淮的仙魂惊离体外。

      “可曾找到?”

      “没......还没......”

      少年朝他招了招手,眉眼温柔的像是盛开的梨花,“过来,哥哥找到了一块,分你一半。”

      小衡淮再次惊讶的瞪圆了眼,他听话的走过去,站定,便见少年凭空用仙力化成一把长刀,朝着面前的一块巨石砍下去。

      太帅了,这位哥哥真的太厉害了,凭空就能化出来这样厉害的一把长刀,真的太帅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石头被一劈两半,而后从内里散发出莹润青泠的光芒来。

      竟然真的是玉石,还是这样巨大的一块,他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玉石,这位哥哥竟一来就找到了,太厉害了,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那少年亲自将其中一半玉石从石头中剔出,双手捧到他面前。

      “你可拿得动?”少年问到。

      小衡淮继续呆呆的,点了点头,“拿,拿得动的,谢谢哥哥啊。”

      他将那块玉石抱在怀里,只觉触手温润细腻,“还未请教哥哥名讳,请哥哥告知,衡淮来日也好上门道谢。”

      少年却突然红了红脸,他说,“我,我叫......”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西边的火烧云,转而道,“不必客气,穹途山的玉石是做兵器的好材料,你回去后可以去找位武神帮你做把剑。”

      衡淮见他不肯告知名讳,有些失望,却也乖巧点了点头,“好,衡淮多谢哥哥。”

      少年点了点头,捡起自己的玉,同他告了别,便走远了。

      小衡淮不知为何,突然也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凭空见了这么美的一个人,还得了块宝玉。于是他将玉石藏进乾坤袋里,带了回去。

      自那以后,他又多了一门爱好——雕刻之术。

      他想亲自将哥哥送他的玉做成武器。于是他翻了许多书,从仙市买了好几块凡玉来练习,手执刻刀,一块一块的雕刻起来。

      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他渐渐长大,手上的功夫不断精进。经他手雕刻出的物件若卖出去就会被哄抢,是仙宫里众多仙者都抢着买的,其精巧细致,栩栩如生,一度让衡淮都觉得他自己以后靠这门手艺在仙界也能混得不错的。

      只是无事时他更爱发呆了,以前他总是想着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现在他不怎么想这个问题了,而是不断回忆那日所遇的少年,总觉得像一场梦一样。他将少年的面容画出来,却又觉得画纸上的少年并无那日所见般的有灵气,更不如那日所见那样令人惊艳。他想了太久,最后都要以为少年真的只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可是玉石还摆在他房里,等着他去雕刻成兵器,也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衡淮两百岁成仙礼时,终于决定开始动工,将小玉——他给玉石起的名字,做成武器,当作是成仙礼送给自己。但是他并不打算做成剑,而是想要做把长刀——就做成那位哥哥凭空化出的长刀的模样。

      刀把黑沉,刀身赤红,他记得很清楚,哥哥的长刀是威风无比的。

      他埋头在屋里坐了一天一夜,手上的刻刀不曾停过,每一刀每一划都倾注了他的心力进去。无里花是仙界第一骄烈的花,花身颜色艳丽,若是用花的汁液来染色,其色将永不消退,且愈久愈秾,用来给他的长刀染色最好不过。但是这种花不可摘落,一碰即死,花叶成烬。唯有去求它的花仙,让无里花仙亲自赠了才能拿来用。

      但无里花仙的性子比无里花还要骄烈,怕是天君亲自去都求不来的。他抱着一丝希望,雕了一套茶具去无里仙府拜访,却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他站在门外,叹了口气,准备无功而返。

      身后的大门突然开了,无里宫仙者亲自送了人出来,他站在旁边瞧了瞧,正想着要不要厚着脸皮上前再求一求。

      那来客却转过了身,入了他的眼,他又一次有了被雷劈的感觉。那人长身玉立,美如雕刻,比起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不过是更稳重成熟了些。直叫他一眼便认出,毫不过脑子地叫住了人家:“哥哥......”

      一双澄澈如玉的眼睛看向了他,顿了顿,道,“是你。”

      衡淮激动了起来,他竟然也还记得他!

      “是我,哥哥还记得我?”

      那人打量了他,说道,“嗯,你用那玉石做了什么?”

      他兴奋地拿出自己做的长刀出来,“我做了把长刀,宝剑纤细,哥哥给我的玉石珍贵,我想少浪费些材料,便做了把刀。”

      “有心了,做的不错。”那人朝他和煦地笑了笑,问道,“你来无里宫有事?”

      闻言,他失望了起来,道,“是的,想要同无里仙子要些花瓣回去给这把刀上色,却无缘得见。”

      “这样啊......”那人微一思索,然后抬手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个匣子,他慢慢打开来,然后推到他面前,“那我分你一些吧。”

      ............

      “还是第一次见哥哥把颂昶化为剑,哥哥不是更善用刀吗,怎么不化成刀?”衡淮从阁楼上翻身而下,立于昭悯面前。

      昭悯目光淡漠,手背翻转,颂昶顿时化为千道光影齐齐朝着衡淮而去。衡淮的面色微微沉了下去,他不敢轻敌,忙唤出长刀弑空来格挡。

      长刀弑空,原身与颂昶一般,都是穹途山上的玉石,昭悯亲手赠给衡淮,后又赠无里花上色,赤红的刀身历经千年颜色越发秾艳,宛若浸透了鲜血。

      却终是对准了他自己。

      就如这两把兵器,出自同石,手足相残,竟是无法避免。

      昭悯生而为神,却也无法预料自己竟还有一同父异母的弟弟生在仙宫。

      直到......天后羽化。

      天君大恸,召仙神两界能工巧匠为天后打造神棺,衡淮赫然应召前来。其手艺精巧,在棺椁外壁上雕刻的天后景栩栩如生,看愣了天君,也将他自己送到了天君面前。

      天君本是想让衡淮为他刻一套天后景的壁画出来,却在见到衡淮时蓦然站起了身,他死死地盯住衡淮,许久,才道,“你是谁?”

      衡淮不解,只乖顺答道,“臣是云汐宫梨花仙之子衡淮。”

      天君惊默了半天,突然恍若自言自语道,“衡山以北,淮水之南,花落雪满,情始无岸。”

      他声音低沉,衡淮却听的很清楚。

      花落雪满,情始无岸。

      这分明是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听母亲醉酒后念过的词句,天君为何会知晓?

      他幼时问过母亲此话何意,母亲红着眼睛看着他,怆然一笑,手抚上他的面颊,一字一句,声声凄厉,“我该庆幸你生的与他不像,不然......不然我怎能养你至今,我真的,好恨好恨.........”

      他吓得不敢再问,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可那句话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此后母亲每次醉酒总会无意地吟着那句话。

      衡山以北,淮水之南。这便是他名字的由来。

      那后半句呢?花落雪满,情始无岸。

      是与谁的情,竟无岸可靠?

      今日,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吗?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天君,直直地撞进天君也凝望着他的眼神中。

      “你也听过这句词?”天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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