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平生赎君罪》醉战

48、无溟地狱烈火生

　　“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救火……”
　　“兰晏阁着火了！”
　　……
　　龙珣瑱从一堆酒瓶子中醒来，推开屋门，脚步虚浮的走出去，随手拉住一个端着水盆仓皇奔走的宫女，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何事了？”
　　“三殿下！是兰晏阁！兰晏阁失火了！”
　　龙珣瑱的一身酒意瞬间消退，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母妃的厢房，那里还黑着，未点灯，看来宴会直到火起还未结束，那就是他母妃还未回来。他的心沉了下去，丢开宫女的衣袖，便往兰晏阁的方向奔去。
　　还未出门，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量与他不相上下，撞到时却是以背对着他的，好似是为了挡住什么人。
　　来不及细看，他岔开路便要急奔，却被那人挡住的人给死死拽住了。
　　他定睛一看，顿时失声惊诧道，“师父！”
　　原来适才若不是傅无音飞身挡住了他的话，他便要撞上他师父了。
　　“怎么了瑱儿？我听到西面有吵闹声，你母妃呢，可在屋内？”

　　“兰宴阁着火了，我母妃还在那里！”

　　“着火？那我们快过去！”穆清露反应过来，焦急之色瞬间从龙珣瑱眼中燃至她的眼中。

　　黑夜里，火光愈盛，风暴般席卷了雕梁勾檐，穿过御花园，行至兰宴阁前，不断提水灭火的宫人从他们身边掠过，黑烟滚滚，不断四散。

　　周围的喧嚣声突然消失了，龙珣瑱大脑中突遭一片空白，他的呼吸好像也骤停了。穆清露担忧的望向他，正要说些什么，却不得不先一步伸出手扶住了他。

　　“母妃...”他开口，音断如碎弦。

　　龙珣瑱缓缓推开穆清露，抬脚朝那火光滔天之处走去，有人从一侧奔出，拦住他。

　　他毫不思索便一把甩开，那人却再次拉住了他。他愤怒的瞪过去，却见是贺缨。

　　他的心猛然一跳，反手拉住贺缨，急切地问道，“我母妃呢？我母妃在哪？”
　　小贺将军面色有些狼狈，一看便也是从火场中逃出的，他对上龙珣瑱亮的有些吓人的眼睛，艰难的摇了摇头。

　　龙珣瑱见他这般反应，再不疑迟，拼命朝兰宴阁内奔入，可下一刻，他却猛然停住了脚步。

　　不光是他，周遭的所有人，包括穆清露，傅无音和所有的宫人，他们纷纷停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兰宴阁黑雾翻滚，大火肆虐的正门。

　　布局精巧，构造复杂的兰宴阁已被烧的只剩下了一个巨大而摇摇欲坠的框架，被包裹在浓浓大火之中。里面还有不少未曾逃出来的人，可是火太大了，外面的人根本来不及再去救他们。

　　活着的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不会再看到人从兰宴阁里走出来了。

　　可他们错了。

　　红月当空，拨开淡雾，直照人间。

　　借着月光、火光和活人手里的烛光，他们看到，那黑雾中突然多出许多人的身影来。他们的身影掩在烟雾之中，身形略微佝偻，姿态僵硬，一步接着一步，一个接着一个，朝着阁外走去。

　　那些宫人反应过来，激动地丢掉手里的桶要去迎接这些似乎要逃出生天的人。

　　“他们没死！”

　　“天佑我大越，真是神仙保佑啊...”

　　“快去救人，都愣着做什么？”不知是谁，一下子点醒了众人，他们纷纷反应过来，就要上前救那些从火海中逃生的人。

　　突然，一声巨大的惊叫喝止住了他们，“不要上前！”

　　众人均是一愣，朝那人看去，却见是传闻中新近归京，风头正盛的三皇子殿下，当下就有人不屑道，“三殿下金尊玉贵，怕不是被火惊到了？阁内还有许多贵人，我们自当上前相...”

　　他的“迎”字还未出口，又一声尖叫传来，这次的尖叫声更为猛烈和惊惧，仿佛遇到了什么危险一般......

　　不光是他，紧接着，许多声尖叫此起彼伏响起，众人看到，那些从火光中走出的人竟然一个个扑向了在外面等待的人，甚至张开森森血口，咬向那些离他们较近的人。

　　那些人面目被大火熏黑，唯有一双惨白的眼在黑夜中扇动，他们如野兽一般，向活人咬去，且先拣一击致命的脖颈咬去。

　　宫人四散逃离，喧声震耳，在这一片混乱中，金尊玉贵的三殿下却动也不动，呆滞在原地。他从那些从兰宴阁内走出来的人中看到为首的人的身影。他是很熟悉的。

　　尽管那张脸已被大火烧伤，毁去面容，尽管她身上的衣物焦黑沾满灰尘，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人，便是他的母妃。

　　他心疼的几乎要立刻向前去救母妃，可是母妃走路的身姿，面上仅余的一双大睁着的，却只有惨白瞳仁的眼睛让他立刻便记起了平遥城里那些患了失魂症的病人。

　　怎么会如此？他被骇到，却下意识叫到“不要过去”。但无人听他的。他们都急着上前去救人，却不知自己也将要落入地狱。

　　一时间，兰宴阁外混乱一片，那些从火场走出来的人化身为了野兽，扑向本是要救他们的同胞。再也没有人继续提水灭火救人了，他们四散逃开，却不如那些历火重生成恶鬼的人迅捷，纷纷被扑倒在地，撕咬扯碎。火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只瞬间便席卷了兰宴阁的大门，巨大的门梁自龙珣真母妃身后摔落，卷起一片火花。

　　可他的母妃仿佛并未受到任何波动，只如他一般停滞在原地，困惑的低下头，似乎没有了任何意识，也更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向来见识广博的穆清露也被这样惨绝人寰的景象震慑住了。血肉横飞，森森白骨与狰狞野兽在她面前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惨剧，随着傅无音一刀将一个扑向她的人砍倒在地，鲜血不可避免的飞溅了她一身。

　　“怎会如此…”她开口想要质问，一时却发觉自己竟无言。

　　龙珣瑱望着自己的母妃，她依旧立在原地，似是迷惑的低着头，又抬起头，惨白的瞳仁如同鬼魅，直照进龙珣瑱心里。

　　当初在平遥城时，他曾见过得了失魂症的病人深夜漫行，当时便被吓得不轻。那些人大多瘦骨伶仃，头发蓬乱，面目瘦削毫无血色，走路的姿势刻板僵硬，闻声而动却只会傻傻地跟随。可今日兰宴阁大火中走出的这些人，却如野兽一般将活人拆骨入腹，他们比之前者更为可怕。

　　可龙珣瑱此刻竟毫无惧怕之意，他哽咽着走向自己的母妃，在离她只有半米远时站定。慕容贵妃察觉般看向他。

　　“母妃......”他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底愤怒地质问，“是谁害了你们？”

　　慕容贵妃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她动了。往日里姿态优雅的贵妃娘娘双腿如同被折断又接上，她僵硬地迈开脚，缓慢而蹒跚，向龙珣真走来。

　　“母妃，过来，快过来，瑱儿来救你......”一道声音在龙珣瑱心底疯狂呐喊，而不出他所望，他的母妃确确实实走到她的面前，张开双臂——

　　抱住了他。

　　低下头，她的利齿轻而易举地嵌入他的脖颈，向下用力的撕咬。

　　龙珣瑱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他像是对待珍宝般抱住自己的母妃，抬手在她柔弱的背上轻轻拍着。

　　对不起。对不起，母妃。

　　是瑱儿没有保护好你。

　　但是别怕，我来了，我一定会救你。

　　母妃……
　　……………………………………

　　漫天都是火光，他自一片黑暗跌入其中，四肢百骸都被火舌灼烧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灰烬。

　　顾蓁疼的几乎要失去知觉，手中却死死握住紫锋剑。一人一剑自燃满烈火的无尽虚空坠下，向更深的地狱而去。

　　他终于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身下是黄沙漫漫，睁开眼望过去，头顶的天空蓝的不染一丝尘埃。

　　顾蓁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他强制着让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去想任何的事情，他荒唐地认为，只要他不去想，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是假的，一场梦而已。

　　血溪是假的，被衡淮一剑钉穿脖颈的峮木是假的，从破庙里苏醒来的祀神是假的，下到越国皇宫的噬神蛊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突然一双眼睛照进了顾蓁的心里，那是一双让他记了千年的眼睛。他静静地望着他，眼波平静如雪后湖泊，却足以让他为之疯狂。

　　他仿佛在问，“那么我，也是假的么？”

　　顾蓁仍然不受控制地记起了昭悯，他的身体也微微痉挛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唯有昭悯，是真的。

　　他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在经过烈火之后已经碎成灰烬，眼下黄沙漫漫之中，他全身赤、裸着，顾蓁愣了愣，脸瞬间便黑了。

　　突然，脚边的黄沙中，有什么东西拱了拱，他警惕的望过去，抬手摸向身边，想要找到紫锋剑。

　　那堆物什从沙下钻了出来，顾蓁看过去，便有些惊诧。一只小小的、张着双翼的动物映入他的眼睛，它通体呈现重紫色，一见到他，便欢快地鸣叫了一声，而后扑棱着翅膀奔到他跟前，亲昵地依偎着他。

　　这是什么东西？

　　顾蓁心中正疑惑，目光却被这只小鸟的翅膀吸引了，那双翅膀上的羽毛仿佛是天生长着诡秘而熟稔的花纹。他难以置信地把这只小鸟举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掰扯着看了半天，终于犹疑而试探的问到，“紫锋？”

　　回应他的是小鸟更为欢乐的鸣叫声，声声高昂，清脆悦耳。

　　顾蓁有些接受无能，他的武器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傻傻的鸟儿，他又赤身裸体地身处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鬼沙漠里，这种为人鱼肉——还是扒了皮的鱼肉的感觉，岂止是不好？

　　他挫败地揉了揉额头。

　　可是那只小鸟儿仿佛和他心意相通，一下子便看透了他内心所想，它扑通一声坐在他的身侧，翅膀一合，紧接着，一柄通体煞紫，暗发幽光的长剑便出现在了顾蓁面前。

　　顾蓁瞪大了眼睛，紫锋剑往日里确实是把有灵性的剑，但是也只限于有灵性而已，现下竟然化出了灵体，到底是为何......？

　　他目光触及自己被烧成灰烬的衣服，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为了杀死祀神而来到此地的，那么想来此处便是无溟源了。适才他们经过的烈火，便是传闻中可以为无溟源的恶鬼们铸造神兵的烈火。

　　可紫锋剑经此烈火居然更胜一筹，到底是为何？

　　顾蓁目光沉下去，一道猜测映入他的脑海中——难道紫锋剑本来就铸造于无溟源的岩浆烈火之中？

　　那么他自己呢？竟然也从无溟源的烈火中活了下来，这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