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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千年倏过出寒崖 ...

  •   谣临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年。
      那年,顾蓁将族主大印盖在了坑杀灵族百姓的军令上。
      那年,顾蓁被天界押至神河边的耻戒台上。
      那年,顾蓁被昭悯太子救下。
      那年,顾蓁为挽回昭悯的魂魄,生受了清核三剑,魂魄受损,重投凡胎。
      那年,谣临闯上神宫救顾蓁,被司刑星君用清核钉上神宫宫门,魂魄即将消弭。
      那年,衡淮仙君可怜他,将他投入紫金焚炉,铸成剑魂,并与清核缔约。
      他那时不过一低微地仙,司刑星君一剑便能将他钉在神宫宫门上,受尽屈辱。
      他就在那上面,眼睁睁看着他此生见过的最壮观的景象。
      乳白色的神光从尊贵无比的昭悯太子身上散发出来,化作一场笼罩天地的细雨,洗濯干净世间的所有污浊。
      他将狼狈不堪的顾蓁护在身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吾以神光洗涤他之罪责。他的罪,我来赎。”
      在场的佛、神、仙,一片寂静。
      神光源源不断地自昭悯身上弥漫出来,连身后黄沙漫漫的神河都为之清澈了几分。
      谣临第一次见到天君,也是第一次看到那样震怒的天君。
      天君手中从不出鞘的神剑横指着他寄以最大希冀的嫡子,声声如怒雷,“你可知,我再有千年便要羽化?”
      昭悯神色不变。
      昭悯昭悯,昭示对天下苍生的怜悯。
      可他到底却只怜悯了顾蓁一人。
      谣临感觉体内的清核正不断吸收着他的仙力,五脏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可是他却昂首笑了起来。笑声明亮又刺耳。
      他以为自己今日不顾一切冲上神宫来救顾蓁,已是做到了尽头,可他到底高看了自己。
      耻戒台前,神佛变色,神光一现,洗尽罪责。
      昭悯用自己这具神体,去为顾蓁赎罪。
      连带着他的神魂,都将化作雨水滋润大地。但他是天君唯一的嫡子,是神界唯一的太子。为了救顾蓁,他付出的代价,是抛下了身上所扛着的身为神族太子的责任。
      这代价之巨大,是他谣临死十万八千次都抵不上的。
      众神佛退场的时候,走的匆忙又悲怆。
      他们作为这世间的上位者,安逸了太久。此番天君还有千年便要羽化,昭悯太子又以身祭天地,他们须得尽快想出后续的法子。
      唯有其中一位,衡淮仙君——天君唯一的庶子、昭悯唯一的庶弟,快要踏出神宫宫门时,抬头,看向了他。
      谣临低下头,看向那身上有昭悯一半影子的衡淮。
      “你今日,是为谁而来?”
      他一愣,衡淮仙君却已了然。
      “你也是为了顾蓁?”衡淮仙君轻声说道,“顾蓁有什么好?上至我哥哥,下至你这样的小地仙,都要为了他赴汤蹈火?”
      谣临感觉体内的仙力流失的差不多了,但是清核依然在吸收着他,他已经无力回答衡淮仙君了。
      那时,他还不知这把剑叫清核,更不知清核是用来做什么的。
      衡淮仙君则告诉了他。
      “你被清核吸取了仙力,你的魂魄也要被清核吸取了。我今日……已不想再见到牺牲,你可还愿活?”
      这句话他听明白了,这把剑能够吸取他的魂魄,那以后……这世上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他了?
      那以后,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顾蓁了?
      不,他不甘心!
      谣临咬紧了牙,用尽力气吐出那两个字,“愿……活。”
      说出那两个字的他,并不知道日后他要为了活下去付出怎样的代价。
      衡淮抬手拔出了清核,将谣临带回了他的仙宫。
      紫金焚炉几千年不开一次,这次打开,却是将他丢了进去。
      上一次,是有一只泼猴,被丢进去炼丹。
      这一次,是将他丢进去,炼成剑魂。
      谣临终于明白了当年那只泼猴,为何拼尽性命也要从那炉里出来。
      太痛苦了。
      里面的无尽真火无一时一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皮肉,他的筋骨,他的魂魄。
      第一日,他几欲冲出焚炉,但是脑海里顾蓁的面容让他生生忍受住了。
      第二日,仍是此般。
      第三日,衡淮仙君来了。沉默半晌,告诉他顾蓁为了挽回昭悯的神魂,用了生死咒,逃离了世间因果棋局,重新投了胎。魂魄却是再也查不到了。
      谣临第一次感觉烈火焚身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果然,以毒攻毒,以痛止痛,是有道理的。
      “顾蓁的魂魄,和昭悯的魂魄,虽将会投胎,但已不在因果棋局上,没有人能查到。但是——”
      他的转折给了谣临最后一丝希望,“但是他们既然会再次转世成人,哪怕不在棋局上,若去凡间亲身查找,不一定便找不到。”
      紫金焚炉里,他默然无声,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仙君,我在这焚炉里,要待上多久?”
      “五百年。”
      “尔后呢?”
      “去往极寒之崖的冰窟中,再冻上五百年。”
      “尔后?”
      “尔后,你便能拥有完整的,坚不可摧的剑魂。你将与清核同体,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他们。”
      “那这一千年,顾蓁会在何处?”
      “他与昭悯的魂魄虽勉强留在了世间,但受损严重,没有千年,是不能托生于凡间的。”
      “好。”
      五百年,日日烈火焚身,漫长地几乎让他灵智溃散。连着烧了五百年的紫金焚炉最后都烧裂开来。那一日,正是五百年的最后一天。
      又是五百年,极寒之崖亘古不化的冰窟里,他与一把不通人性的剑日日相处,在那里待到发疯的他,曾拿剑自刎过,可是除了极致的疼痛,他连一滴血都未流,割开的皮肉迅速长拢。
      他不老,不死,除了想顾蓁想的发疯,就是想自己当年是为什么爱上他的,他又是怎么爱上别人的。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一千年——漫长又痛苦的一千年,最终还是过去了。
      顾隐珩看着谣临胸口被穿透的伤口迅速合拢,皱起了眉头,伸手将龙珣瑱护在了身后。
      谣临轻轻笑了,他的手指着自己的心,“你看,它总是能长好,可是该痛的,还是会痛。”
      “你又用了什么禁术?”顾隐珩冷声问道。
      谣临轻轻抬手,龙珣瑱手中拿着的清核应之脱手回到他的手中。
      他反问道,“我都用过什么禁术?”不等顾隐珩回复他,他的眼中突然多了几分欣喜,“啊,你还记得?”
      顾隐珩眼神中生出憎恶来,谣临却不在意,兴致盎然地追问道,“你都还记得关于我的哪些事?”
      顾隐珩只冷冷地看着他,懒得再开口与他盘桓,谣临等了许久,终于有了些失望。
      他摇了摇头,似有可惜,“你现在怎么这样弱了?哦,是因为你是凡人吗?”
      “你与他,今日,一个都走不了。”他说着最狠毒的话,却又怕吓到了顾蓁,只轻柔的放低了音量,“我没料到你竟然记起了往事。那这一世,你怕是又不会接受我了。”
      他说着,失望的垂下了眼眸,又自我安慰道,“罢了,你只要在我身边便好。”
      “你做梦!”龙珣瑱终于忍不了了,他开口斥骂道,“平谣城里得了失魂症的人,便是你的手笔?”
      谣临懒洋洋地将目光从顾隐珩身上移开,看向龙珣瑱,“是又如何?”
      “你!”龙珣瑱心中怒气几欲炸开,“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无辜的百姓?为何要将他的师父掳走?为何要侵入他的意识,让他用清核自刎?
      谣临嗤笑了一声,“我是谁,都与你无关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清核银光一闪,朝着他们袭来。
      顾隐珩腰间的紫锋剑随之出鞘,与清核对上,发出冷硬的铿锵之声。
      龙珣瑱往后退了两步,他此时内力全无,不敢轻易上前给顾隐珩添乱。他心中有些不安,可随即他便被紫锋剑吸引了目光。
      紫锋剑,他在荆山时是见过一次的。剑体纤长锋利,可此时的紫锋,从剑尖断了有三分之一,长度甚至比不上一把砍刀。
      这样的紫锋,对上本就是神剑的清核,不过三招顾隐珩便落了下风。
      谣临虽与顾隐珩缠斗着,却不愿伤他分毫,而是不断找着空隙想向龙珣瑱袭来。
      他手中招式凌厉,却避开顾隐珩的周身要害,龙珣瑱看出了这些,略微放下心来。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脱身之法。
      但清核此时突然向上一指,竟是朝着顾隐珩的喉咙而去。龙珣瑱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挡在了顾隐珩的前面。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龙珣瑱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顾隐珩了,此刻他的脸上苍白一片,眼神疲惫中带着痛惜,但仍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一句叹息传来,仿佛是从天而降。龙珣瑱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紧接着,那声音又清晰地响起。
      “谣临,够了。”来人的声音是那样的温和,仿佛带有抚慰人心的魔力。
      “哐啷”一声,清核砸在了地上。
      顾隐珩终于撑不住了,他将手刚刚搭在龙珣瑱的手臂上,便昏了过去。
      来人自一片黑暗中走出,衣袍雪白,不染尘埃。
      龙珣瑱怔怔的看着他,觉得那人有几分熟悉。
      “谣临,够了。平谣城的杀孽太重,谣河,从天上望下去,都已经是血红一片了。”
      谣临面上出现了裂痕,露出了难得的一丝内疚。他朝着那人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仙君,是谣临的错。”
      “把母蛊杀了吧。趁现在还尚有一丝补救的机会。”
      “好。”谣临从腰间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四方盒子,里面依稀可见一条约有人的小指粗的不断扭曲的虫子。他将那盒子攥在手心,略微一用力,化为了齑粉。
      龙珣瑱心中有些惊异,此时的谣临乖顺地像只猫儿。
      那仙君又轻声对谣临说道,“我将你炼成剑魂,本是怜你一番心意可贵。但如今看来,这份心意都已成了你的执念了。与我回仙宫吧,你这一生,不应只与顾蓁连在一起。”
      谣临又是一叩首,道,“好。”
      仙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龙珣瑱。
      他的眼神悠长起来,里面藏着难言的意味,却终是化作一笑。他抬手,地上滚落的药瓶稳稳地升起来,直到龙珣瑱的面前。
      “这里面的药,可以救顾……”,他略微停顿,又接着道,“可以救顾隐珩。”
      龙珣瑱接了过来,“你是?”
      “衡淮。”他温和的笑了笑。
      龙珣瑱诧然,“你便是衡淮仙君?”
      衡淮颔首,“正是小仙。”
      “那敢问仙君,将如何发落谣临?”
      “母蛊已死,得了失魂症的人自然会恢复。我会依据天条,将他交由司刑星君来处置。”
      龙珣瑱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请问仙君,是否知道他为何要害顾隐珩与我?”
      “凡事皆有因果,我却是不能记住这所有的因果。我今日将他带走,往后他便不会再伤害你们,你们且在这凡尘自在便可。”
      龙珣瑱蹙眉,心中不满衡淮的敷衍。
      衡淮看出了些,宽慰道,“大千凡世,你既已选择这条路,便莫要再追忆过往。这样,你我皆……”
      他的话消失在了空气中,连带着谣临倏而不见。
      地宫里的明亮也暗了下去。
      他心中疑问重重,强压了下来,蹲下身为顾隐珩把起脉来。他的脉搏跳动极其微弱。
      龙珣瑱打开了药瓶,里面只有一粒药丸。一时间,他也判断不出里面的药是什么做的。但顾隐珩失血过多,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他只好将那药填入了顾隐珩的口中。
      周围彻底黑暗了下去。他将顾隐珩抱在了怀中,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云汐宫。
      这座仙宫的得名是因为这里毗邻昆仑,终日云雾缭绕,宛若潮汐。
      这里是衡淮仙君的府邸。
      谣临跪在了园子里一株菩提树下。
      “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谣临垂眸恭敬地答道,“我问顾蓁,愿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他,没有应吧?”
      “嗯。”
      “那他,与昭悯,可有记起往事?”
      “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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