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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槿(三) ...

  •   人都说,人死后会被无常勾走魂魄,带到阎罗殿上判了生前功德罪孽,一碗孟婆汤下肚就忘了前尘,跨一步便是新生。
      那梦中之人……
      “阿槿。”
      槿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手一颤险些丢下了手中衣物,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呆愣了许久,赶忙垂下头转向声音来处,轻轻叫了一声:“主人。”
      施洬眉梢轻挑,直至看到槿抬起头来,才出了声:“怎么?不愿?”
      “不是……”槿摇头否认,也没道出原因,只是迅速收拾好了东西,打成包裹负在肩上随施洬出了门。梅花立在院门前,牵着两匹马的缰绳等候两人,目中尽是忧虑之色,缓缓叹了口气。
      小姐命苦。
      当年施家小姐出生之时,阳都天降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像天在哭。尔后几日内施家白绫高挂,夫人穿着美丽的衣装,面上细细描了妆容,在棺材里睡着了。将军远在西北漠城,半月后才赶回来,草草料理了后事,就没再过问过他这唯一的孩子,下人们都猜测是否是因小姐害死了夫人所致。但小姐天资卓越,打小就与寻常稚子不一样,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长了一身的武艺、有了满腹经纶,性情也难测,府中上下没人敢怠慢了她。
      梅花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知她远行,心中难免担忧。然而她也不能劝,小姐也不让她跟着,只得依了小姐的意思在这儿送行。
      梅花又叹了口气,攥紧了缰绳。马别扭地垂下头去打了个响鼻,踏出几步躁动不安,支棱着耳朵收入四方声响。
      梅花抚了抚两匹马的脖颈,耳尖一动听见软履踩地的细碎声响,就默默将缰绳交予来人手中。微风擦过梅花脸颊,梅花望着两匹马上的人,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带着梅花吗?”
      施洬淡淡瞥了她一眼,梅花闭上嘴示意自己不再言语,施洬方才收回目光,驱马缓行。槿略含歉意地对梅花笑了笑,甩动缰绳跟上施洬,只留给梅花两道倩影。
      梅花驻足许久,直至再看不见什么才退回府中。
      马踏树影,且向西北行,或餐风饮露,或暖帐珍馐。偶有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枣红的宝马载着两人,踩着金乌片羽从仲夏走到了深夏,才堪堪望见了黄沙。彼时天际滚了乌压压云棉,俄而电光如灵蛇狰狞,于乌云中来去。雷公敲了肚腹,轰鸣远远缀着蛇尾挣扎着冒头。
      “主人,要下雨了。”槿看了眼天空,缰绳一甩让马快走几步与施洬并行。施洬抬眼远望半晌,道:“弘州将至,且快一些,好寻个客栈。”
      槿应声,两人策马向城门奔去,乌云追着马的长尾,卷了潮气气势汹汹压了过来。待入了城门停于一家客栈门前时,雨已急不可待漏了三两点,转瞬间就铺天盖地往下砸,街道上不知是哪家倒霉的,几只新编的草帽随风远去,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小二冒着雨接过缰绳向马厩走去,施洬在掌柜案上置下几枚碎银,要了间上房与热水。掌柜抬头看了看槿面上面具,欲言又止,见槿看了过来连忙撇开脸叫了小二,领着两人上楼去了。
      尽管策马飞驰,两人仍沾了一身水,长发贴着面颊,湿衣紧拥身躯,实在没有多么好受。槿接过小二送上来的热水与皂角,又要了些饭食,嘱咐了时辰与禁口,方才关上房门将浴桶置于屏风之后,伺候着施洬褪去衣物入水沐浴。施洬忽然伸臂搂住槿肩颈,轻轻一勾,槿就被她扯入桶中,险些喝了主人的洗澡水。
      槿无可奈何,只得在水中脱了衣裳与施洬共浴。好在浴桶够大,装两个姑娘绰绰有余,不至于肌肤相贴发生些尴尬事。
      不过两个姑娘之间能有什么尴尬事?
      槿思至此,霎时想起了曾经无意间在施洬房内一书卷上看见的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只觉血流上涌,蒸得她耳朵发红,不由庆幸面上有面具挡着——然后施洬伸手摘下了她的面具。
      施洬无比自然地捏了捏她的下颔,似是随口一问:“这是何故?水太热?”
      槿心头一跳,目光游移着避开她的眼睛,想躲开她的蹂/躏,却因身份所碍不敢动,只得于心底祈求施洬赶紧摸舒服了就放手,口中含含糊糊应道:“是……是……”
      施洬哦了一声,收回了手。雾气蒸腾,施洬面上有水珠儿滚落,或淌过凤眸尾,或顺着鼻梁下走,划过鼻翼薄唇,更衬得她肤色白皙晶莹。她已成熟的身躯于水下若隐若现,不见半分臃腴。兴许是热水泡酥了她浑身筋骨,她一手支着头靠于桶壁,凤眸眯起,尽是秋水流转漾出的妩媚。
      槿只看了一眼,感到满腔纷杂,皆是些她不知名的心思,只觉心中似是装了脱兔,撞得她眼冒金星。
      那叫什么……怦然心动?
      槿吓了一跳,赶忙草草洗净身子,逃也似的跳出了浴桶换上洁净衣装戴上面具,躲在屏风后,直至施洬唤她擦背,她才战战兢兢收着纷杂心绪,隔着布巾拭过施洬背上肌理,暗暗唾骂自己真真是癞□□想吃天鹅肉竟胆大包天对主人生此不轨之心,方才清醒些许,未再被那思绪所扰。
      槿替施洬穿上衣装,细细梳开她青丝万缕,随手绾出个标致发髻,小二恰好敲了门,垂着头麻利地送上饭食,带上浴桶,就离开了房间。
      食不言。
      雨还未停,窗外是嘈嘈杂杂疾风骤雨,屋内是安恬宁静烛火摇曳,仿佛空气都粘稠温暖得像梦。槿隔着窗听雨,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就见施洬倚在床头读一封晴日时送来的家书,里衣领口半张着,露出大半脖颈,无端觉得面上臊得慌,张了张唇未出声。施洬却似有所感,向她投来一眼,她那张嘴就极不自觉,吐出句话来:“我曾是弘州人士,家有一商行,唤作‘山月’。”
      “‘山月’?前些年衰落的那个?”施洬眼只盯着那家书,仿佛这薄薄一张纸是一页佶屈聱牙的天书,非得绞尽了脑汁才能略懂一二。
      “是。”
      话一出口,就教她生出种恐惧。
      当年九岁富商稚女,怎可能无端到阳都乞讨?她真怕施洬追问下去。
      她爹风流成性,靠着脸和钱财娶了不少妻妾,她娘仅是一个小妾,生了她后不出八年就突生暴病,归去了。那天家中来了一老道,掐指一算竟是因她是“天煞孤星”,就将她带到了阳都。爹才不会管她这样一个不祥的庶女,像丢垃圾一样把她扔给了那老道,还给了那老道不少钱,“多谢道长指点”。不知是否这老道造了什么孽,刚把她并一众“天煞孤星”带到阳都,就两腿一蹬一命呜呼了,留下这么一群流浪儿。
      天煞孤星,她知是那老道哄骗人,但她怕施洬听后就将她驱走,从此两人天各一方谁也不缠谁——虽然她并不觉得主人有这么好骗。
      倒不是惧怕艰苦,只是再如那般独身一人流浪,还有谁能于风雪之中将她带回家?夜深人静时,还有谁会将她揽在怀里,两人相依偎?还有谁会教她本事?还有谁会与她共抢梅子汤,送到嘴边了却又推回来?
      还有谁会让她如此……
      不会有了。
      十四岁的槿脑瓜子里只能转这么几个弯,自己还觉得颇在理,若成真了就完了,不由抿紧了唇,无意中摆成个苦大仇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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