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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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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新晋小官僚总以为我出身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偷偷打听我背景,其实不是,待我记事起我就住在这阴冷破败的掖庭宫里,是个比普通宫女都还低的“衣冠子”,或许在容家没败落前我也算得是大家闺秀。
我阿娘是个气质极高贵的女子,虽然是普通侍女打扮,但她举手投足间端庄优雅之意倾泻而出,让人联想到月光下的幽兰,与皎月同辉却又不嫌清冷疏离。而她常常贴在我脸颊上的手却是肌肤粗糙,关节因冻疮而变得粗大,完全不似大户人家的夫人。
陈旧的衣裳、苍白的陈设、冷清无人的房间和阿娘因常年干活而粗糙的双手……以及我从未被提起的父兄。这些都是我年少时困惑已久却从来不敢问的东西。
永嘉之乱……
多年以后,我才在密封的卷宗中找到了答案。这短短四字不知覆灭了多少名门望族,就连长宁公主的夫婿都牵涉其中难逃一死,更别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背后全无依靠的小小容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魏家,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魏子朔的手笔,无怪乎圣上选择扶植容家与魏家抗衡,也无怪乎魏子朔听到我名姓后蓦然冷下的面容。
我与魏子朔的初识颇有些传奇话本的意味,只是错了对象。
习艺馆是掖庭宫里教导宫人的地方,平日里我与小宫女们一同学习诗书礼仪。余博士难得我们放一日假,便索性去东市散散心,结果被一支珠钗引了去,鬼使神差便差掌柜取来,挽进了发髻。
“小娘子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专门从南海搜寻到的‘鲛人泪’,宫里的娘子们最是喜爱这种珠子。”
可是我不是宫里那些藏有私房手头宽裕的娘子,不过一介低微的衣冠子,哪有余钱来支付价格高昂的首饰。听到掌柜一叠声的夸赞时,我就开始懊恼刚刚为何鬼迷心窍。许是年纪尚小,还不懂如何委婉拒绝且保留住体面,在那苦苦措辞刚憋出一句“谢谢店家割爱,不过……”时,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包起来吧,我来付。”
我惊得一转身,却正好要撞进那人的胸膛时,他出手虚扶了我一把,道一声:“小娘子小心。”手却没有碰到我身体的任何位置,说着还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谢郎君。不过奴与郎君素昧谋面,且这珠钗着实贵重,恕奴不能接受郎君的好意。”
很快我就冷静了下来,福了福身,便走开了。
“小娘子请留步。”他快步跟出。
“这珠钗已有许多娘子们试戴过,但都不及小娘子戴上来得秀丽端庄。这支钗或许一直在等的就是小娘子吧,小娘子且安心收下。”
我低头敛着笑,心想这不是话本子里的台词么,谁傻谁信。正欲抬头辩驳,便觉发髻一沉,流苏坠着珠子相碰作响。
“可……”一抬眼,刚看清这人容色,那半句话哽在了喉咙口再说不出来。
*颀长的身子罩着一件宽大的绀青绣暗纹冬袍,袖子和领口各有两道檀白两色绣纹,并不显臃肿,反倒是华贵非凡。头束金冠,鬓边垂发更添飘逸风流;凤目清扬,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谈谑之际,从容弘雅。悬鼻如玉,薄唇轻抿,整张脸浓淡得宜,多一分则生媚,少ー分则嫌寡,是一种精致得令人窒息的美艳。
若是后来我见他这幅架势,定是要冷嘲热讽一番。可那时年纪小,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容光,被美色所摄,一时惊得忘了话,也忘了拔下这珠钗。
那人见我接受,便又笑了起来:“小娘子不必挂心。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倒是觉得区区五千得见美人如卿,十分划算了。”
我已忘记是如何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着些违心推辞的话了,只记得自己从善如流地答道:“容徽儿,从谷容,三股徽。”
倏忽间,那人嘴角的弧度不变,眸中热度却减了几分。剑眉轻挑,薄唇里缓缓吐出意味不明的赞叹。
“容小娘子想来随母,真是好颜色。”
我站在那反复体味这那句话,那语气倒是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