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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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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当我配得上他时,他就会看我一眼。
【壹】
魏子朔死的那天,我正忙着给他使绊子。我与他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早已明白我们是为彼此而存在的。这样说未免有些暧昧,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权力的制衡,他在我在,他倒了,我也未必好过。
所以,当宫人递来消息说他遇刺时,我忙支使着侍从给他府上送些名贵药材,附了株千年老参,好让他补补身子,权当来自老战友的慰问。
遇刺这事儿可大可小,更何况是我们这种位置上的人,魏子朔平日里性情张扬,结仇无数,行刺他的人生生多我一倍,但是右相府守卫森严,重兵把守,他本人的身手更是深不可测,刺客若能得了手才稀奇。
权作一件平常事,继续看书研墨写折子,等着他病愈后的反击。我把这当做游戏,大家段数高,玩得都很节制,至多是牺牲些投机的小兵小卒,也不曾想到这场游戏最后带给我们的是这样的结局。
魏子朔身亡。
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清河呢?”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语气来问的,只觉身子一阵发颤,竭力稳住了心神才堪堪说出几个字。
“听闻那位娘子当时为了保护魏公也身受重伤……去了。”
我挥手让宫人退下,强打起精神入了宫,再回府时背后已是冷汗涔涔,这天怕是要变了。
自那晚起,我的梦魇就开始了。
梦里的魏子朔还是几日前那个宠妾无度的浪荡哥儿,被我弹劾后整日里寻着岔儿给我秀恩爱,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清河……”,恨不得下了朝就离他远远的。
那日也是大雪天,我早早地起床锻炼、洗漱、骑马上朝去了,为的是宫中早上有乳粥,香甜软糯,自从搬出了宫外就再没尝过那滋味。我很少坐轿子,一是觉得实在麻烦别人,二是……那 轿子也着实颠人,直把昨晚吃的都吐了出来,故特特去学了骑马。
刚把马绳递给了侍从,抖了抖斗篷上的落雪,转头就遇上了一身绛紫官服笑吟吟背手走来的魏子朔。
“容相起这么早?看来你吃饭倒是很积极啊。”
“不敢当,魏公比我早多了。”
“今儿天这么冷,不想吵了清河休息,只能自己出来吃咯。”
清河,原是京中富商钱氏家中的婢女。
魏子朔在钱府做客的时候瞧上了人小姑娘,给要回了府里。在那之后京城的首饰、胭脂和成衣铺子生意都好了几分,魏相为博美人一笑抛掷千金,早送珠钗晚赠螺黛,各种金银首饰流水似的抬进了清河房里。四季衣裳单是冬服就新制了二十多套,更别提其他衣裳了,瑞锦坊的全体绣娘熬了两个多月没日没夜地做活儿才总算交了订单。
有小道消息说,魏公为了让清河在府中出入自由,甚至撤下了他议事堂的守卫。圣上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朝百官竟无一人上奏斥责魏子朔的奢靡做派。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启奏请求制止其行为,反而被他逮住讽刺一通。
“容相若是羡慕了,改明儿我也给容相订了送去。”
“容相这般好颜色,穿一身绛紫太可惜了。容相觉得呢?”
那小子嚣张跋扈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还气得心肝疼。
今儿再对上魏子朔,我也只皮笑肉不笑地答:“清河小娘子得魏公这般爱护,真是令全国娘子们都羡慕得很呢。”
偏偏这厮还打蛇上棍:“那容小娘子可也是十分羡慕。”
我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再不理会魏子朔人畜无害的假笑,转身去舀了一碗粥。
谁料他又跟了过来,凭空伸出一只手往我的粥里添了一勺红豆沙,又撒了点胡麻,“容相尝尝,这样的乳粥可比寻常滋味高了几个阶去。”
这人……总是这般自作主张,虽厌弃他这种我行我素的行为,但是眼前这碗粥还是吃得的,毕竟瞧上去更可口了些。舀了一勺,绵密的豆沙和香甜的乳粥混合成绝妙的搭配,再加上胡麻子的特殊香气,令空落落的胃和心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真的好吃了不少!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一般吧。”
他像是习惯了我这般说话,自顾自地得意:“对吧?这是清河教我的吃法,我第一回吃的时候也觉得十分惊喜。”
我只是低头又舀了一勺粥,无端觉得口味仿佛淡了几分。
你秀恩爱,我吃饭,我们两不相干。
那张熟悉的笑容还未淡去,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瞬间,他就血淋淋地躺在那里,双目圆睁、了无生气。两张脸孔交替在我面前闪现,仿佛有人掐着脖子,空气一点一点被抽出,直直喘不过气来。
猛然睁眼,几近濒死的感觉还没散去,屋子里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只听得簌簌雪落和大口呼吸对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帐顶,习惯的熏香,只是被汗濡湿的冰冷衣衫还贴在后背上,告诉我这不是梦境。
这雪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停过,亦如这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