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气人小旦

4、第 4 章

　　九月初秋普通的早上，扬州城普通热闹的集市，一间普通的茶水铺，围满了普通的过路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普通。

　　譬如茶水铺子的小二哥，难得自家大门口上演了一出引人注目的好戏，立即加上“豪取抢夺大戏最佳观赏地点”的说辞，二话不说就是奋力吆喝，还真给他陆陆续续招揽了满堂的顾客。
　　此时已经烈日炎炎，毒辣阳光宛如刀子一样在人脸上狠割，大门口正是一等席，看官们也不嫌天热，争先恐后地占座儿传茶，茶水铺正门口整整齐齐排列了六张四方木桌，左边有钱的公子小姐独占两台，剩下的江湖侠士、爱凑热闹的普通人家拼桌吃瓜，更不要说周边围绕的往来行人，总之人与人是一派和谐，亲亲热热的看这一出爱恨纠葛。

　　美貌少妇估计是没见过这种阵仗，被这么多双探究的眼睛盯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说辞，哭着打了个嗝，扯着绛衣男子的裤腿直挺挺的坐在原地，茫然的环顾四周。空气一时有些凝滞，风暴中心的主人公不说话，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出声，连商贩都停下了吆喝，四周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远处行人的走动和不时响起的沏茶声响。
　　终于，一身短打体格壮硕的带刀中年男人率先沉不住气，拎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黝黑粗糙的手背狠狠揩去鬓间的汗液，将刀鞘往桌面上猛的一拍，粗声喝到:“小媳妇儿有什么委屈，速速道来，在座诸多英雄自会明断是非，替你讨个公道。”

　　漂亮女人吓得一哆嗦，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任她撒泼的男子，绛衣男子背上负着一把银枪，脸色有些不耐烦，一双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她，“放开手，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女人闻言脸色一白，不仅没松手，反而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绛衣男子腿上，她咬了咬唇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蹙起眉尖又淌下几颗泪水，怯生生地小声说到，“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小两口吧。”

　　女人无疑是漂亮的，二三十岁正是充满诱惑的年纪，雪肤红唇体格风骚，此时惨白着一张俏脸啜泣，绝对可以引起大多数人的同情，四周围观的人群之中响起小声的议论，中年刀客看不过眼，又一拍桌子高声喊道：“你这小白脸，看着一派正气，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老子比划比划！”

　　绛衣男子斜睨他一眼，嚣张一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里逞英雄，喝茶都堵不上你的嘴？”

　　“小子休得猖狂！”刀客被他一嘲，霎时面红耳赤，正要拔刀，一声“刀下留人”悠悠传来，人群之间挤挤攘攘，钻出来一对相貌出挑的年轻男女，这对男女二十出头的年龄，男人身量颀长面容俊俏，一身长衫一把折扇尤显风流，女人肤白貌美、面若桃李，一袭红裙灿若玫瑰，正是沈画屏与季月人，沈画屏走进人群中心，先冲着美貌女人笑了笑，又对刀客拱了拱手，道:“在下有些话想问问这位姐姐。”

　　“你竟喊她姐姐，她分明已经四十多岁了！”季月人小声嘟囔道，美貌女人猛的变了脸色，双腿使力就要跃起，绛衣男子“唰”的一声亮出枪来，红缨银枪白光一闪，她又安静坐在地上一副鹌鹑姿态。

　　“你也是这纨绔的帮凶？”刀客冷冷一笑，言有鄙夷。

　　“非也！”沈画屏坦然一笑，“唰”的一声耍开折扇，扇了两下，“在下只是有三个问题想请这位……大婶解惑，还请诸位看客给个机会。”

　　美貌女人忽然抬头狠狠瞪了沈画屏一眼。

　　“你为何喊她大婶？”独占一台茶桌的富贵公子哥适时问到，“听你一言便是，速速解惑。”

　　“这便是第一个问题了！”沈画屏十分不识眼色笑出声来，她弯了弯眼睛，一副十分天真的模样，看了美貌女人一眼，将季月人推了出来，“还是请我这位小相好来说吧。”

　　“呿！谁是你小相好！”
　　季月人下意识的轻叱回怼，话语出声才惊觉自己是在众人瞩目之下，她小心翼翼四下打量一番，见围观吃瓜众人都是一副好奇模样盯着她看，脸蛋儿一红，又小声嘀咕道:“虽然她长得很漂亮，头发乌黑浓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当然论美貌还是我略胜一筹……但眼神浑浊、四肢纤长却腰腹粗肥，手上还有细纹，分明已是垂暮之兆，如何与一二十多岁的男子结为夫妇？”

　　“我的老天爷，我当是妙龄美妇，竟然是个老妖精！”人群之中传出一句叹息，在场众人不禁大笑，连中年刀客十分诧异的打量了漂亮女人一眼，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女人面色涨红，左右看了看哄笑的人们，咬牙切齿的斥道：“你胡说八道，我今年二十又三，与我相公才成亲五年！”

　　“好不要脸！”季月人被她厉声一喝，惊得缩回沈画屏身后，探出脑袋报复似得高声说道，“那个男子与你眉眼相似，连眼角小痣的位置都如出一辙，若我没猜错，你们分明是一对母子装夫妻，也不怕贻笑大方！”

　　女人忍无可忍双眼冰冷，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愤然抽出腰间藏着的一把匕首，匕首寒芒四射明晃晃的十分可怖，看她欲出手，绛衣男子银枪一挥重击上她后背，又出脚踹上她的腿窝，活生生又将女人打回“相公”怀里，沈画屏早已拔出身后背负的重剑，将季月人护在身后，笑到：“这边是第二个问题，你二人下盘稳健、身体健壮，双手生有老茧，分明是身怀武功的练家子，我瞧你脾气也不太沉稳，却扮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妻像这位公子讨饶，可是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女人气的浑身哆嗦，一巴掌抽上自家“相公”的脸，大喊：“你就任由这帮黄口小儿欺负你老娘，枉费我教养你这么多年！”
　　“小相公”委屈的捂着脸喊了一声“娘”，又怯怯缩缩的看了绛衣男子一眼，只差没留下几滴马尿，“我又打不过他们，早和你说不要白费功夫，老老实实的跟他回去得了！”
　　“要你多话，废物小子！”女人怒叱。

　　看热闹的众人又是一顿大笑，季月人瞧这二人“狗咬狗”的争执模样也咯咯笑出声来，见女人已经暴露本来面目，拉着沈画屏就要去别处寻欢，偏偏众人将她俩包围的严严实实，富贵公子坐直了身体向着沈画屏高声喊道，“你还没问第三个问题呢！”
　　“这第三个问题嘛……是她的穿衣打扮，虽然身上是粗布衫，但穿戴的配饰却小巧精致，头上簪的是金线绒花，耳坠子上的珍珠珠圆玉润，腰上还盘了颗夜明珠子呢”沈画屏瞧了富贵公子一眼，意有所指的上下打量一番，“还有你腰间没了的玉佩，说不准儿在大婶小相公怀里藏着。”

　　富贵公子大惊，往自己腰间一看，果真空荡荡的只留下个腰带，他急匆匆的在“小相公”怀里一番摸索，还真就找到了玉佩，不禁对沈画屏肃然起敬，躬身向她行了个大礼，“我算是服气了。”
　　“不敢当不敢当。”沈画屏躬身回礼，摇摇扇子随着季月人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见是非黑白已定，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吃茶的中年汉子往桌上拍了几枚铜钱，也黑着脸急匆匆的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倒是绛衣男子擒着“假夫妻真母子”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沈、季二人许久，直到她们的背景消失在视野之中。

　　季月人看了这出热闹，心情极其舒坦，两人随意在街市之中闲逛直至午时，正巧眼前就是沈家的大酒楼，遂进自家店面打秋风去，沈画屏前头开路，一亮脸蛋儿就畅通无阻，掌柜皱着一张笑脸乐呵呵的迎了上来，准备亲自带着两位小姐进雅间包厢，沈画屏却直言推拒，只择了二楼临窗的位置,沈画屏斟了茶，季月人细软纤长的手指捏着白瓷吃了一口，好奇问道，“怎么择了这样的座位，晌午太阳正烈，我怕晒黑了脸。”

　　沈画屏答非所谓，“其实今日集市的那场闹剧，我还有第四个问题。”
　　“什么问题？”季月人教她吸引了兴趣。

　　“那个男子，银枪、红衣、官靴，虽然只说了寥寥数语，却是江南口音的官话，你猜是江家哪位公子哥儿？”沈画屏也啜了口茶。

　　“银枪、红衣……”季月人喃喃自语陷入沉思，忽然灵光一闪瞪大了眼睛看向沈画屏，一口茶水呛在了喉咙眼儿，猛咳了起来 “咳、咳咳……难道是他……！”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坐雅间儿？”沈画屏摇着头神色宠溺的给她递了帕子，又给她斟了杯茶，“自然是等候老朋友。”

　　“不行不行，我得先行一步！”
　　季月人急急忙忙的起身就要离去，话音刚刚落下，一阵劲风擦脸而过，绛衣男子踩着窗沿轻功掠过，直直矗立在她的眼前，现出银枪往去路一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季月人，你要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