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竹邑

22、第 22 章

　　听了少女的话，江流风眉梢微抬冷哼一声：“少‘我们’、‘我们’的喊，这事儿是小爷管。看来养父当年让你背诵的案卷不少，难怪办事出了差错非要你死不可。要真发现金陵安氏暗地联姻白眉山庄，那也是爷儿我负责上报东厂和圣上，决定是否按照‘欺君违诺’株连九族。”少年轻描淡写地说着这话，抬手将几张纸在烛火中燃成灰烬。泪痣衬托下，一双墨眸中淡漠冷厉的寒光隐隐浮动，态度像是一点都没有把和安灵玥这几日的和谐相处放在心上。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私下会将舍不得吃的兔子苹果让予他人的少年，谈到公差就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杀人眨眼之间。少女努努嘴，小声嘀咕道：“那阿湄不管这事，阿湄管别的。白眉山庄的藏宝阁，你们锦衣卫进去想要找到什么？告诉阿湄，我就告诉你第几层可能有你要的东西，”看到对方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勾，她梗着脖子强硬道，“看什么？阿湄可是少庄主的贴身侍女，这我地盘！”
　　按照江流风那性格，要是头魁没有任何任务层面的意义，他铁定第一个跳下台子走人。江流风还叫‘晞白’时，他就是踩着江三宝留郑湄一命的最低要求，混了个入选金麒麟的比武前十。对他来说，目的只是让江三宝看清他的利用价值。
　　要不是他当年提前离场，现在的‘十一’还真不定是谁——毕竟和双剑的江厂督一般，江流风在仪鸾司可是王氏案后，被成为‘罗刹剑右，修罗刀左’的‘双面阎魔’。
　　在宫中时郑湄就管江流风闲事成了习惯，即使被他想方设法私放离宫，她亦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回头想帮忙。就像时华景下意识地无时无刻不在专研安灵玥的胎毒、江流风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这也是郑湄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少年一想觉得这倒也是：‘天下第一庄’的防卫确实严谨，不然锦衣卫潜入书房不至于花上一个日夜才有回信。何况门外不仅有时华景、安灵玥还有梅一枝、夏天影、微生昱，他在受伤状态确实没信心不被察觉地一次杀掉这么多武林好手。何况古往今来的历代杏林谷主，武功都深不可测，已故的‘青囊先生’白草更是在‘北荣南楚逐鹿天下’的年代，就已和‘无觉剑’江阖/江三宝、前朝战死的‘楚平王’于溯言，并称为武林三泰斗之一。
　　江流风没辙地扶额，躺回床头闭眼用气音小声道：“一是为了‘麒麟试’，二是看看有无任何玉制印章，不能多说，”明明关于‘地图’的风声都已经传得玄到‘得地图者的天下’这种地步了，白眉山庄毫无动静实在让人难不猜忌到底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早已‘暗度陈仓’；想了想他揉了揉眉心，眯眼淡声道，“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帮小爷写个纸条想办法塞到六扇门，要他们去武当打听‘青囊先生’。东厂的标识没忘怎画吧？飞鸽传书过去后，记得让他们把鸟儿杀了，别让人察觉源头。还有，‘水上论武’时七看来是不会让我参加了，最后一场比试是什么？”虽然于他来说，恢复身体后再去杀人顶替候选名额更为合算，但是江流风心底却是不愿主动进攻的。
　　武当山的线索他直觉自己不能直接用锦衣卫名号去查，但是不查却也不成，正好利用下曾隶属东厂的郑湄。反正她怎么拦都不听劝，那就不能怪他‘物尽其用’了。而六扇门人多势力也复杂不容易被反向追查，私仿传令暗号东厂那边追责下来，他作为厂公养子还是顶得住这点小事。
　　“知道了——印章大部分都在第三层，三日后找我，庄主让阿湄带你去，”郑湄指尖点了点自己额头，示意记住了。
　　‘麒麟试’？今年新帝登基第五年才换‘旧血’吗？也对，当时先帝的新任‘玉麒麟’才上任两年不到，‘金麒麟’都还没武力和脑力成熟——甚至江流风作为锦衣卫中最年幼的，当年只有十四，怎么想都不适合当天子近卫。不过虽说如此，今年江流风仍是四十人中唯一未及二五的，要她说参选‘玉麒麟’还是太年轻了点。当年就因为年少难服众，江流风被迫吃得苦头只多不少。
　　“最后一场比试是‘一线天’搭铜丝论武，对应的就是‘空’这个主题。你这种轻功一般的，随便参与一下就好。”别到时候掉下山崖伤上加伤，毕竟虽然下面水中有渔夫接着，但是那个高度摔下去还是难免伤筋动骨。当然，这句话郑湄预料到说出口也会被对方当空气无视，因此只能选择性点到为止。
　　“你给‘庄主传话’也传太久了，一会从窗子出去，别让他们知道你到底呆了多久。”果然，少女的提醒被对方很自然地无视了，江流风将手中梨核轻轻一掷，对角窗户被飞出的核一下撞开，“要是在白眉山庄呆四五年还没学会轻功，那就连滚带爬的溜出去，爷没力气推你翻窗。”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开了个最好翻出溜走，且直通背后小竹林的大窗。
　　少女翻身跃出窗外，回首感慨道：“本听你协助策划了牵连四万余人的‘王氏案’，还以为…看来你还是四年前的‘晞白’——”即使深陷黑暗手染鲜血，也不会让杀戮蒙蔽自己的心智、磨灭自己仅存的一缕善意。郑湄笑了笑，在看向少年不自觉握在手中的剑穗：“这样真好。”
　　虽说感觉被试探了有点不爽，但少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慵懒地挥了挥手：“蒹葭，你最好趁爷没有因为拿我给的命打无聊的赌生气，自己赶紧麻溜地滚，”说着就一个苹果核飞出与郑湄擦肩而过，死死镶在她身后毛竹上，“不然爷不介意送本就该死的前搭挡上西天。”
　　“好啦好啦我马上走，但不要强调‘前’字！这样阿湄伤心，小白也很丢脸啊——毕竟没有搭档代表能力不行。”说着郑湄做了个鬼脸，躲到了毛竹后——要是那一次探听情报没有被李首辅瓮中捉鳖抓个正着，东厂也不会因为内阁的压力处理她，这样郑湄肯定现在还是江流风搭档。
　　锦衣卫与他们搭档的东厂麾下探子都得从同一典故赐名，譬如郑江二人的‘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这不仅是‘羊左之交’的象征，也代表了二者间无‘生离’唯‘死别’的羁绊。这也是为什么蒹葭‘死’后，江流风的名字也不得不从‘晞白‘改为’流风‘，不是在江三宝正式认他为养子后冠江姓，直接叫‘江晞白’。如果作为唯一拥有姓氏的锦衣卫是显眼，那么作为没搭档的‘金麒麟’就是扎眼。没搭档，通常要么代表江流风没能力保护自己搭档，要么代表江流风无法随机应变与对方默契配合。无论如何，这都说明江流风作为锦衣第十六席受之有愧。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毕竟郑湄那情况是独立执行特殊任务失败，江流风对于同僚的非议简直百口莫辩。虽然他自己也懒得辩解，毕竟拳头和龙椅才是锦衣卫认同的硬道理。
　　少年听完果不出所料地翻了个白眼，转移了话题：“…传信时记得别用自己笔迹写，在水战前我要收到武当的回信。”玉玺一事现下不得不暂且搁置，那么就趁着在白眉山庄没事干的时间，打探下周舒涵、安氏、白眉俞氏和旧楚皇族之间的联系罢。江流风闭眼冥思，脑中开始权衡处理郑湄与下属留下的情报——且不说联姻武林势力有违安氏对大荣皇族的承诺，单是若这背后牵扯旧楚皇族…呵。
　　前朝余孽，格杀勿论。
　　时华景此人表面上总是温温柔柔的，说话也难得抬高嗓门，但熟悉的人却是知道那棉花般的表面下可有不少小脾气。先不说因为传承的真气一个情绪不稳就容易暴走，所以除了白草，自小时府和内谷知情者大多都是顺着他；光是爷爷作为翰林掌院兼太傅，父亲也是国子监祭酒兼少师，就让私下再怎鄙薄他医者地位的世家子弟都不得不客气三分——上京一圈同辈也就桓侯爷敢给他难堪。众星拱月般养大的孩子，哪一个没点持宠而骄出来的娇气？即使时华景已经在安灵玥面前收敛了爱撒娇的本性，努力表现的沉稳大气符合一个‘顶天立地’的夫君形象，拈酸吃醋时还是会闹小别扭。这点不仅在孟翕的事情上显而易见，也在履行婚约前他得知桓于飞隔三岔五去找安灵玥后，是不是酸溜溜的说等治好珠儿的病让她自个选对象上可见一斑。
　　不过浮梦台后，时华景算是意识到他也就是嘴上大方。他在听说有人出事后本着‘医者仁心‘去瞧时，可是一点都没想过会看到本该在山下的二人。虽然这么说对不起还躺在床上的伤患，但想到若安灵玥是受了江流风那程度的伤，他就不禁后怕不已。时华景很明白他自十岁起就偷偷藏在心尖上的人，任谁来替他照顾他都是不放心的。所以他决定澄清一下安灵玥对’夫妻‘这一关系的误会，若是她明白后对自己的感情能更进一步是最好，若是不能那他…也似乎没办法。沉思着，时华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摸鼻子，忽然感觉手上一紧。不等他反应，少女柔软的手微微调整了下动作，最后与时华景十指相扣。
　　时华景留意到对方手与自己紧紧贴合的柔软触感，一抹薄红不禁瞧瞧攀上耳根，他虚咳一声试图强行冷却有些混乱的大脑：“珠儿…你的手…”
　　“嗯？怎么了？阿姐和陛下出行都是这样的，”安灵玥举起二人紧扣的手，炫耀似的挥了挥，“彩云以前看到都说这是夫妻感情好的象征呢。”
　　夫妻感情好的象征？看来她身边两个小侍女，还是跟她提过一些夫妻间的相处之道。时华景试探道：“那彩云还提过其他什么关于夫妻的吗？”
　　安灵玥蹙眉回忆片刻，点头严肃道：“当然，爷爷和爹爹都说过，夫妻就如同那并蒂莲——一生一世心相印，不离不弃共存亡。要理解彼此，心意相通；要志同道合，互相支撑。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境下也不能抛弃对方，并且要对彼此绝对信任，”说到这，少女像是生怕对方没有理解，自豪地举例道：“就像阿姊和陛下，从当年攘夷，到平定篡位者，他们从未分开过。”
　　听完对方一席话，时华景有些心情复杂的点头道：“那他们说过夫妻平日都做些什么吗？”见到少女有些茫然地摇头，他张嘴正欲细说，突然瞧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不是，之前和他们同行了一段路的赵荣公子吗？与他相处的时间虽说不长，但是江流风对待此人罕见地有种慎重的敬畏；安灵玥则是表现出来一种与她面对安清彧时相似，却更为谨慎的熟稔。两人的怪异反应都让他难免在意，正当他细看瞥见赵荣身旁又一非常熟悉的身影，思绪却突然被安灵玥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