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24、为难之事（上）

　　“既是从头苦到尾，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苏顽咀嚼着餐花道人揭示的无情真相，一边掉泪，一边感到无限迷茫，“何必要生下来，一生一世地受这些苦楚？”
　　餐花道人再次开口，打断他的沉思：“嗯，从头到尾都是苦。这也不限于你一个人。其实每个人都是一辈子受苦，只是各有各的苦法。你这就感到绝望了？”
　　“我就是绝望了。”苏顽觉得自己在道人跟前简直成了透明人，心里的想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不禁透过泪眼，看着道人说，“只是我没想到，前些日子我还跟着父母兄弟过得开心，就这么几天，变化就这样大，我简直绝望极了。”
　　餐花道人又问：“你感受到的绝望，是什么滋味？是你说的悲苦吗？你觉得有多苦，比你喝过最苦的药还苦？”
　　苏顽含着泪，回答说：“以前我还有弟弟，就算觉得苦，含辛茹苦也想活下去。现在我一个亲人都没了，我又觉得苦，又觉得毫无滋味……我其实……我其实只是不想活了。”
　　绝望就是心念成灰，万事成空，哪还会有什么滋味？他一边悲伤，一边心里有些不耐烦，既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又觉得道人说的话有些东拉西扯。
　　“嗯，没有滋味的苦，比有滋味的苦，还要苦上几分。大约你真的绝望了，也可能你只是言过其实。”餐花道人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既觉得活着没有滋味，那我来给你添加点儿滋味，也好让你振作些。”
　　不等苏顽回答，他又说：“你现在的处境确实艰难。亲人都没了，你自己也命在旦夕。但这不会是你一生中最苦的时候，以后你还有可能面临比这艰险百倍的处境，更多的苦难还在前面等着你。你会一次又一次地绝望。”
　　“以后？可是我为什么还要活到以后！让自己去受那些无穷无尽的折磨……我……我才没那么傻。”苏顽一边抽泣，一边恼怒地说。
　　“因为你同时还有希望。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你不了解的手段。”餐花道人说道，“桃源村并不一定真的灭绝了，甚至连你的父母亲人也不是彻底没有了挽救的法子。只要你真正修仙有成，你就还有一点点机会去救回他们。就算只是一点点机会，那也是机会。”
　　听到这个消息，苏顽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惊喜地问：“道长，您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哄我？”
　　“至于你弟弟，我早就看明白了，他也许会有磨难，但未必是早夭之相。”餐花道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接着说，“只要他还活着，你如果修仙有成，还怕找不回他？”
　　苏顽越听越激动：“我还能把小麟找回来？”
　　餐花道人说：“老道活了几百岁，没事来哄你做什么？我只问你，就为这一点点希望，你必须忍耐着活下去，就算今后要受更多的苦，无论你感到多么绝望，也要想方设法活下去。你干不干？”
　　“若是我真能救回我爹娘和大伯大妈，找到我弟弟，我什么苦都能吃，一定要活下去！”苏顽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拿我的性命去换，我也愿意！”
　　百合一直在旁边，陪着苏顽一起掉泪。此时餐花道人忽然对她说：“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苏顽说。你让那两个丫头稍微等一等吧。”
　　百合点点头，忙站起身去了。
　　稍后，小樱小豆又跟百合过来，跟餐花道人打了声招呼：“仙山日月长。道长若有事，慢慢说吧，我们等着就是。”随即她们又一道远远地走开了。
　　“擦干你的眼泪。”餐花道人见三女走远，严厉地说，“我有几件大事，只能跟有勇气有担当的男儿商谈。哭哭啼啼的小娃娃，不值得我推心置腹。”
　　“……”
　　苏顽想起自己刚才放纵情绪，流了无数的眼泪，简直可以说是丑态百出，不禁难为情起来，忙掏出手帕，在脸上认认真真擦拭了两遍。
　　“我冷眼看了你兄弟两人这一路，知道你原不是脆弱之人。但我还是得告诫你，遇到天大的事，也要先冷静下来，赶紧想办法，而不是浪费宝贵的时机去伤心流泪。”餐花道人说，“我重伤在身，等了你这许久，可是你的眼泪简直流到这个世界毁灭都流不完。不要再自伤自怜，从现在起，忘记你自己是一个小娃娃，能做到吗？”
　　苏顽本来觉得羞愧，这下更加脸红了：“道长，我知道了。我刚才是一时绝望之下，实在忍不住……”
　　“那也得忍！”道人瞪他一眼，冷冷地说，“一切哭泣，都是毫无意义的撒娇，多半换不到丝毫同情。就连幼童哭闹，弱女哭骂之类，也不外乎有所依仗，或者有所挟制，其目的都是有所求。他们也许可以不必忍。然而他们哭上一番，简直每一滴眼泪都是给人看的，都可能有回报。你想成为这样的人吗？就算你想，你如今这么大了，又是男的，可哭给谁看呢？你简直连掉泪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要学会忍受和自制。不然的话，难道以后每逢绝境，就什么都不管，先流一缸眼泪再说吗？”
　　“我明白。”苏顽的头垂得更低了。
　　“如今你处在生死关头，却又有三件非常为难的大事，你可听好了。”餐花道人继续说，“你首先得想办法保住你自己的性命。花神庙在各族中是比较好打交道的，我疗伤本有几处可去，离开艳歌城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此外，我手中又有他们流传出来的护花命牌，凭此可以提出一个愿望……”
　　道士略微喘息数声，又说：“没成想我在这里受到更重的伤，肉身的根本都被动摇了。我的功法又特殊，这种程度的伤势，只能回到族中才有指望。就算花神庙看在护花命牌份上，付出极大代价，也未必能治愈我现在的伤势。这样一来，我就支撑不到回去的时候了。带你返回族中，慢慢替你保命的想法，也就成了泡影。”
　　“道长，我脑袋里钻进去的那个鬼火究竟是什么东西？除了疼痛，对我都有什么害处？”苏顽纳闷了这些天，可算逮到机会问了。
　　“那不是鬼火，是一缕极厉害的神念。”餐花道人回答道，“它在你身上，如果不压制抽取出来，很快就会吸取你的神魂。到时候你不但肉身崩溃，还会魂飞魄散，想转世投胎都不能。这是非常彻底的死亡。”
　　苏顽总算明白，原来那“鬼火”竟然是恶鬼上身一样的一个祸胎，虽然不是真正的鬼火，却又比真正的鬼火危害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