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花》隔江千万里

9、9

　　云翊心中自是十分高兴，背了背篓推着那木质轮椅回了自家小院。
　　花容从窗子里看到他回来脸上挂了笑意，再看到他推着的轮椅之后更是十分欣喜，远远的就唤了声，“阿默……”
　　云翊看到他的样子没像往常那样先打水清洗，直接推着轮椅进了屋。
　　将轮椅放到榻边轻声道，“你试着自己坐到上面，我去把门槛拆下来。”
　　说罢拿了圈椅上的软垫放在了轮椅上转身出了屋，到院中拿了把柴刀过来三两下就把门槛拆了下来。
　　花容坐在榻上用手撑着身子拖着双腿往摆在榻边的轮椅上挪，坐定之后问云翊，“阿默，这椅子怎么动？”
　　云翊走到他身边指了指木轮边的推圈道，“你用手握着这里，用力推就可以了。”
　　花容依言用力推了一下果然见那轮椅动了起来。
　　云翊见他适应的不错，道了声“我去打水洗洗身上，你帮我找套外衣。”之后竟自去了院里。
　　他看的出来花容也想些力所能及的事，如今有了这轮椅很多家里的轻松的活就可以交给他做了。
　　花容果然也如云翊所料，十分开心的应声之后就推着轮椅去找衣服了。
　　云翊在井中打了水又去厨房的大锅里兑了些热的，提到院中脱下外衣擦洗了一番，洗好之后就见花容腿上放着干净的衣服从屋里推着轮椅出来了。
　　云翊笑着小声问道，“如何？喜欢这椅子吗？”
　　花容笑的十分开心自是连连点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不用人背着或者抱着就能从屋里出来……”说着竟有些哽咽了。
　　云翊接过衣裙穿好之后走到他身前俯身抱了抱花容，没有说话但是花容感受的到他的心疼。

　　片刻的拥抱过后两人相视一笑，花容主动道，“我替你把换下的衣服洗洗吧。”
　　云翊自是愿意他多活动适应轮椅，打了水将盆子放在中午吃饭的矮桌上道，“这轮椅不似从前你用的圈椅，以后做事的时候把东西都拿到桌子上，不然容易跌倒。”
　　花容笑着点头舀水准备洗衣，云翊见他动作十分小心仔细也放下心来，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晚饭云翊蒸了米饭，上面铺上腊肉和溏心蛋，又炒了个清新的时蔬。
　　花容虽有了轮椅高处的东西却是实在无能为力，只得洗好了衣服放在盆中等着云翊去晾晒。
　　云翊见他十分活泼的在院中来回滑动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皇帝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太子，人人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有刻意疏远孤立之事，但是太子却十分喜静，即便是坐着轮椅跟大家一起在长公主府上赏花也只是远远的在树下独自饮茶。
　　云翊一直就觉得他是一个从来都不会寂寞的人，他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且不喜外人打扰。
　　可是花容不一样。
　　花容渴望与每个人好好的相处，却没有人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活的胆小慎微，这不是他的错，而是他成长的过程中无数的人冷眼嘲笑，奚落辱骂让他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个近乎透明的存在。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活着就是个错误。

　　云翊想到此处更觉难过。

　　端了饭菜到屋子里两人一边吃着云翊一边对花容道，“明日你去木工房我要到镇上一趟。”
　　花容小声道，“为何要去镇上？”他心里还是隐隐害怕云翊要走，如今他有了可以活动的轮椅，是不是云翊先前是怕他一个人住出不了屋子才留了下来？
　　云翊摸了摸他的脸安慰道，“稻田里的活干完了，我要去镇上打听一下种茶的事。”
　　花容一听云翊并未有要离开的打算当即安心下来道，“你去忙就好，不用担心我，中午在木工房里做活阿娘会来送饭。”
　　云翊点点头，“我想弄些茶树树苗回来种到梯田里，待到明年采茶之后到镇上去租个房子制茶，好茶叶十分金贵，卖了钱我们就可以搬到镇上去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平静，早上吃过早饭云翊就推着花容到木工房里做活，然后悄悄换了男装到镇上去打探种茶制茶的作坊，竟还真就给他混进去跟掌柜的说好给家里的梯田忙完种茶树就到作坊里当学徒。花三考试去了，花大花二分家之后过的都不太好，尤其花大家的媳妇还一直躺在床上养伤，无奈花大一家又暂时搬回了花木匠那，毕竟一家人要吃饭，还有两个孩子得有人照看。

　　京城皇宫。
　　今上卫宣辰又是独自一人坐在后殿外的海棠树下饮茶。
　　皇后云舒屏退了身边众女官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却听那人温润悦耳的声音轻轻飘到耳边，“你说……他过的好不好？现在何处呢？”
　　云舒心中不比卫宣辰好过，毕竟是她从小疼爱到大的弟弟。
　　垂了垂眸坐到茶桌对面轻轻叹息了一声，“若不是那日你对他说了那些话，也不会如此。”
　　卫宣辰手中正端着一盏热茶，闻言怔了怔竟失手将那茶洒在了玄色衣袍上，春衫虽不太单薄很快却也渗进了衣料中。
　　云舒也愣了神，看到那人好看的眉眼微微皱了皱，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得知卫宣辰跟云翊告白之后当面质问，他就那样云淡风轻的坐在那，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正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我喜欢云翊。”
　　卫宣辰隔着湿了的衣袍轻轻抚摸刚刚被烫到的地方，似是不知疼痛一般呢喃，“可我不后悔，只是当时不该由着他就那么走了，杳无音讯牵挂也无处着落……”
　　云舒看着他低眉忧愁感叹的模样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好看，一颦一笑都不似这凡尘之中的人。
　　卫宣辰搁了茶盏微微抬头道，“皇后宫中可还有他的东西？”
　　云舒想了想道，“他走前来看我带了往日最喜欢的那把弓，说是让我替他保养保养，改日来取。”
　　卫宣辰点点头，略带请求道，“可否给我？”
　　云舒唤人过来叫去取皇帝的琴。
　　卫宣辰没有吭声默认了，他现在有求于云舒，自是不愿违了她的意。
　　很快女官跟着卫宣辰的贴身随从将琴取了过来。
　　云舒抬了抬下巴示意把琴给对面的卫宣辰，卫宣辰疑惑的接过将琴置于膝上。
　　这琴不重压在烫伤的腿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云舒道，“我想听凤求凰。”
　　卫宣辰看着她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云舒是个聪明人，当即对身后的女官道，“去宫中将翊儿的吞日弓取来交予陛下。”
　　女官领命而去。
　　卫宣辰这才动了动手指试琴。

　　送走云舒之后卫宣辰摸着吞日弓感觉仿佛云翊就在他身边笑的如同骄阳一般明艳，越想越觉得自己争来这皇位什么都没能给他，得到庇护的虽是云家但是云翊却背井离乡不知去处，卫宣辰想着想着甚至怀疑没有身份文书的云翊是不是在哪里缺衣少食当了乞丐又或是苦工，这一来甚至有点坐不住了，急忙唤了身边最拔尖的暗卫营头领来吩咐道，“派人悄悄去找云翊的下落，找到之后也不必现身，暗中来报即可，切勿打草惊蛇。”
　　暗卫营头领见皇帝神色十分担忧急切，忙领命安排去了。

　　此时的云翊正带了两个镇上雇来的茶农忙着栽种茶树，为了不被镇上茶叶作坊的老板瞧出他男扮女装的端倪，不得已打听了邻镇的好茶树苗运来，几乎花光了手上现有的存银。
　　这两个茶农也是邻镇来的，三个人两天忙活才将两亩梯田种上了茶树。
　　两人对云翊说这茶树苗品种好，苗子也壮，明年就能出东西。
　　云翊忙完了地里的事就把多数时间都花在茶作坊了，每日早出晚归的。这段时间后院的菜渐渐的也开始抽苗长大，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浇水侍弄所以长得也好，只是看着院子有些坑洼的土地面还是有些想烧些砖来铺平，悄悄跟花容商量了一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多攒些钱等茶田做好了明年直接搬到镇上。

　　春去秋来大半年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云翊在镇上的茶作坊里忙完一个春季也就闲了下来，花容有活去木工房里忙的时候他或去田里或去山上打猎卖钱，花容不忙的时候他就在家里陪他读书认字。
　　云翊有时也会想起京中诸般人事，跟花容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逐渐变得平和了许多，每每思及当日皇帝在玉液池边的话心中竟渐渐生出愧疚。
　　即便是不能接受也该好好与他说清楚的，这样一走了之委实不是上策，万一那人迁怒云府或是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花容自幼无人相伴，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最擅长体察别人的情绪，感觉到云翊的情绪变化之后都会温言劝慰，虽不知缘由却也给了云翊很大的安慰。
　　花大家的周氏果然如同云翊所说，断腿长好之后落下了残疾，如今走路有些跛脚，偷东西的事虽然没有人再提她却对花容云翊生了怨恨，来找了几次事都被云翊冷脸赶走之后也不再来了，讨不到好处反而被威胁胆子也就小了起来。花二家的李氏又怀里孩子，如今也快要临盆。花三果然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考上了秀才，越发瞧不上花木匠和自家的两个兄弟，至于花容他却是从来没当成自己兄弟的，这么一来便只跟老丈人和里正家亲近，村里好些人嘲笑花木匠的秀才儿子这是入赘给梁家了。
　　花容和云翊的小院在村子边上，两人都不爱打听这些事，知道的也多是花容去木工房干活花木匠说的，所以两人倒像是置身桃源一般不理世事，只是努力的种田攒钱以期早日搬到镇上去。
　　花容知道云翊不喜欢村子里这些家长里短，而且以他的本事也不该埋没在偏僻的白沙村。
　　云翊一直暗中注意观察着村子里的人，看中了一户庄姓人家，这人早年丧父，家中弟兄两个已经娶妻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妹，母亲身体不错在家中照料着一家子人的衣食，兄弟两人手脚勤快人也本分，跟花容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日后租了他家的十余亩梯田来种茶树，自己家的两亩也交由他们来打理。
　　秋天收了粮食交给花木匠200斤之后还余了一些，云翊自夏日以来去山上越发频繁了，他想多打些东西卖了攒银子，花容身子弱，在这个小院里过冬委实受罪。
　　终于在快要入冬的时候攒够了上百两银子悄悄先在镇上买了个小院子，买院子的时候还特意跟花容要了他的身份文书，直接将院子的房契地契写在了花容名下。
　　夜里两人云雨一番之后云翊悄悄跟花容说了这件事，花容显然十分惊讶云翊怎么会拿得出这么多钱来买房，云翊也就把自己先前进山打东西的事跟花容说了。
　　两人商量一番之后决定将这边的家具等一干东西全部用牛车拉到镇上的新家，这个院子还是留下来，一来明年采茶之后可以直接作为炒茶制茶的作坊，二来这终究是两人的家，卖也卖不了几个钱，留着是个念想。
　　翌日起床照旧做了早饭吃过之后云翊才推着花容去了花木匠家，说明来意和打算搬家的意图之后花木匠只是沉默的点头，看得出并无不悦，甚至有些为两人感到开心。
　　先前两人就跟庄家两兄弟签好了种茶租地等协议，已经十分相熟，庄二郎平日里就喜欢在家用刀雕个小木马之类的玩意儿，得知花容要去镇上住之后憨笑着问他能不能引荐一下到木工房里跟着花木匠学艺。
　　花木匠听了花容说完这事之后欣然同意了，那庄家兄弟他也是知道的，手脚十分勤快，自然不会拒绝。
　　商量妥当之后自然又是借了家里的牛车，云翊眉开眼笑的将鸡圈里养大的鸡都送给了李氏，平日里云翊忙的时候花容也会帮忙喂喂鸡，此时竟有些不舍，见到云翊那副开心的如同甩掉了大包袱一样的神情也不觉好笑，用云铁柱自己的话说，这些鸡除了能给两人提供鸡蛋之外真的是个天大的麻烦。
　　牛车不大，家里这些东西再加上家具少说也得拉个三四趟，于是第一趟只拉了些被褥衣服等细软，装上花容的轮椅和人之后也就满了，云翊喊了庄家的两兄弟和庄大郎的媳妇叶氏帮忙搬家，当然也不是白帮忙，后院里的菜就送给他们了，另外一人一钱银子。
　　第一趟云翊带了庄大郎和叶氏到镇上，打算卸完东西之后让他赶着牛车回去跟庄二郎一起继续把其他家具分批装上送过来，叶氏则是留在镇上的新家帮忙打扫收拾东西。

　　一个时辰的功夫四人就到了镇上的新家，停好牛车之后卸下轮椅云翊抱下花容坐好四人一起进了院子。
　　这是一套十分干净精致的小院，居于闹市却在幽静巷中，云翊来看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了，门在院子的东南角开门向东，南面是围墙，西南角是茅厕，东边是厨房，西面是一间厢房一间书房，坐北朝南的是一间大大的正屋，正屋隔成了两大间，西边的饭厅跟正厅连着，东边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室，房子是砖木结构的，连院子里都铺着十分平整的青砖。西北东三面的房子也都有廊子连接着，即便是雨天也可以在廊下行走不会淋雨，正堂与西厢房的角上还有个走廊连到后院，后院里有几棵长势颇好的大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花容被云翊推着带着庄大郎和叶氏参观了一番之后便回了正厅，云翊显然之前来过，院里所有的阶梯上都有专门做好的木质坡道供花容的轮椅方便上下。
　　这院子的主人原本是一对老秀才夫妇，老爷子读了一辈子书最后也只是考上了秀才，但是他培养出的儿子争气，一举考上了举人到京中做官去了，中举之后自然来接了爹娘一同进京过日子，老秀才的老伴和儿媳都是利落人，将这院子打理的十分不错，这次搬家家具不方便携带也就一同送给了云翊。
　　花容瞧了瞧之后对庄大郎道，“庄大哥，这院里家具十分齐整，你回去之后只把卧房里的箱笼矮橱和院里的竹桌竹椅带来即可，其余的你看看有需要就搬回家吧。”
　　庄大郎自然是点头答应，连声道谢。
　　花容以前没有轮椅，那张特制的榻床陪伴了他十六个年头，如今有了云翊和轮椅，看着卧房里精致的雕花大床心中也是十分感慨。
　　有外人在云翊也不便说话，只是趁着庄大郎卸货叶氏去打水准备擦洗东西之际偷偷摸了摸花容的脑袋，却见他抬头冲着自己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