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5月的径仔

7、醉酒

　　听说兮兮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醒来的，不过那时我还在醉酒，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后来听六师兄说，兮兮醒来发现是个新鲜住处，先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呼自由万岁。接着就是不管不顾吵着要去鬼族，若不是同我一般被那结界灼伤，怕也是不会回头的。

　　我当然知道那小妮子是要去寻她的玉面郎君，可如今又受我牵连一并困入此地，想来以后必然是要长长久久念叨我坏事的。

　　我还知道的是我醒来的时候，手中抱着一身青色衣袍，那衣袍眼熟的很，连触感都分外熟悉，熟悉得让人隐隐不安。

　　然后不知怎的脑中灵光一闪，浮现了韩毓精致冷淡的脸庞，我就真的发懵了。

　　我急匆匆拿着衣袍去找那日与我把酒言欢的大师兄，推开门便看到兮兮正与大师兄聊的开怀，一脸谄媚。也是，大师兄是鬼族太子，多巴结巴结总是没有坏处的。

　　大师兄见我火急燎慌跑来，竟跟看到什么猛兽一般，一脸惊恐同我说，“小师妹，你怕……怕是走错了吧，韩毓的房间在旁边呢。”

　　“没错，我就是找你呢。”我从身后拿出那瘆人的青色衣袍，思维混乱，“大师兄，这……这怎的……在我这里？”

　　大师兄认真打量审视着我，估摸着我是真的清醒了之后，接过衣袍后与兮兮相视大笑，“不想你如此不甚酒力，才闹了这样的笑话，是师兄的错，误了你呐。”他笑得很是欢乐，我是一点歉意也没看出来。

　　他俩一个劲笑了很久，对我的种种疑惑，种种提问置若罔闻。最后估摸着笑累了，方才喝了口茶与我娓娓道来。

　　据说我这一醉便是一月有余，期间迷迷糊糊醒了三次，但是都是醉如烂泥的模样。

　　第一次醒来是在半夜三更天的时候，我起床后偏偏倒倒推开了韩毓的寝殿大门。鉴于我的动静实在太大，几乎所有的师兄都被我吵醒。

　　大家都目睹了我是如何将已然熟睡的韩毓从床上拽了起来，如何一遍遍拷问他什么是芝修。问他这芝修究竟是芝麻的芝还是灵芝的芝，问他这芝修究竟是个什么修法。

　　他无力与一个醉鬼纠缠，便想撇下我出门去。可偏偏我还愣是抓着他的衣衫不放手，来来回回契而不舍地问。

　　我咽了咽口水，问他们韩毓最后是不是打我了？大师兄摇头说没有，说只是陪我闹到我睡着，说只是无可奈何将寝殿让与我，自己在外闲逛了半夜。

　　我又问，你们这些师兄怎的都不进门去拉住我。大师兄很是惆怅说：“你是拉不住，他是有洁癖不让我们进。”

　　第二次醒是在众师兄用午膳的时候，我耷拉着脸冲进来就将韩毓的午饭抢过来吃了个精光。吃饱喝足后就开始抓着韩毓的袖子大哭，问他为何如此这般讨厌我。哭着说自己明明就是运气不好跌落了这里被囚禁起来，怎么弄得还别有用心似的。

　　哭着哭着又开始笑，一个劲夸韩毓长得好看，说自己喜欢他这张脸的很。笑完又接着哭，哭诉韩毓仗着长得好看便欺负自己，哭着说自己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说自己没人疼可怜的很。

　　据说我就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念这些话，念了足足三个时辰有余，还抹得韩毓一身眼泪鼻涕。

　　我抚了抚胸口，问他们韩毓这次肯定打我了吧。兮兮说不仅没有，还顺着我的话说没讨厌我，安慰了我半天。

　　我不信，又问他们韩毓怎的不走？兮兮扶额说：“得走的了啊，你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他怎么走啊。”

　　对于兮兮的形容，我很是不舒服。我虽算不上绝色，但也不至于磕碜到用狗皮膏药形容。

　　第三次就更夸张了，居然是在行早礼的时候醒了过来。当时众师兄正在一楼大殿中间跪拜师父，我醉醉醺醺从房屋里冲了出来，抓住韩毓就开始扒拉他的衣袍，非说那是什么宝贝，死乞白赖要让韩毓脱下给我。

　　韩毓自是不肯，我便不依不饶要去解那衣袍上的纽扣。韩毓不敢对我动手，怕伤着我，只能处处忍让。我虽醉的不省人事，却也还灵活的很，趁着韩毓躲闪不及，就一把生拉硬揣撕下了那衣袍。

　　此等荒唐事发生在此结束也就罢了，偏生我得到衣袍后，还拍了拍韩毓的背说，“师兄，你不亏，我用春宫图给你换，最活色生香那种。”

　　听说韩毓的脸顿时就黑了，比那殿上打坐的老头都黑。众师兄也被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惊住了，无一人敢说话。我却还不自知，在一片寂静中抱着那青色衣袍悠悠哉哉回了房间。

　　他俩一人一语，说得甚是详细。画面感太强，我有些承受不住，双脚有些无力站不稳。怪不得大师兄见了我跟见了讨债的一般，怪不得兮兮那鬼笑得都抽搐了。

　　一闭眼，韩毓阴沉的眸子就浮现眼前。我隐约感觉自己多半会有血光之灾，担惊受怕的很。

　　为了长命，我开始躲着韩毓。早起总是第一个冲向大殿去叩拜行礼，老头总是一脸怅然叮嘱我欲望太重容易伤身，让我好生读书。我便打着要好好读书的幌子，行完礼撒腿就跑，赶在韩毓出门前溜回自己房门。

　　吃饭我也不再积极，总是等到众师兄用完餐散开以后，再磨磨蹭蹭去厨房寻些吃食。亏得我对吃的不怎么看重，倒也还不至于饿肚子。

　　但是时间也不是每次都掐算的这么准，也有那么两次正面对上了，我就只能不管不顾转身撒开脚丫子跑。

　　*

　　在房里躲了半月有余，胸口闷得慌。盼得四更梆子响起，估摸着所有人都睡下了，我决定偷摸着出了门去透气。

　　老头的结界布在了丰都的城墙外，那结界仅针对我的气息，我一靠近便发出幽蓝的光警示我。我爬上了城墙高处坐下，任凉爽的夜风吹拂着我的脸我的发，好不惬意。

　　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竟无一点星子，多半是那揽月星人今晚睡过了吧。也不知道南坞妈妈什么时候能出关来寻我，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我在这认了个师父会不会责备我。

　　我正胡思乱想，不知哪来的一阵冰凉的狂风，卷起的沙子眯了我的眼睛。待我揉好眼睛，只听得身后传来嘈杂的打斗声。

　　我立刻跳下城墙将自己隐于暗处，定睛一看，是师父带着众师兄正在与一团不知名的邪气交手。

　　那团邪气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法力高强，四处乱窜，已经重伤了好几位师兄。

　　韩毓持着他的玉剑同师父一前一后主攻邪气头尾，其余师兄则分布在邪气的左右避免它逃窜。那邪气也是邪门的很，形状变幻多端，忽大忽小，灵活的很。

　　师父大手一挥，从怀中抛出他的乾坤袋想要套住那团邪气，邪气触到乾坤袋之后猛地往前奔逃。

　　站在它身前的韩毓聚精会神地盯着朝他而来的邪气，不闪不躲，一剑狠狠向它刺去。它灵活地一侧，偏偏刚好躲过了那一剑。

　　邪气腹背受敌，似是被惹怒，砰得一声膨胀开来，将围在四周的师兄们都震倒在地。兵器乒乒乓乓掉了一地，又有不少师兄重伤呕血。

　　师父即刻唤出他的浮沉鞭，左手一抖，那乌黑的长鞭便径直向邪气卷去，在邪气的四周围成一个大圆。然后右手再次向空中甩出乾坤袋，乾坤袋瞬间伸展开来向邪气盖去。

　　眼看邪气避无所避，就快束手就擒。它却瞬间变幻为一把尖锐的刺刀，向身后的韩毓袭去。韩毓此刻已经来不及闪躲，只得硬生生用剑扛住。

　　浮沉鞭虽在渐渐缩小包围圈，那乾坤袋也眼看着即将要将邪气盖住，可那韩毓的玉剑早已经出现裂痕支撑不住。我顾及不得，连忙飞身过去给韩毓注入修为稳固玉剑。

　　邪气瞅着我跟打了鸡血一般，直接震碎了韩毓的玉剑不说，还一溜烟儿朝我胸口冲了过来。

　　不过眨眼之间，那邪气贯穿了我的胸口，那乾坤袋也终于收服了邪气。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竟看到里面的仙根正在燃烧，吓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我感觉整个人开始变得跟风一样轻，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就说感觉会有血光之灾吧，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我直直向后倒去，腰却被人一把揽了过去。我听到好多声音在叫我，他们哭着叫我小师妹。我还听到了师父的呐喊，声音里面全是惊慌失措。

　　我跌落在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我睁不开眼睛却能听到他一直呼唤我。他一边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脸，一边哑着嗓子一遍遍叫我名字。

　　我以为他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也没想到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会这么好听，我大概真的是为色所迷。

　　我想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感觉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过，就这样死了我真的好不甘。

　　“韩毓，我……我真的，不想死。”我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怎的也睁不开。

　　“不会的，你不会死。”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师父！她还有意识！你快救救她！”

　　我用尽力气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老头的丁点声音。只是我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那是一种深深无力感。老头连话都不说了，我想，这次大概我真的就殒命于此了吧。

　　我在那冰凉的怀里不甘又认命等着湮灭的时刻，我的身边全是师兄们抽泣的声音。

　　等着等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子慢慢变重了，手上也渐渐有力气了，眼皮也不沉重了。

　　我试着抬起眼皮环顾，看见师父和师兄们正低着头围着我抽泣。我瞥了瞥我的胸口，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惊得说不出话，这是怎么回事？

　　偏偏这个时候兮兮醒了，从不二殿大门口睡眼惺忪走出来，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玉致！你躺韩毓师兄怀里干什么呢！”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雷贯耳，大家不约而同回头看她。

　　大约是大家脸上都有泪痕，大约是因为连师父眼睛都红了，吓得兮兮连退了三步。

　　“你们……怎么……都哭了？”兮兮一脸疑惑，然后又看向我问道，“玉致，大家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糯糯开口，吓得身后的韩毓怵然一惊，直接站了起来。我没了支撑，便重重跌到了地上。

　　师兄们回过神都一脸震惊看着我，连老头都吓得大气不出，直盯着我发愣。

　　我有些尴尬，开口想说些什么缓和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没想到开口却说了句，“不想大家哭丧也哭得这么好。”

　　说完我便后悔了，大家的脸顿时都一起黑了下来，兮兮更是由一脸茫然变为一脸无奈，我也只能笑得更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