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5月的径仔

6、不二门拘禁

　　我虽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拜魔为师，但是既然这个魔头法术高强，号称可以治好我的病灶，还赠送一个貌似潘安的师兄，我也感到着实不亏。

　　老头名讳忌廉，是魔界的四大长老之一，负责管理丰都的不二门殿，故来赎罪者皆唤他殿主。

　　这丰都地处魔界仙界交界处，不受任意一方的管制，人魔鬼仙混杂。不二门历来都是魔界长老掌控，多年来颇为有序，颇有建树。

　　我的师父忌廉是第三代殿主，听说是几万年前受了罚被派遣至此。我好奇打听是犯了什么事，师兄们却三缄其口。

　　大约是我长得像他的故人，又是唯一的女弟子，师父对我还算宠爱有加。不过第二日便送了我一把桃木匕首，就是打斗时我从他发髻上顺下来的木钗，被他铸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我本还在内心诽议他的小气，却不想轻轻一挥那匕首，百米开外的屋檐便生生被砍了下来，惊得我瞠目结舌。那时我便知这老头多的是宝贝，更是一口一个师父叫的甜得发腻。

　　韩毓是我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无论法术或是造诣，皆是徒弟中的上乘。偏又是魔君的爱子，是要继位成为魔君的不二人选，就更显得卓尔出群。

　　大约是长得太过好看怕没了威严，他总是穿长长的连帽长袍，把三分之一的脸都藏在了阴影里。

　　作为唯一的仙家，唯一的女弟子我，那可谓众星捧月。师兄们见了我都是一口一个小师妹叫的亲热，我感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虚荣。

　　可偏偏韩毓总是不冷不热，一直对我心怀戒备。每每我唤他一句师兄，他就一个嗯字将我打发了。可他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喜欢往他身前凑，喜欢看那躲不过我又不敢打我的憋屈样子，也算是报了之前冤枉我的大仇。

　　日子过得波澜不兴，不出两月，我便厌烦了。晨昏定省，读书写字。我的书偏又全安排的是佛语经书，那些话语晦涩难懂，我便更为犯困，委实看不进去。悟禅悟禅，悟得我都快脱发了。我想我真的是没有天赋，着实悟不透。

　　最可恶的是我慢慢发现他们竟都想方设法不让我修习法术，美其名曰女孩子不能有太多杀气，有修为榜身保命即可。

　　刚开始我还能悄悄躲在门后偷学，被师父逮着后，他们便不知换了哪个地儿，硬是一到学法术的时间便找不着人影。

　　我实在没耐心读完那一本一本枯燥的经书，也实在不想日日在房内无所事事踱步，便还是决定去与师父说上一说，央求央求。要么就真正教我法术，要么就放我就开这丰都鬼城。

　　我与众师兄住在不二殿的底楼，师父住在不二殿的顶楼，隔得着实远的很。每每求见，我都累的前气不接后气，生生要修养好几天才恢复的了元气。

　　我需要先经过贪欲之罪的二楼，看那些罪徒日日经历一番一贫如洗的艰难。

　　然后再爬到好色之罪的三楼，目睹那些登徒浪子受鞭笞之刑。

　　接着到妒忌之罪的四楼去聆听哭声，这一楼大多数是一些善妒的女子，整日被困于不如她人的境遇，哭声不甘一地。

　　最后就还需要绕过杀戮之罪的五楼，就是害我被拘禁于此的那书生的最终去处。那里大多数时候是最嘈杂的，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听说那里充斥着被杀之人的戾气，时刻包裹着那些犯罪的人，让他们身心皆苦，求生无门。

　　六楼吧则据说关押了天地间最可怕的罪人，光是结界就有好几层，根本靠近不得。不过这一楼倒是出奇的安静，我猜测那罪人被关押了十几万年大概心早死了，毕竟除了死人也只有行尸走肉才能如此这般没有活着的气息。

　　为了不被那结界牢笼灼伤，我需要沿着墙角慢慢向上爬才可到达顶楼。每过一层楼我都觉得备受煎熬，那些冲天的怨气，会见缝插针钻入皮肤里面，让人难受的紧。

　　以至于往往我到了顶楼，又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是以这都过了一个多月，我也不过主动去寻了师父两三次，大多数时候还是等他老人家亲自下楼来。

　　好不容易迈上最后一阶台阶，一把推开门后，我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

　　老头估计老早就知道我要来，正坐在门口品茶。看我瘫坐在门口，才起身前来扶我，“好好一女上仙，怎的坐相如此难看。”说罢便生拉硬扯将我拉起来，也不顾我气息还没喘匀。

　　我顺着他的手站起身，便立马同那菟丝子一般缠上他的胳膊，“师父～师父～”

　　他跟扇苍蝇般扇开我的手，一脸戒备看我，“说吧，找我干什么？书全部看完了吗？”

　　“哎呀，师父，好不容易见一面说那些劳什子干什么。”

　　“劳什子？你怕是又皮痒了欠收拾是吧？”他假模假式抬手，轻轻拍打了我的头。

　　“师父，可是您老人家自己上赶着收我为徒的。结果不教法术就罢了，还让我缩在屋内读那些不知所云的经书。”

　　说来也惭愧，虽说修仙之路颇为平坦，年纪轻轻飞升上仙，我的法术却磕碜的很。一来南坞妈妈打小就把我关在那荒无人烟的岛上，无人教导。二来我的修为颇为丰厚，又跟着书学了些口诀招式，每每那些贫乏的招式加上我颇厚的修为倒也显得有些威力，我便也觉得自己还算不错。

　　若不是此番在丰都连连败退，我还真以为自己出类拔萃乃天选之人。

　　“待你将那些经书了然于心，你心中病灶自然全愈，到时我定亲自授你法术。”老头假惺惺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

　　“师父～师父～”我使劲摇着他的胳膊，“看书忒无趣了，既不能学习法术，那你放我出这丰都，我也学韩毓师兄去游历几日可好？”

　　他目光一沉，直接拍开我的手，正声说道：“想都别想，不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到时候啊？”

　　“师父～师父～”

　　“就十日？要不八日？嗯？嗯嗯嗯？”

　　“那五日总行了吧？师父～”我跟着他从屋子东边走到西边，从左边绕到右边，从南面踱到北面。

　　小老头听得烦了，干脆用双手堵住耳朵不理睬我。

　　我没法了，只得把嘴凑到他耳边大声叫唤，“三日！最少得三日吧！”

　　他全然不吃我这一套，趁我不备一把把我推出了门，任我在门口撒泼打滚，硬是不再开门。

　　我明白我这是又被囚禁了，有些伤神。正准备慢慢摸着墙沿下楼去，就看见韩毓面无表情拾级而上。那样子可淡定的很，全然没有我这般气喘吁吁的模样。

　　“韩毓师兄？你是怎样做到不被怨气所扰的啊？”

　　我歪着头打量着他，伸手摸了摸那青色袍子。想着定是这袍子阻了那些怨气，想看看这袍子是不是个什么宝物。

　　他不耐烦地抓住了我游走在他身上的手，阴森森开口，“你安分一点。”

　　他的手很大很凉，不一会儿我的手便开始冒着寒气。我使劲抽出我的手，放在嘴里哈气取暖。

　　我知道他不喜我，总觉着我目的不纯。我真是顶顶的冤枉，前前后后解释了四五次，但他偏是不听不信，油盐不进。

　　我见他在门口拜见师父，便想糊弄着尾随进去。岂料那老头贼精，大门不开，只大声与韩毓说让他先护送我回去再来。

　　有了韩毓的法术护体，我下脚如有神，一路畅通无阻。我哼着小曲，比划着西厢记，情绪高涨时还张口念叨两句，什么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咱两个画堂春自生。

　　韩毓一路无言，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我唱得无趣了，便回头问他：“师兄可听过那凡人的折子戏？”

　　“不曾。”

　　“那你可想听？那些痴男怨女的哀怨情仇，那些……”

　　“不想。”

　　“那师兄除了修行，可还有什么其他趣味？”

　　“没有。”

　　我有些不乐意了，停住脚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想用眼神传达我的愤怒。

　　不想他一直低着头没看我，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停住了，我一转身头便撞上他的胸膛。我摸了摸被撞疼的头，抬眼看他，莽然见他瞳孔中的震惊一闪而过。

　　“走路时不要突然停住。”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我的距离。

　　“师兄，是你不看路，怎的还反过来怪我？”

　　我看他苍白的脸上有些红晕，心里了然了几分。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打趣的机会，故意把脸凑到他脸前问，“师兄，你是害羞了？咱俩男未婚女未嫁，我看着也挺登对的。”

　　“休得胡说！”他声色俱厉，丢下我自行向下走去。

　　我只觉得这句话好似特别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我在天宫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来着。眼瞅着他一走远那些冰凉的怨念就扑面而来，我赶紧迈开步子向他追去。

　　“师兄，等等我。师父让你护送我回去呢。”

　　“师兄，你走慢些。”

　　“师兄，你同我说说话呗。”

　　“师兄，那我同你说说我呗，我的真身是一块吸取天地精华的玉石。看不出来是吧，我也没见过我如我这般水灵的石头。”

　　他不回话。

　　“我颇有仙缘呢，三万年便飞升上仙，那藏书殿的仙使仙婢可服我呢。哦，忘了跟你说，我是那藏书殿的主君呢。虽说那藏书殿不如这不二门气派，却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他依旧不搭话。

　　“我那有数不清的藏书，讲仙的，魔的，鬼的，人的都有。以后你要是有想要看的来找我便是，那人间的春宫图我都有呢。还有。。。”

　　“你是话唠吗？”不知何时我们已经下到了一楼，他也终于忍不住发声打住了我，“你知羞吗？”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芝修？这又是什么修行法？用芝麻修行？

　　“小师妹！”我听到大师兄唤我，寻声看过去，只见大厅里大师兄正提着一个大酒葫芦向我招手。我忽的想起，今日大师兄去参加鬼后生日宴了，那定是给我带回的宴酒。

　　忌廉这小老头虽说被派遣到了这乌糟糟的地儿，当了个乌糟糟的殿主，收的弟子倒是个顶个的显赫。

　　韩毓就不说了，下届魔王的主力候选。大师兄应塍是鬼王嫡子，六师兄十堰则是兽族小世子。还有个我，好歹也是一上仙。一想到百万年后，他的弟子顺位成为各界主领，顿时觉得自己脸上也沾了些微光。

　　潋滟岛上是没有酒的，但是我在山河图中看到过那些凡人大汉喝酒的场景。好似喝的是琼浆玉露般美味的东西，舍不得放手，定是要酩酊大醉才肯收场的。

　　原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是嗤之以鼻的，定力太差，难成大事。却不想当我喝得晕乎乎之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虚无快乐，竟也舍不得撒手了。

　　整个人就像走在云朵上，软绵绵的。眼前的大师兄也变得虚无缥缈，我伸手去抓，身子却不稳，整个人就直直跌入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