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5月的径仔

4、礼多人不怪

　　那日着实太过荒诞，回来之后我便一直委身躲避在藏书殿中，不出门也不见客。

　　虽说我不是聪明绝顶的神仙，甚至有时候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我也是知晓一些情理的。同时得罪了天后和战神，想来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本想求了南坞妈妈去说清这情理，却不想机缘殿门童拦了我说南坞妈妈已经开始闭关。问什么时候出关吧，那门童一个劲摇头说不知。

　　本以为出了潋滟岛我便可逍遥快活，却不想一天以内我便沾惹了许多是非。闭门这几日，亦然那厮却也没闲着。虽人进不得我这藏书殿的大门，东西却源源不断捎了进来。

　　第一日是我大殿的门童一脸欢喜来报，说他凡间三大姑的妹妹刚刚修炼成仙，为他送来许多物件，他想送我几件小玩意聊表心意。

　　我满心欢喜，感念他很有处事之道，心里对他顿时多了几分好感。孺子可教，以后怕是有大作为的。我随意挑了一个红色的小波浪鼓，正玩在兴头上，就听闻墙外亦然浪荡的笑声。

　　“不想玉儿喜欢小孩子的物什，真真可爱的紧，我真是又更欢喜你了。”

　　“玉儿，我这还有好多颜色你可要挑一挑？”

　　我气得即刻将手中的拨浪鼓高高扔出墙外，斜眼愤愤看向我那一脸尴尬的门童。门童净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讪地笑了笑，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第二日来寻我的是藏书殿的守卫，一名名唤浩瀚的仙兵。他同我说天帝念我为救爱子损了配剑，特赐我冰雨剑一把以表谢意。

　　那是一把通体透明发亮的宝剑，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听说是由天之涯的万年寒冰所制，是三味真火也熔不了的难得的仙家宝物。

　　我一听宝物二字，双眼顿时变得清亮不少，赶紧走上前接过那熠熠生辉的冰剑，仔细擦拭。

　　虽说身上的伤还没有愈合，但是这剑着实让我手痒得不行。便也顾不上疼痛了，随即拿起那剑便舞弄起来。

　　这剑的剑身虽是万年寒冰，没想到却一点也不冻手，还超乎想象的轻盈，真真是担得起宝物的美誉。

　　不过才把玩了三四个时辰，便再次听得门外那轻薄的笑语。

　　“玉儿，这冰雨剑可是我为你求来的，你可喜欢？”

　　“玉儿，注意你的伤，待会裂开我又得心疼了！”

　　“玉儿，你怎的也不应我？”

　　虽然恨不得把这剑带着剑鞘也丢出墙外去，终究担心威力太大误伤他人。差了那浩瀚仙兵好好物归原主，也让他回来后就去顶了内院书侍的活，省的没事做去当别人的信使。

　　浩瀚一脸悲伤从我手中接过冰雨剑，我也一脸悲伤望着那剑渐渐离我远去。他悲伤的是回来之后就得去藏书阁搬书晒书放书，我悲伤得是怎的这等宝物要屈膝于亦然那厮。

　　我本以为有浩瀚做了杀鸡儆猴的鸡，其余猴子定然就安分了。不想我低估了亦然招降纳顺的本事，第三日我的贴身女宫娥就叛变了。

　　她捧了一堆珠钗细软于我，告知我是天后的赏赐。这女宫娥怕也是个没脑子的，借口居然如此光明正大的漏洞百出。天后那日的眼神里的阴鸷我现在回想起来还冒冷汗，赏我鸩毒我定更信服一些。

　　“你不知我不喜宫人为外人差遣？”我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是语气里藏不住的冷淡自我感觉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想这女宫娥镇定自若，向我鞠躬行礼后淡然开口，“奴婢虽不知上仙和亦然神君有怎样的牵连，但是亦然神君对上仙的爱意奴婢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上仙初来仙界有所不知，亦然神君本是出了名的冷淡性子，连碧柔仙子这般美人都不为所动，不想遇见了上仙就变得如此这般有血有肉。上仙这般寡情，真真让旁人见了都有些许伤感。”

　　这样荒谬的行径能理解成为有血有肉？我深深为这女宫娥的认知观感到悲哀。

　　本想开口劝她回头是岸，她却早我一步提前跪下，恭敬地向我行了磕头大礼，然后抬起头无比诚恳向我请求道：“奴婢既已惹得上仙不喜，那就不便再留在这藏书殿侍奉左右了。还望上仙大发慈悲，打发了奴婢去那翡乘殿照顾神君罢。”

　　好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好一颗情真意切的心呐，真不知这亦然神君是如何哄骗这不谙世事的小仙娥的。但是强扭的瓜总归是不甜的，我也只能允了这小仙娥的请求，暗自神伤罢了。

　　第四日到来时，我自一大早便开始有些恐慌。每一次开门，都怕见到有什么人要拿什么物什与我。

　　提心吊胆熬到用完午膳，正准备去院中小憩一会儿，就听到门前人声鼎沸，不知在吵嚷些什么。

　　不出一刻，大殿门童便急匆匆前来禀报我，说那碧柔仙子此刻正在我门前哭诉。我一想那仙子的父君是大名鼎鼎的战神，连连起身去开门，生怕耽搁了片刻。

　　我猜测这碧柔仙子定是与我八字不合，否则怎的每次见面都是泪流满面的模样。

　　她身后已然围了一群号称要声援她的仙兵仙婢，纷纷指着我要我给说法。人声嘈杂，各种声音络绎不绝。我极其努力去听，才大致理出了一些头绪。

　　我从来不知道神仙的想象力可以如此丰富，不过几日我与亦然的故事就有了三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说的是我与亦然神君在潋滟岛那个蛮荒之地偶然相遇，两人一拍即合，两手相牵，男耕女织，你侬我侬。不想天后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入我的耳里，我便要与亦然神君分手。亦然神君为证自己一颗真心便带我来了天界，毁了赐婚，深深伤了碧柔仙子。

　　我连连摇头解释说我不过才见了亦然神君两三面而已，没有男耕女织，更别说你侬我侬了，委实是个天大的误会。

　　谁想立刻就有一紫衣女仙家从人群中冒出来打断我，说定是我失忆忘了，这便是更加狗血的第二个版本。

　　说我与亦然神君本是一对恩爱恋人，相约一生相随。可天不遂人愿我却无故失踪了，待亦然神君寻得我时，我已失去那些甜蜜记忆，如今便成了这郎有情妾无意的局面。

　　眼看那碧柔仙子哭得更甚，我连忙摆摆手，坚定无比地说道，“我记忆都在，两万年前吃了的桃长什么样都还记得清楚，确实从未有过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纠葛。”

　　“看吧看吧，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道听途说。”

　　一白衣老头拨开人群走向前来，手中的葫芦酒气缭绕。“我虽不是那姻缘府里头的酸秀才，但也看了人间不少男欢女爱的故事。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亦然神君对这玉致上仙一见钟情，愤然发起勇猛追势。”

　　我正想点头附和，夸赞这老神仙有一双清明的慧眼。

　　然而总会有些转折突如其来，让你措手不及。只见他小眼一弯儿，凑到我面前问我道：“别人都说前些时日亦然神君与玉致上仙大晚上在这小道上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想来上仙已然被神君的攻势折服。只是这亦然神君年岁亦不小了，不知上仙准备何时生个软萌可爱的小神君呢？”

　　他这话音一落，碧柔仙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直接瘫软在我殿口的石阶上。她这一跌倒，我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各种推攘，各种喧嚣，脑仁都要给我疼炸了。

　　其中一群妙龄女仙娥吵嚷着说让我悬崖勒马，说我与那弈然神君着实不相配定不会有结果，让我把弈然神君还给碧柔仙子。

　　另一群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男女老少仙娥仙兵仙童则呼吁我为爱勇敢，勇往直前，让我早日为弈然神君生个胖娃娃。

　　我开口一遍一遍申述着，说我与那弈然神君真真没有半分关系，但是嗓子都要喊冒烟了，也愣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眼前的两群仙人吵得越来越厉害，唾沫横飞，感觉战事一触即发。

　　我着实无力平息下这纷乱的局面，只得由着他们推攘，由着他们胡闹。不经意低头一瞥，此时最淡定的居然是碧柔仙子，不顾一切坐在最中间，一个劲掉眼泪。最惨的是我，被这群人推搡过去又被那群人推搡过来，脑子晕得不得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纷争的结束最后还是得力于弈然神君。他大概是未时来的，那时我已被推攘得骨头都软了。碧柔仙子也哭得累了，躺在我的石阶上不言不语。就剩那两群争吵不休的仙人们，依旧战斗力十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碧柔仙子一见弈然神君来了，又是一幅泪人儿模样，赶忙起身前去拉着他的手，抽泣着问他：“神君，你是真心喜欢玉致上仙的么？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么？”

　　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瞬间纷纷转到了弈然身上，大家都聚精会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瞅着没人关注我这边了，便低下身子，猫着腰慢慢往后退，往藏书殿门里退去。

　　待我双脚进了门，门童很有眼色地轻轻关上了大门。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关门时弈然看到了我，看似冷淡的眼神中还有藏不住的嘲笑。

　　“看来是各司各殿都太闲了，竟都有空在这议论上仙？”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声音里的愤怒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想来他在天界也是很有威望的，不过一句话，人群骤然飞奔散去。片刻之后，门前便只剩他与碧柔仙子两人。我眯着眼扒着门缝，见那碧柔仙子扯着他的袖子，两眼雾水望着他。

　　“碧柔仙子身为染云居主君，竟这般不知进退么？”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没温度地拂开了她的手，径直向前走去。徒留那仙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着可怜的紧。

　　我不知道那仙子在我门前站了有多久，我只知这弈然神君还确如我那贴身女宫娥所说，是个冷漠无情的主。

　　感情里最怕的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我就也真的不明白了，如此冷漠之人可为何独独对我这般死缠烂打？为何独独对我这般吊儿郎当？怕不真是喜欢我了？

　　独独？多么暧昧的字眼啊，我赶紧摇摇头，看来今日我也是真的累着了，竟也跟着魔怔了。还是回去喝一斗碗安神汤好好安安神，再来一壶核桃露好好好补补脑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