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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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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年少的记忆早已是过往,而今摆在她们面前的是陌生与疏离。
“孟律师,你松开我。”许终玄退无可退,冷着一张脸闭上眼睛,那捧水洗去了她的醉意,也让她的声音维持着清冷坚定。
过往是过往,眼前是眼前。无论过往如何,如今在她们面前的是六年未见相互陌生的对方。
孟秋垂下的眸子微微颤动,眼眶通红:“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许终玄的唇微微张了张,有很多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只是一瞬间,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就没有了踪迹。
孟秋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瘦削的肩头轻微颤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曾经那么好。”
“那是从前。”许终玄打断了她的话,手指轻轻用力握拳。
一句从前,她们之间哪里只是重山阻隔。
孟秋看着许终玄,好像没有听见许终玄说的话一般,反而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六年的时间里面,你为什么从来不回来找我?”
许终玄垂眸,没有温度的白色灯光照射着洗手间的地面,她在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明明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起码看起来还是波澜不惊,这很好。
“这六年的时间里面,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许终玄没有说话,宁愿选择沉默。
“看着我!”孟秋的手用力拉扯,许终玄的手腕已经被箍得发红,却没有半点挣扎。
“偶尔。”许终玄如以往一惯那么平静。她知道自己骗不了孟秋,这个答案也差不多能够骗过自己。
偶尔。
也只能是偶尔。
孟秋的眼眶里面多了一层如水般的氤氲,细碎的泪珠坠在眼角:“你——”她咬住下唇,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出口。分别多年,等待多年的人就在面前,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而对方不但不为所动,甚至更加冷淡。
“咚咚咚”有人在敲洗手间的门。
孟秋松开许终玄,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洗手台旁,轻轻地拨起水龙头,哗哗的水从她的指缝间溜走,恰好掩盖了她的慌张。
许终玄路过镜前,伸出手理了理头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哟”安槐序走进来,揶揄道:“我说哪里都找不到你们呢。”
许终玄露出淡淡的笑容:“什么事?”
安槐序从包里掏出一张房卡:“我作为咱们法学院的杰出代表,身受新娘子的嘱托,来安排咱们班里同学的衣食住行。”
许终玄刚想开口拒绝,安槐序冲她眨眨眼睛:“终玄,刚刚你那个俊气的男秘说你家空置太久了,还不能住,今晚你可要留在这哟。房号2727。”
“不能住?”许终玄打量着安槐序,不用琢磨都知道安槐序又要来事儿,房号还是这么暧昧的2727。
安槐序点头,一本正经胡说道:“还有,上学的时候你们俩这么好,新娘子的家里人还特意关照了一番,让我把你们安排在一间房。”
一间房?曲绘知的父亲可做不出这种安排,许终玄的薄唇轻抿成一条线。
许终玄伸手去接房卡时停住:“槐序?”
安槐序挑眉,笑意凝在唇边,就要挂不住了。这许终玄还是看出了自己的安排,那既然看出来了,就不能配合一下吗?好歹别让自己下不来台啊,她附在许终玄的耳边:“你懂的啊。”随后朝孟秋尴尬地笑笑。
许终玄看着安槐序塞过来的房卡不动声色,并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一只素净的手接过了房卡,笑着对安槐序道:“杰出代表的好意我心领了。”
安槐序看了看许终玄的脸色,笑道:“你们可快点吧,新娘还有新郎官儿马上要到我们这边敬酒了。”
许终玄看着孟秋,声音压得很低:“我再去开一间房。”
“不用了。”
不用了?······
回到筵席上,孟秋坐在许终玄旁边,随手夹了面前那份炒得极为清淡的时蔬。那时,经常一起吃饭的她最清楚不过许终玄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仍旧难以忘却。
孟秋笑了笑,将青色的菜叶夹到许终玄碗里,声音柔柔的:“我记得许总不喜欢吃辣,也不吃菠菜。”
“嗯。”许终玄没有否认。
“我夹给许总,许总吃吗?”孟秋看着许终玄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已是一片荒芜。
“吃。”许终玄知道在国外的这么些年她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光是从前那挑剔的饮食习惯,现在她不喜欢的一切都能够面不改色地接纳。
孟秋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许终玄轻轻张嘴,动作优雅地吃掉夹给她的菜,脱口问:“我敬毒药,许总喝不喝?”
许终玄停筷,声色淡淡:“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孟秋耸耸肩,拿起桌上的酒瓶往许终玄的杯子里添酒。
曲绘知与新郎朝这桌走来,新郎笑得大方合宜,越发圆润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大概遇到合适的人就是这样。
许终玄回忆起在津华大学那段十分短暂的时光,身为南方人的曲绘知尤其喜欢吃辣,但是她的新郎一点辣椒都碰不得,但是他们相互迁就妥协,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相互有了对方的影子。
“对你没有意义,对我来说”孟秋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端起酒杯站起来,看着曲绘知:“新娘子特意最后才来跟我们这帮同学敬酒,是不是想跟我们喝个痛快?”
“喝个痛快?” 曲绘知看了一眼孟秋,打趣般望向许终玄,“以前你过生日的时候请我们吃饭,我们敬你的酒最后都进了许总那,我可都记着呢。”随后冲着许终玄扬了扬酒杯:“许总今日能赏脸来参加婚礼,不胜荣幸。”
许终玄颔首:“祝你幸福。”
“终玄,你还可以说得再官方一点。”一直坐在对面时不时往这边瞅两眼的安槐序,实在忍不住白了许终玄一眼。
曲绘知看安槐序身着正装,指了指身后的饭桌,凑过来在安槐序耳旁道:“我还特意在隔壁那边安排了一桌帅哥,昨天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交代你的?我让你穿得平常一点,不要太正式,你这像是从庭审上直接给我杀过来的!”
安槐序举杯:“我今天下午刻意请假从单位直接开了俩小时车到了这里,哪有时间去换衣服。话不多说,我先干为敬!”她饮罢握着酒杯把玩,目光里却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又换上了笑容:“我当年就猜到了,我们宿舍四个人里面你肯定会最先结婚。”
曲绘知回敬道:“来,那你倒是猜一猜,接下来谁要结婚?许总?还是你?我也等着喝喜酒。”
许终玄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苦涩。
有些常人拥有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譬如她深爱过的那个人,那一段深埋在心里的感情,都永远不能被拿到阳光下,哪怕与人分享倾诉都不可以;譬如像现在这样,和喜欢的人有这样一场婚礼,得到朋友的理解和祝福,高堂能够带着爱意看着自己和自己所爱之人。
孟秋看到旁边的新郎没有插上话,笑着解围道:“新郎官,不感谢感谢我们这帮人,照顾你的新娘整个大学。”
大家嘻嘻哈哈地举起酒杯站起来,为这一对新人送上了祝福。
许终玄举杯,目光像一支画笔沿着孟秋的鬓角到耳廓,一点一点地摩挲而过。左耳耳垂上有一颗小痣,从前齐肩的发蓄起来,发尾有柔和的卷曲,长至了半腰处,肩膀变得单薄,比以前瘦了一些,目光看似亲和,却在亲和之下,藏着有礼的疏离。
唯一不变的是,孟秋总是很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
新郎往桌前靠了一点,举起酒杯:“是的是的,要感谢。”
杯子碰在一起,叮叮玲玲的声音真像是梦醒之后梦境破碎的声音。婚礼至此也算是走完了大部分的流程。
许终玄将杯子里的酒放到嘴边轻轻一抿,旖旎缱绻在舌尖的清淡,不是酒,而是水。她侧过脸,看见孟秋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曲绘知走近许终玄身边,弓下身子在旁边耳语道:“槐序说你刚回来,家里不是特别方便,所以我让她给你安排了一间清净的套房。”
果然是安槐序作妖,如果特意安排清净套房,怎么会两人同住一间?许终玄不想节外生枝,点头道:“房卡我已经拿到了。”
曲绘知歉意地看着远处:“那边还有一桌需要敬酒,终玄你多吃一点,怎么比大学的时候还瘦了?”
孟秋听见了,又夹了一块清淡的烧云白肉放在放在许终玄碗里,语气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嗯,我不喜欢太瘦的。”
红酒斟入高脚杯中,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许终玄从杯中看见一张干净的脸庞,比大学时候少了明媚,多了冷淡和历练,也只有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她才能够无所顾虑地注视着孟秋,时隐时现,若即若离。
“大学你在的那两年,我们几乎没有一起喝过酒。可我记得有好几次去你宿舍找你,你都喝醉了在休息。”孟秋注视着许终玄,不无讽刺。
“今天陪你喝。”许终玄端起桌上的红酒杯,闭上了眼睛。她听见孟秋略重的呼吸声,绕在自己耳畔,这带有淡淡玫瑰香气的呼吸,是她辗转反侧的思念,却也是她又一次一次勒令自己去忘却,去远离的光芒,像孩子在嘴边吹出的泡泡,倒映着梦境,而那梦境在炽热的阳光下,轻轻一碰就碎了。
七月份的天气本就燥热,许终玄越发觉得心上像聚了一团火,杯子还没有放到桌上,却被身后的林帆拎起来。
“许总,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喝!”
孟秋解释道:“她就是从来不在大家面前喝。”
“来来来,你们两个坐到我们这桌来,让那群已婚少妇讨论婚恋问题,我们这群单身狗玩点刺激的。”
许终玄的目光扫过孟秋,其实她和林帆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上次也是听林帆说起孟秋找了个男朋友,对方和孟秋同行,林帆还刻意强调孟秋找了男朋友之后变得多么温柔。
说来这个上次和林帆问起孟秋的近况,也是两年前了。或许孟秋已经分手了,可分不分手,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于她,始终都是一个过客,参与她的一段人生,留下些许回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回忆都会变得单薄惨淡。
许终玄顺着林帆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安槐序早已聚到了林帆那一桌,相反坐在这一桌的还真的都是班上已经结婚的女同学。
林帆招呼了服务员帮这一桌添了两张凳子,每个人的酒杯里添满了酒。
坐在对面孟秋的室友石萱惊异道:“我许女神居然还单身!要不要我给你介绍男朋友?我们东北的爷们儿什么都好,就是离津城比较远!”
林帆笑道:“萱萱,你确定什么都好?你试过?”
有的东西心照不宣,大家笑起来,林帆举起杯子:“第一杯,敬自由。”
安槐序轻轻“嘁”了一声:“按照毛不易在《消愁》里面唱的,第一杯咱们先敬朝阳。”
“哈哈哈”众人大笑。
许终玄坐在孟秋和安槐序中间,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喝着聊着,已经酒过三巡。
林帆不胜酒力,手开始搭上许终玄的肩头,另一只手转着酒杯,眼神迷离,嘴里开始跑火车:“终玄,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
“对,你很优秀。”许终玄点头,伸手想帮林帆把酒杯换成牛奶。
林帆醉意朦胧地按住了杯子,摆摆手,“不,我不是说的这个。”
许终玄静静地听着。
“你记不记得大概差不多是大二上学期的时候,你心情很不好,我俩一起吃饭的事情。”
许终玄点点头:“记得。”
“那时候我和在一起五年的初恋分手了,我想找个人哭,我又不想让宿舍里的人看到我一个大男人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想着你平时那么闷,应该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就去找你吃饭。可我没想到”
许终玄眉心蹙起,手心里都是汗。她现在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面前这个人一会一定会说些什么秘密。
“谁知道你”林帆顿了顿,继续道:“你居然比我心情更不好。”
“······”许终玄试图让对方停下这个话题,“林帆,都过去了。”
林帆没有在意许终玄语气里的生硬,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一直单身是因为,你心里有一个人。”
孟秋和对座的安槐序侧过头,诧异地盯着许终玄和林帆。
许终玄站起身想要离席,却被林帆握住手腕:“我当时问你该不会是她吧,你说怎么可能——”
说到那个“她”字时,林帆的目光落在了孟秋身上。
孟秋握住酒杯的手一抖,酒杯打翻,红酒泼洒到藕色的长裙上,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拿纸巾。
“还好,洒得不多。”孟秋尴尬地笑了笑,站起来:“我失陪一下。”转身离去的脚步满是慌乱。
许终玄的目光紧随着孟秋,看见了孟秋微颤的睫,眼里通红,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斗,眉头蹙起道:“林帆,你——”
已经喝得半醉的林帆继续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的话当时只说了一半吧。‘怎们可能’这几个字后面可以接两个答案。其实你当时想说的或许是怎么可能不是。”
“你喜欢的人该不会是孟秋吧?”
“怎么可能”不是她。
我喜欢的人,我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她。
只是曾经不曾说出口的话,现在说出口却没有意义了。
许终玄将林帆手里的酒杯拿走:“你喝醉了。”
“我没醉。”
许终玄冷沉的目光把林帆看得醉意都少了几分,林帆伸手推了推许终玄的胳膊:“你怎么还不去?”
“去哪?”她明知故问,林帆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许终玄轻轻吸了一口气,镇定地站起来,脚下的步子却比平常走路的速度快了一些追了过去。她看见默然静立在洗手台侧的孟秋已经把裙子上的酒渍清洗干净,只是裙子上还有些许水渍。
许终玄递过去一包未开封的纸巾,孟秋没有接。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未动,孟秋的拒接让她不再坚持,顺手将纸巾放在洗手台上,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许终玄。”孟秋忽然拉住许终玄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手心灼热,许终玄的手腕素白纤细,好像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
许终玄闭上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孟秋这样称呼自己。
“许终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