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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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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我卧床时曾悄悄瞧了太子肖琸,以为他已可算是貌冠京都了,而此时得见这人,忽而明了男子绝色是为何状。
他送我到河岸边,低头看我,眉峰轻轻蹙着,发丝裹了水,水滴沿着高挺笔直的鼻梁划过唇角,再顺着泛了青色的下巴滚下喉结。他细薄唇角有意无意地向上扬了一点,如似撩拨琴弦轻勾的指尖,又仿若先前我爬过海棠树时擦过我脸颊的花蕊,沁人心脾,如留芬芳。
要说好色,我承认我从来都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刚入大学时就看上李思睿,无非也是因他生得好看罢了。
当然,欣赏归欣赏,喜欢则是另一个层面的意义。
我吞咽下口水,看着他,说:“你……”
他似也从某种失神中醒了过来,才松开了搂住我腰的那只手,连退了好几步,欠欠身子,拱手以礼。
我知方才虽我也不至于淹死,但怎样看都是欠了他出手相救的人情,也在岑儿相扶之下朝他微微屈身,表达感激。
……
岑儿从附近农户家换来干净衣裳为我换上。
回府路上,她却是紧张地连舌头都在发颤,不停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
我捋捋还有些湿漉的头发,道:“放心,陶清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有我在呢。”
我话刚出,岑儿则已一嗓子哭出了声:“大小姐,您怎可直呼大人名讳?”
我慌神了一瞬。
然而不远处一阵打斗声和骂街声立马掩住了我的心乱。
一群人正围住一个男子,拳脚相向,招招见血。
那男子早已没了还击之力,侧着半边身子卧在地上,浑身抽搐,双眼赤红,好几次试图撑起身来,但那围殴他的其中一人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手臂之处,咔嚓声起,他的手臂弯折过去,疼得他嘶声惨叫,血泪混在一起淌下地。
在他身后一丈内,一个妇人紧抱着孩童,身上斑斑血迹,瑟瑟发抖。
我正义感瞬间爆棚,血冲上头,准备上前阻止,岑儿连忙拉住我,也不再哭了,惊恐叫道:“大小姐,您这样会出事的啊!”
“可我……”我咬着唇角。
我自然是害怕,但我也有良知。
那已命在旦夕的男子望见我,抬起另一只未断的手,气若游丝:“是她……她给我的……”
我怔住,站在原地不可动弹。
那群人也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过来。
其中一人不屑嗤鼻:“若你随意点了这街中一人我倒是信了,可你说是她给你的,唬谁呢?那步摇和玉镯明明就非你等人可有,还不承认是从何处偷来的,我便送你去官府查办!”
我衣着简朴,没有金银首饰,的确看起来并非富贵之人。
但这祸真真儿是因我而起。
我甩开岑儿的手,朝前一步:“是我给他的,我是陶……”
话没说完,一只手从我身后捂住了我的嘴。
我冷汗一落,才要挣扎,余光却见一道熟而不熟的身影从旁走上前,立在与我身前相距几步的位置,以侧背向我。
日光从他侧脸轮廓之处倾斜入我双眸之中。
若我此时目中有光,大约是因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和李思睿竟有三五分的相似。
李思睿啊李思睿,那个让我从入大学第一日便开始心心念念的男孩儿,他的名字在我口中咀嚼了千百万次,他的轮廓在我指尖临摹了一遍一遍,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我心中余音绕梁。
也不知是否是那落日余晖太过灼眼,我站在那里,双眼生疼,眼角润湿而滑落了一滴泪。
不幸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从未哭过,甚至在午夜梦回思念家人似疯似魔时也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崩溃,因我知晓哭泣只是徒劳,还不如先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再寻找回去的方法。
可人的意志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溃败的。
岑儿担忧地扶住我。
那群人放开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走了上来,与他对立相持。
我想他大概难以全然脱身了。
我一把擦去眼泪,正想出面阻止,那群人中某个领头的大吼一声,抬起拳头便直面朝他使去。
他轻巧偏身挪步,避开那拳,再是迅速闪身掐住了那人的后颈,往旁一甩,那人竟被他像小鸡一样地狠摔在了地上。
众人愣住。
岑儿差点尖叫出声,我也惊讶地捂住嘴。
剩下那些人倒也懂得趁势落篷之道,见他出手迅疾而游刃有余,并非什么泛泛之辈,便连忙收了手,扶起受伤那人,小声嘀咕着离开。
我朝着他们背影喊道:“把玉镯和步摇还给他们!”
他们背影都有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甩到了妇人手中,搀着男人往回走。
而我的两度救命恩人却是又蹙上了眉,轻声道:“你赠他们东西,实则是害了他们一家。”
我不解抬头:“为何?”
“古圣人言,‘德不配位,必有殃灾’,金银于人,亦是如此,”他说,“方才那些人如何得知他们手中有玉镯步摇,无非是忽而天降横财,忍不住人前露财,而他们身处之地,众人皆贫,难保没人眼红嫉妒。”
道理我是听懂了,也急了起来:“那我再问他们追讨回来?”
“那你又去那些眼红嫉妒之人有何差别?”他嘴角扬了扬,但并无嗤笑之意,“或许更会令他们迁怒于你。”
绕了半天,说白了,我便是起初就不应馈人以如此贵重之物,大约几两银就足够表达心意了。
我懊悔不已,双手用力敲敲脑袋。
而他立在我面前,抬手,从我还润湿的发丝上捡出一瓣海棠花瓣,拈花而笑。
“您心善,不必为此苦恼,若那家人命中有劫,那也无可避免。”
我脸上有些发烫,抬眼再看他的面容。
他双瞳之中,在日光之下泛有点点幽蓝,并不完全似南朝人。
来此时代已过了好几个月,虽才初次出府,但好歹我那病榻边来来往往过不少大夫,府上也有众多护院家丁,还有陶清濯二房长子次子、三房长子,男人嘛,我的确偷偷见过不少,但唯得见他的轮廓间有些不易明察的硬朗和英气,与这魏国男子共有的那丝温润气息大相径庭。
他避开我的目光,修长的指尖揉捏着海棠花瓣,像在把玩什么珍惜之物。
“你没见过海棠?”我问。
“我的家乡,没这种花。”
我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什么花语寓意之类的帖子,便随意道:“海棠似乎代表着游子离乡的断肠愁绪。”
他手中顿住。
我以为触到了他的什么伤心事,忙又换口:“或许是我记错了,大约应当是寓意着苦恋离愁、相思无果。”
“都不是什么好寓意。”
他笑,眼角迅速隐起了一些伤感,与我和岑儿拱手辞别。
……
府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与岑儿刚进门,岑儿便立马被老管家命护院给抓住,而我则被二房长子陶言和三房长子陶启一道送去了陶清濯面前。
“跪下。”
陶清濯语气平静。
可平静却才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征兆。
我虽不认他是父亲,但好歹也仰仗着他的权势才能在这个世界活着而不必去做苦劳,因此必然懂得借驴下坡。
更何况聂氏在旁已经哭成了泪人,我就算冷血,也受不住别人为我流泪。
我跪得格外端正。
陶清濯目光闪烁了一下,说:“罚跪足六个时辰方可起,三日内再抄写女诫一百遍。至于使女岑儿……责打三十大板,再卖去青楼吧。”
我脑袋嗡了一声。
陶清濯还真是心狠手辣啊,三十大板打下去,只怕岑儿已没了命,而就算捡了一条命,卖去青楼,亏他想得出来。
“父亲,”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掉出眼泪,“出府之事,乃是我强迫岑儿,她是无辜的,请您不要责罚她!如此,我跪十二个时辰抄写两百遍女诫来抵她的过失吧,求父亲不要打她,更不能卖了她!”
陶清濯未开口。
我憋一口气,狠狠把自己的额头磕在地上。
聂氏惊叫一声。
额头擦破,渗出一点血。
聂氏忙也跪在我身边,替我求情:“月儿要真是破了相,只怕也是无法向皇上交代啊!”
陶嘉月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大约也觉得该表现一下手足情深了,一人一句地也劝陶清濯三思。
我表演欲十足地再一头撞在地上。
这一次用力过猛,头晕眼花,大概都脑震荡了,身子一歪,倒在了聂氏怀里。
陶清濯站起身来,眼神里总有添了一丝担忧。
聂氏哭嚎,抱紧我。
陶清濯恐怕真的担心我会以死相逼、坏了他的青云之路,只得说:“罢了,罚跪就算了,休息一下,明日起抄写女诫。岑儿的话,就打她十板,以儆效尤。”
这大概是陶清濯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说完,他便气鼓鼓地吹胡子离去。
陶言和陶启围过来。
陶言说:“哟,真看不出妹妹你竟有这般魄力,居然说服了父亲。”
陶启皮笑肉不笑:“生了一场病,倒真与过去不同了。”
过去的陶嘉月,大约是个温柔娴淑大家闺秀,绝不会违命反抗,而我不是。
……
岑儿被打了十板,不至于死,但好歹伤筋动骨了,得养个十天半月,于是聂氏指了她身边的使女红叶临时来照顾我。
红叶扶我回屋。
屋门外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白瓷瓶和一张纸。
红叶拾起来,笑了笑,递给我:“是三少爷给的。”
那白瓷瓶是止血化瘀药,那张纸上工整地写着:“望姐姐早日安好。陶淳”
陶淳便是那三房次子,陶嘉月唯一的手足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