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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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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濯如今家有三房,大房聂氏唯得陶嘉月一个女儿。她本是个不受宠的正妻,但因陶嘉月那青鸾之说,地位无可撼动。
二房王氏先于聂氏嫁给陶清濯,育有两女一子,均年长于陶嘉月。两个女儿都已嫁人,儿子陶言是个好逸恶劳的公子哥儿,但本性不坏,放到现代,算得上一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酒肉朋友。
三房苏氏的长子陶启与陶言年岁相差不多,但却是扎扎实实地像极了陶清濯,心思城府只怕是比陶清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与我接触不多,可他每次出现,我都极担忧他和陶清濯一样觉出了我皮囊下的不同,此前说那句“生了一场病,倒真与过去不同了”令我浑身不安了好几日。
三房次子陶淳是我在陶嘉月这众多兄弟姐妹中最喜欢的一个。他比陶嘉月小着五岁,才是个刚过幼学之年的小孩儿,简单干净,极喜欢家里唯剩下的这个姐姐,也就是如今的本人。
……
红叶替我磨墨,我艰难地用毛笔抄写着女诫。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我的古汉语学得虽不怎地,但这两句还是能看懂。
可去他妈的!
我问红叶:“若我不抄写,陶清……我父亲会如何惩罚我?”
红叶答:“或许会罚您做女红。”
从小到大我也没穿针刺绣过,但就算把指头戳成蜂窝,也比抄写这些鬼玩意儿好。
我甩下笔,往卧榻一躺。
睡上三日,我再去学习穿针引线得了。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我交上了一沓空白宣纸,陶清濯眼角抽抽恨不得几鞭子抽死我,但也只能让红叶带我去搞搞刺绣。
陶清濯又说:“快到太子殿下生辰了,好好绣,到时候当做送他的礼物吧。”
我这才觉醒。
回到未来的事儿不能再慢慢推进了,若再过个三月半年的,只怕我非得嫁肖琸不可了。
陶清濯的算盘打得噌噌响。
……
在我绣废了第二十块布后,红叶叹气,提着灯笼去库房取新的绸缎。
我把这二十块布捆在一起,浇上烛油。鬼鬼祟祟地溜出房间,用蜡烛将布点燃,扔进院中一丛灌木里。
灌木丛立马燃起熊熊火焰,火势顺风,一路烧去了那围墙之下。
不远处的海棠树枝丫上,已盛开的花如妖冶火焰,未盛放的骨朵儿灼灼,被火光映得如同一簇簇小火苗。
我很不合时宜地在脑中闪过一人从我发丝间取下海棠花瓣的画面。
不,这只是因他侧脸有几分相似李思睿而已。
我要回去,回去就能见到原装正版的男孩了。
……
我埋伏在了池塘附近。
看守池塘的那群护院终于觉察到府中失火,嚷嚷声顿起,众人立马冲向火场,大声招呼救火。
我背离人群,狂奔向池塘,一秒都没迟疑,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
水淹没了我的视觉听觉,身躯往下沉。
只有我的触觉仍灵敏,冰凉的水激着我浑身皮肤,我觉得冷,但也执着地屏住喘息而不浮出水面。
身后有光闪现。
我急忙转身,脚下蹬了蹬,抓向那光。
光还是消失在我指缝间。
我知道我还在原处,没回到来的地方。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我开始感到身体无力,脑部缺氧而意识变得稀薄,头晕目眩,以至于被我克制住的强烈求生欲开始沸腾。
我不幸吞了口水。
喉咙开始有了剧痛和撕裂灼烧感。
我没能回去,此时只是本能地想活下来。
但被冷水浸泡和缺氧已令我手脚懈了所有的力,我费尽我作为国家二级运动员残存的全部力气,脚上蹬了一下,身子向上浮去,口鼻出水,迅速换了口气,可却后续无力,又再沉入水里。
如有漩涡,席卷沉落。
意识脱离了我的躯体。
到底是找错了回去的路,不幸便随手葬送了一条命。
迷糊中双眼微睁,似有见了一道黑影游向我。
我大约是真的产生了临终幻觉。
幻觉还是那般,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环入怀里,往水面浮去。
我靠在他身前,取到了唯一一点暖,之后便什么都不知了。
……
我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正午。
聂氏哭肿了双眼,红叶不停地劝着她。
岑儿也带伤来看望了,时不时摸泪。
几人见我终于睁开了眼,呼朋唤友般地把陶清濯和我那三个兄弟也给叫了过来。
陶言一脸不正经,先开了口:“我的好妹妹这是为何般啊?夜里放火跳水,多不想活啊?不就是抄书做女红,至于吗?”
陶启脸色沉沉地站在陶清濯身边,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不知在想什么,我只能避开与他们目光相接。
只有陶淳担忧地坐在我床头,问我身体何处还有不适,又问是否饿了想吃东西。
我暖心地揉揉他的头发,摇摇头。
一阵融洽的关怀问候之后,陶清濯让所有人离开了屋子。
他负手而立,日光被他挡在了身后。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语气平淡地说:“那池塘,我叫人永久填埋起来了。”
“你……”我想起身,据理力争一下。
可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理。
这整个府邸都是他的,我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都是仰仗着他,我又有什么能争的。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我能读出的情绪,声音依旧慢条斯理:“自从几月前你不慎落入池塘,我便觉得你醒来后似有古怪,想来是那池中水有坏人心智的异象,封起来,是为你好。”
让我无法回去,就是为我好?
我眼睛酸肿。
陶清濯未正视我,轻咳了一声。
一人立马从屋外入内,隔着屏风,我只能看见他的影子。
我自是记得他。
可他为何会在此,为何会……
……
“今日起,他便是你贴身护卫,”陶清濯说,终于挪动了脚步,离我不过一步之遥,我甚至能看清他眉眼间的每一丝算计和阴毒,“直到你嫁入天家。”
我站起身来,抬起头,瞪着他,一字一句咬牙说:“我,不,嫁!”
太子肖琸权倾天下是真,长得好看是真,对陶嘉月的感情是真,但我是陶佳悦,不是太子太傅陶清濯的女儿,不是肖琸青梅竹马的对象,不是要任人摆布婚姻大事的木偶。
即使我无法再回去,我也不想成为他挑衅风雨的棋子。
“很好,曾经我女儿恨不能立马及笄而入东宫,如今我的女儿却是这般有意思……”
陶清濯终于动了怒气,单手掐我的下颌,力道颇大,我疼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倔强不投降,咬着唇,继续冷冰冰地看着他。
“很有趣,”他说,“那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
陶清濯的的确确动了杀念。
我的心防开始瓦解崩溃。
我再倔强固执刚烈,也只是不想被人摆布命运罢了,而不是想死。
要是死了,我还怎么能回去,还怎么能再见到爸爸妈妈,再见到李思睿。
我下学期就大四了,我想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这样以后可以照顾爸妈。
我还想在毕业前跟李思睿表白,我曾想他若拒绝了,至少我不后悔错过。
可如今这算什么事,不是错过,更谈不上失去,我这情感犹如跌入深渊或飘于云上,不知何去何从。
我眼泪滑落,落在了陶清濯手上。
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松开我,才想说什么,老管家也已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称太子肖琸来了。
我估摸着陶清濯也未料到肖琸会在这时前来,眉角动了动,才又看着我,说:“既在我府上,是生是死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陶清濯有一百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不想下场凄凉,便老老实实地说你该说的话,做你该做的事。”
说完,他绕过屏风,出了门,想来是去迎肖琸了。
……
红叶嘱了屏风外我那贴身护卫候在了门外,然后替我梳洗换装。
我整理好情绪,坐在镜前,由红叶替我梳着发髻,目光却没有一秒离开门外那影子。
我在那影子上寻找着李思睿的幻象。
影子一动不动,沉默得像一尊塑像。
仿佛那个两度从水中救起我、从我发丝上摘下海棠花瓣的,是另一个人。
不一会儿,肖琸的身形也映在了窗上。
我收回目光。
红叶忍不住说道:“大小姐,曾经您很喜欢太子殿下。”
“人会变的。”我淡淡回答。
我看着镜中的人儿,秀丽脸蛋灿若春华,雪肤泛莹,眸子清亮,乌云长发恰如其分地挽成垂髻,简单干净又不失有一丝及笄之后的成熟风韵,确让少女气息隐约更甚。
但张脸,的确足够令太子迷恋,也的确能那救我之人初见时失神。
可这张脸是陶嘉月的。
而我陶佳悦不是这个模样。
我不如陶嘉月这般天香国色,也和艳美无关,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不难看,是路人中都不会被多看一眼的。我认真生活认真学习,没有大富大贵白日飞升的幻想,只想脚踏实地地成为万千人中普通平凡的一个。
红叶替我簪上步摇,叹口气:“但太子殿下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