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11、第 11 章

　　肖琸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只得顺从由着他，再故意带他往前院假山石处游荡而去。

　　“阿月，即使你记不得我俩之间的感情，但你相信我，大婚之后我定也会好好照顾你，让你重新爱我。”肖琸说。

　　这情话令我不禁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可他捏得紧，我挣扎无果，反而是脸上涨红，尴尬地看着他。

　　“既然我们大小姐不愿太子殿下牵着，还请殿下自重。”

　　身后传来了陈疏安的声音。

　　肖琸讶异回头。

　　陈疏安恭敬揖礼，又道：“殿下，大人命我保护大小姐安全，小的自当不辱大人嘱托。您与大小姐虽已有婚约在身，在毕竟大礼未成，大小姐依旧还是太子太傅府中人，大小姐不情不愿之事，还望殿下谅解。”

　　陈疏安的头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面容。

　　而我本也以为肖琸会大发雷霆，却没想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才又笑了起来：“你叫陈疏安是吧？”

　　“是，殿下。”

　　“你说的没错，”肖琸应着，再换回头来看我，“阿月，方才我才说要让你重新爱我，自然应该考虑你如今的感受，没关系，岁月漫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你有很多时间，但我可没太多时间了啊。

　　毕竟距离大婚不到一个月了，若如在此期间我不能顺利回去，我大约真的只能与肖琸在东宫培养感情了。

　　与其是肖琸，我倒宁愿是……

　　我斜眼瞅过陈疏安，又迅速收回目光。

　　肖琸又说：“阿月，陈疏安是太傅给你找来贴身护卫，我相信他必是极信任他，如你不介意，待我们大婚后，我便将他调入东宫，继续左右保护你，如此，你便能多些说话的人，我也能放心了。”

　　我微微吃惊，悄悄去观察陈疏安的反应。

　　若是旁的人，有此殊荣，只怕已要拜天谢地了。但陈疏安却只有一脸的疏离和淡然，连谢恩都没有，嘴角挂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

　　我说不出他那点笑意究竟是什么意思，肖琸这番话，就像是在他的意料中，又像是在他的计划内，如同花开花谢一样自然。

　　但话说回来，肖琸此人放到任何朝代，哪怕是现代，也绝对是最佳老公人选。位高权重，帅气多金，还如此温柔体贴，陶嘉月的人生真是开挂了。

　　只可惜她成了我，我成了她，我不愿承受她的人生。

　　当然，我表面功夫做的也是极好的，对肖琸的理解表示感激后，说：“多谢殿下理解和关怀，不如我陪您去前院走走吧？”

　　我说话很是客气，肖琸纵是心内有苦难言，但毕竟得到了回应，勉力挤出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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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的假山平地拔起两三米，堆砌在一丛花草间。

　　我站在肖琸旁，抬头望了望那假山，又跨进花草丛。

　　肖琸惊诧，唤了我一声。

　　陈疏安则已拦住我：“大小姐，小心里面有蚊虫蛇蚁。”

　　我笑：“若有的话，你再来帮我赶走。”

　　说完，我已双脚踏入其间，走朝那假山石下。

　　肖琸和陈疏安无奈，只得随在我身后，也走进了花草丛中。

　　假山下有空洞，可容一人弯腰俯身进入。我钻了进去，觉得狭窄，连转身都显困难，不由自主地抬了一下头，猛地撞在了头顶石壁上，疼得我蹲下身来，捂着头哼哼。

　　这不蹲则已，一蹲下来，便听见了脚下铺就的石板底下，有隐约可闻的水流声。

　　陶启诚不欺我，明日奖励他一只大鸡腿。

　　这水流声似乎还有些湍急，水势较大。若我判断无误的话，我从此处跳下去，不会有触底碰礁的生命危险，而按照我所绘的那京都水文图，我也只需闭气不超过一分钟，就可以重见天日了。

　　我再四下扫视过去，看到石板边缘有磨损后的痕迹，留出了不甚明显的缝隙。看来还需要找一根坚实的铁棍儿，再好好利用一下杠杆原理。

　　我激动地站起身，又是一不小心地撞到头。

　　这次撞得比方才严重了些，我头晕眼花，望着站在假山石外的肖琸和陈疏安，都看出了对影成三人。

　　陈疏安有些失措地朝我伸出手。

　　而肖琸也连忙来牵我。

　　陈疏安忙收回了手，如往常一样，将手掌放在了剑柄上，稍稍收紧五指，眉目也因而微微显得紧绷局促。

　　我晃晃脑袋，没有接下肖琸的好意。

　　在确定自己不会倒下后，我才钻出了假山，对两人笑：“我无碍，不必担心。”

　　陈疏安紧绷的脸部肌肉像是松了下来。

　　肖琸也长吁出一口气，歉意笑道：“阿月，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伤。”

　　又一句浓情蜜意的表白，我尴尬得笑不出来了。

　　肖琸只能换了话题：“这假山内有什么，你那么好奇？”

　　我正襟道：“殿下，您从皇城出来许久的话，会否想念？”

　　“自然会。”

　　“可会想要回去？”

　　“那是当然，”肖琸莫名其妙而又认真答着，“谁人不念家中一切。”

　　我颔首：“我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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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疏安伤势已妥，我夜半溜出门，虽少了两个护院，但陈疏安给我的压迫感却比两人更甚。

　　我溜达到那已经填埋上的池塘，随意踮脚踩了踩。

　　陈疏安不语。

　　我又再晃悠到前院假山石处。

　　陈疏安在我身后轻声言道：“此处究竟有何关窍，大小姐一日之内竟来了两次？”

　　我嘿嘿笑，只能假装不经意地游荡回头。

　　我站在海棠树下，望着满树殷虹在月色下已逐渐显出零落之姿的海棠花，心里默默算着何处才可寻来坚硬的铁器，用来撬开那石板。

　　琢磨之时，身后晃过一盏光亮。

　　我回头，见陈疏安抽出了腰间长剑。

　　他走到我跟前，却没正眼瞧我，手中长剑如鸾跂鸿惊，卷起风影，树枝上海棠花瓣纷纷落下，宛如群蝶。

　　“啊……”我惊叹这月下乱蝶的场景。

　　他伸出手，接下一掬花瓣，握在手心。

　　我灵光乍现：“你那剑，能借我玩玩吗？”

　　陈疏安一脸不解。

　　我又说：“要不你教我耍剑？或者你能给我订做一把剑吗？”

　　“有小的一直左右相互，您不必舞刀弄枪，”他说，“何况太子殿下也承诺了，您出嫁后，我仍能于东宫内保护您。”

　　他说此话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和这夜色里来来回回拂过海棠枝头的风声，融为了一体，有一种春色将尽、余红遍地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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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岑儿给我送来了一把短剑。

　　很短，只比我的手掌长出几公分，根本没法用来撬石板。

　　只是此剑玄铁如冰，做工精致，我把玩了好一阵，心下喜欢，问岑儿道：“哪里来的？”

　　“陈疏安让我转交给您的，”岑儿说，“说是给您做防身用。”

　　我看着窗外陈疏安的影子，笔直挺立着。

　　我才想出门向他道个谢，聂氏与红叶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我连忙将短剑藏进被褥间。

　　红叶手中端着火红嫁妆。

　　我怔了怔。

　　“试一下吧，”聂氏说，“离大婚还有半月，若有何处需要重新缝制修改，也还来得及。”

　　红叶与岑儿服侍我穿好了衣衫。

　　凤冠霞帔，好不招摇艳丽。

　　我甩了甩长袖，望着镜中这张本不属于我的面容，竟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奇妙情绪，仿佛陶嘉月这张脸天生就与我是相融与共的，陶嘉月即是陶佳悦，陶佳悦也就应当是陶嘉月。

　　这种忽如其来的想法令我一瞬间感到眩晕和不真实，脚步错乱，踩到了裙尾，一个不稳便朝旁边跌去。

　　岑儿惊叫，根本来不及上前扶我。

　　与这一声惊叫与房门轰然推开声几乎是同时的。

　　在我以为我必然摔个狗啃泥的时候，已被人温柔而稳稳地搂住。

　　他身上有淡淡海棠花香，落入鼻息，如梦似幻。

　　岑儿捂住嘴。

　　红叶有些不安地抬眼去看聂氏，聂氏的脸色瞬间白了。

　　我局促地从陈疏安手怀抱中爬起来，踉跄回退。

　　不知是嫁衣映红了他的脸，还是他真的羞怯了，我从未想到这个向来寡言的男子竟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眉头蹙成了峰，也咬紧了双唇，眼中有水波流转。

　　而后，他朝聂氏弯下腰，牙间挤出没有任何情绪的话语：“夫人，小的愿领罚。”

　　“啊？”我张大嘴。

　　“去吧。”聂氏揉着额角。

　　“不对吧，为什么啊？”我跳到聂氏面前，“他刚才不是故意闯入我房间的！”

　　“大小姐，但他毕竟是未经准允就进来了，按我们府中规矩，本就该罚，”红叶道，“您将嫁入天家，要知宫中规矩更严，到时候您若要包庇哪个下人，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想看陈疏安被罚。

　　我看着陈疏安，看到他的脸上，上次被鞭打过的痕迹还隐约可见。

　　上一次是因为我，这一次还是因为我。

　　我在聂氏跟前跪下：“下人也是人，陈疏安不过是恪尽职守为了护我而已，如果这都要受罚，今后府中还有谁愿意全心全意地做事？”

　　陈疏安站在我身后，我虽看不见他，但我能感知。

　　似乎能感知他一直都在那里，不会走远，不会离去。

　　某种心安蔓延全身，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我又说：“如果方才陈疏安没有护住我，你是不是又要怪他没尽职尽责呢？”

　　聂氏脸上肌肉都开始颤抖，指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站起身来，还想再恃理不让，再下一城，却听陈疏安对聂氏道了一声“小的告退”，步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