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千秋·胭脂泪》海飘

4、万丈红尘

　　记忆一旦打开，便如洪水泛滥不可收拾。
　　夜间无法入睡，脑海中盘璇的全是碧海伤痛的双眸和他那冰凉的一吻。
　　那样淡然的一个男子，便是她前生的至爱？尽管他配合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他张淡然的脸却始终没有太多的感情，唯有那双眼睛偶将他深藏的情绪泄露。
　　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于无痕……
　　那是多少年前谁曾淡漠地跟她说过的话？千年前，无尘山上，古松下，那个吹箫的男子已是前生的回忆……他要了断，她便了断，从此与前世划上句号，她既已再生为人，为何要被前尘往事纠缠不休？她的心里，只能有一个人。
　　“晚花。”窗外有人叫她，声音低沉。从纷乱中挣扎起身，双手推开窗户，一个中年男子立在半空中飘飘浮浮。青衣随风摆动，长长的发丝和眉毛纠缠在一起，仿若神仙在人间。他那清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灵魂。这种清冷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怕他。垂下眼睑，不敢看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听到他淡淡的说：“为何不与碧海两断？他只差一步，便可升入仙籍，你毁他二千年，难道还要再痴缠下去？”
　　“不是！”晚花开口解释，急切的看他一眼，又被那种清冷吓的再次垂下首，低声说：“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我只想跟着缕枫，我也没有纠缠碧海公子，没有过……”声音越说越低，四周似乎弥漫了一种冰冷的空气，将她层层包裹，呼吸都渐渐困难起来。
　　“那将碧海的一丝地魂还来！”伴随他那冷冷的话语，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了生命一样，拼命的挤压她的身体，四肢疼痛，骨节啪啪作响……碧海的地魂？为什么要他的地魂？又怎会在她的身上？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修仙之人三魂七魄聚齐方可飞升，碧海徒儿为保你魂魄不散，将地魂抽与你身。如今你既然同意两断，便将他地魂还来！”他字字敲人心尖，语气却是那样的清冷淡然没有一丝感情。晚花被气流挤压倒地，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缩卷的身体，痛苦的呻吟。
　　“师父！”“晚花！”二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响起。缕枫双掌发力推散清水仙人的气流，将晚花半抱起来。
　　碧海于半空中跪在清水仙人的面前，双目却担忧的望向晚花。
　　“孽徒！你为何仍放不下！”长袖闪过，碧海被他从空中打落，摔在地上，他立时又面向清水仙人跪下：“碧海求师父重收晚花回清水门。”
　　“妄言！”清水仙人长袖再次闪过，碧海雪白的纱衣如白云翻滚，人已被弹出十米外。缕枫扶着晚花站立起来，看着这位传说中的清水大仙，据说他已修仙三千余年，四大皆空，无情无爱无恨无怨。
　　“大师可否就此罢休？”缕枫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清水仙人盯了他一会，才冷淡的说：“玉水仙人不要一错再错才好，若是再不回山，恐怕千年道行将毁于一旦，坠入轮回，永世不得翻身。”缕枫淡淡一笑，牵着晚花的手微微用力，“情缘未了，时机未到。”晚花迷茫的双目在二人间巡视，不明所以。清水仙人忽然双袖扬起，一股清冷的巨风铺天而地的席卷过来，缕枫抱着晚花纵身跃起，穿过层层天风，立在半空中，与他对视。
　　“青露！”清水仙人唤了一声，电光闪过，一柄雪亮的长剑立在他左边。他双手合什，张口低低念出剑诀，那柄青露如脱兔一般直刺二人。缕枫上前一步，挡在晚花身边，双臂向天挥起，划个半圆落下，掌中汇起二股水流，如决堤之水尽数涌向青露。
　　白衣翻滚中，碧海已将晚花挟腰抱起，忽然脑后一股啪啪水流之声，他翻出袖中长剑反手劈向身后。血腥之味弥漫开来，天水哗哗落到地面，带着那鲜艳刺眼的红！
　　那使用隐身术藏在水流后的清水仙人双目怔怔的望着碧海手中的长剑，水流散去，他的身体渐渐清晰，鲜血从心窝处汩汩流出，顺着他青色的纱衣流落下去，仿若天空下了血雨。他的目光顺着剑柄看向自己的心窝，又从剑身上看向剑柄，那只握剑的苍白的手在颤抖。白衣已沾染了血污，那张年轻妖艳的脸庞已血色尽失，睁着双目吃惊不信的望着自己的剑尖。突然长啸一声，将长剑拔出，扔了出去。接住清水仙人下垂的身体，眼泪扑扑滑落：“师……师父！”清水仙人青紫的双唇张开，视线只是停在了他的脸上，还未说出一个字，身体便化作点点星光，飞入天际，列入那芸芸的闪亮群星之中。
　　碧海用冰冷的手捂紧了滚烫的额，感觉心中如同被千万把刀搅拌着，割裂成碎片--那种真实的痛楚的感觉，已经将近千年没有过。
　　那时候，他只是想和所爱的人永远相伴，为了那个“永远”、他们舍弃了凡世。然而，求得了“永远”，却被那样的“永远”磨灭了心中最初的一点执念。
　　晚花曾经对他说过，如果知道修仙最后的结果是变成这样，她根本不会和他双双摒弃红尘中荣华权势，不惜一切地割断尘缘入山修道。她所求的，根本不是这样淡漠的永远！
　　如果说一切贪嗔痴妄都是空，一切色相都是假，那么为何他依然无法抑止如今这般涌上心头的、切切实实的愤怒和悲哀？
　　静默了许久，一双纤手握住了他的。他将手的主人猛然拉入怀里，紧紧的抱着。
　　晚花没有挣扎，冰冷的怀抱里，绝望如火般燃烧。一瞬间晚花忽然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眼前一片空白。
　　“晚……花。”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缓慢的，一字一字的说：“原来千年的修炼竟是一场空……从红尘中的痴恋，再到无尘山上的千年修炼……最终的最终，前尘往事如烟逝，我们竟然是相见不相识……
　　千万年中遇到千万人中的你，本是上天的恩赐。然而我太贪婪，想要于你永远的相守。本以为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彼此都明白内心所想，只要能修成仙道，永远相伴，与天地同寿。可是在那样的沉默岁月里，我们之间却越走越远……如果没有你，飞升仙籍的我，还会是我自己么……”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放开了怀中的晚花，繁复空茫的思绪再度将自己湮没，他苦苦思索，却无法得出答案。抽出腰间长萧，清幽的乐音响起，和着那样绝美的笑容，响彻九天。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平平的后退，直至十丈外，忽然红光一闪，漫天的血雨散落，长萧从指间滑落，坠入凡间，啪的一声摔为碎片。
　　“碧海。”她低唤。双眼紧紧的盯着他惨白的绝世容颜。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晚花，我不该带你投入仙道，因为凡人根本无法堪破红尘，”凄美的一笑，点点莹光从身体内飞出，不舍的目光盯着晚花滴泪的脸庞：“来生，我会循着那丝地魂，回来找你……”淡淡的不舍化入风里，身体已化为那闪亮的光芒飞入星空，盘璇许久，静静的停在清水仙人的旁边。
　　“他是在忏悔吗？他要永世陪在师父的身边祈求原谅？”晚花迷茫的声音嘶哑低沉，举首望着那遥远的星空，那松柏中吹萧的男子再也不见，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