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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窗外隐隐丝竹鼓乐之声,传入稀薄听觉之中。
      紫英昏迷时也曾几次挣扎着睁开双眼,依稀察觉自己所在乃是一处房屋之内,此时模糊视线渐渐清晰,才看清自己身处环境——松花绿锦被褥,暖黄顶账,一室药香。
      房内淡淡水声,透过床边垂下的葱色幔帐,隐约可见一名高大男子立在桌边。
      虽然全身骨骼寸寸如碎裂,想要挪动一根手指也不能,紫英心中却并不惊慌,只是勉强侧了侧头,微弱叫道:“玄霄师叔……”
      男子并未回头,只是淡淡说道:“不要动,躺着便好。”
      紫英耳听床帐之外脚步声响,继而一只修长手掌拂开帐子,玄霄一手撩起他散落发丝,以温热毛巾擦拭他颈项肩窝。
      紫英睁大了双眼,望了玄霄片刻——那人扎了长发,挽起袖子,脸腮、颈下还有溅落药汁残存痕迹,雪白衣襟上更是大片灰黑污渍。他自识得玄霄以来,那人向来服饰齐整、气度从容,从未像此刻一般,衣着邋遢狼狈。
      玄霄脸色倒很是从容平淡,见他凝望自己,伸手掌微微摸了摸自己右脸,“刚刚灌你喝药,似乎喂得急了……”
      紫英茫然了片刻,才明白他竟是被自己吐出汤药喷了满身,苍白无血的脸不由涨得通红,窘迫低声道:“我……”
      他习惯地要说失礼,然而那时二人四目相对,紫英自觉这样说话实在怪异无比,嗫嚅了几下,终究默然。
      玄霄却不理会他内心的波澜翻腾,只是自顾握了他手腕,二指摸了摸脉搏,皱皱眉头,“我并不精通医术,这几日只是为你调和望舒寒气,你的内外伤势,还是请京城的医生诊治,这几天来,似乎也未见怎么好转。”
      紫英勉强笑了笑,“师叔不必忧虑,我自己开一张药方,很快便好。”
      他说着要坐起身来,然而下腹一阵钻心疼痛,几乎令他闭过气去,一时之间,只能紧紧抓了被子,急促喘息。
      玄霄按住他肩头,“你说,我记。”
      紫英头晕几欲呕吐,眼前发黑,又喘息了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有劳师叔。”
      当下他说出药方,玄霄以纸笔一一记下,坐在床边给他读了一遍,问道:“可有缺漏?”
      紫英却并没答话,只是有些入神地看着玄霄手中墨迹未干的雪白宣纸,轻轻说道:“你……你的字,真好看。”
      那一张白纸上,淋漓写满的都是些黄柏生地等药材名目,玄霄一笔飘逸行草,风骨遒劲,极是美观。
      年长男子见他连伤带病,居然还有心思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由得展颜一笑,柔和说道:“这算得了什么,你睡罢。”
      紫英甚少见到玄霄欢颜,这时也不由得嘴角微现笑容,他望着那人转身往房门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在后挣扎喊道:“师叔!”
      玄霄一手扶门,回头道:“怎么?”
      青年清秀面孔倏然涨红,喉头蠕动了几下,低声说道:“别——别这样出去。”
      玄霄望了望衣上污渍,皱眉转过身去,紫英只听见一声门响,随着清淡笑声,那名男子已然潇洒出房去了。

      紫英望着门口,有些怅然。想到若在从前,玄霄待他绝不会如此温柔,只觉自那日变故,这名男子身上隐隐有了极大变化,然而究竟怎样不同,又说不十分清楚。他这样呆呆愣了一会儿,才闭上了眼睛。
      玄霄离去,房中便只余他一人,青年逐次回想昏迷之前所遇灾厄,渐渐明白自己处境。
      “原来……是师叔及时赶来救下了我。不知怎么如此凑巧,若再晚片刻,想必我已死在龙神手中了……”
      紫英从六岁起始,就受师长严厉教诲,行事对道义二字极为看重,因此他心中仍然很是介意龙王所言“蛟龙生水乃是天理平常,汝怎敢以人因之受害为缘由,便擅定生死”之语,左思右想,内心仍是隐隐愧疚,黯然思忖道:“我……做这件事终究是怀了私心。琼华升仙戮害无辜固然不该,然而我这样以惩处奸恶为借口,满足一己私利,是否与其异曲同工?”

      他胡思乱想,心中越来越是沉重,直到玄霄回来,才稍微放下这些心思,抬眼看向那名男子。
      除去熬好的汤药,玄霄也从客栈厨房叫了米粥,拿汤匙调了,扶紫英坐起靠在床头,一勺勺喂给他吃。玄霄一生之中,从未如此操劳照料别人,因此做起这些事情,未免有些生疏,紫英看在眼里,心中便更是有些不好意思。
      “师叔……”
      咽下一勺米粥,紫英垂目说道:“那夜幸好你及时赶来救我,不然,大概我便要死在五雷法之下了。”
      玄霄听了这话,面上显出一丝疑惑之色,长眉微挑,却不说话。紫英低头继续道:“然而龙终究是海中神灵,我激怒了它,很是不妥……不知师叔和龙王交手了么?”
      玄霄眼眸微张,一时间以极为复杂深邃的目光凝望面前青年,良久,才以冷彻声音淡淡开口:“我已杀了它。”
      紫英身躯一颤,失声道:“什么?”
      玄霄唇角微挑,“怎么,你以为——我太过残忍无情?”
      青年略微失神,终于轻轻摇头,“不……不。是我,我终究还是有不对之处。”
      玄霄看着他怅惘失落的神情,微微扬了下巴,语声清淡傲然,“——就算举世皆非,我又怎会在乎。人非圣贤,这世上的得失对错,究竟有谁能分清楚?”
      他神态之中,并无狂妄之色,然而一股沉如渊岳的睥睨气魄,令紫英心头一阵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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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玄霄在房中闭目入定,紫英一人在榻上休憩。他伤势颇重,花费很久时间才渐渐入睡,只是心思不够宁静,朦胧之中,便是旧人旧事纷蹋入梦。
      先是梦见宗炼逝世,继而又是琼华之祸,天河眼盲。然后是与菱纱死别——梦中百年孤寂,仿如步行在灰白一片的荒野,渐渐看见远方一点光亮,似是人影翩跹,走近了却又是白衣男子——
      赤发红眸,额间火纹狂乱,玄霄手持望舒,白衣渐染血迹,身躯缓缓倾倒——蓦的一股鲜红火焰涌上,吞没一切。
      紫英梦中大声呼喊,极力追赶,却只觉得地转天旋,人已惊醒过来。
      他牙齿咬紧下唇,只觉得全身一股冰冷寒气不住窜动,极为难受。然而想到玄霄守剑炉本已消耗甚剧,这些天来为医治自己又颇多损耗,因此只是微微蜷了身体,闭目忍耐,并不想惊动那名男子。
      然而羲和望舒血脉相连,他气息紊乱,玄霄便有所觉察,本来垂目静坐的男子凤目闪动,起身来到床边,一手探探紫英的额头,继而撩起被褥,倾身把他抱在怀里,手掌揉抚他身躯各处。
      “……你身上不适,怕是很难入睡,我倒是疏忽了。”
      玄霄这样淡淡说着,轻轻扶了扶紫英头颈,令他在自己肩头可枕得稍微舒适。
      紫英半昏半醒,只觉那人胸膛双臂环绕之下,一股淡淡的茶药香气萦绕鼻端,同时暖意盈盈,原本攒刺脏腑的冰寒气息便消失不见,很是舒服。半晌,才睁开眼睛,低低叫了一声:“师叔。”
      玄霄嗯了一声,手掌在他脸颊上贴了一贴,只觉仍是冰凉。男子微微呼吸数口,炙阳诀再提升一层,登时全身发出淡淡红光,散下发丝也渐渐变成赤红之色。
      黑夜之中,紫英看着玄霄容貌变化,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那人平和言道:“羲和之力发挥到顶峰,原本就是如此,你不必害怕。”
      紫英一手轻轻握着玄霄腰间衣带,低声说道:“不……不,我已好得很了,师叔你不必再如此劳累。”
      玄霄笑了一笑,低下头来,毫不闪避地望着紫英眼睛,俄而极为严峻地说道:“从此之后,望舒只认你一人为主,你人剑相合之术亦可发挥至顶峰。然而凡人肉躯多半无力承受望舒霸道力量,你需加倍小心,以免走火入魔。”
      听到走火入魔四字,想到宗炼手记中关于望舒之主冷酷残忍的记载,紫英心中猛地一沉,低声问道:“望舒认我一人为主……师叔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人在剑在,休戚共之。”
      玄霄手掌按上青年背心灵台穴,一股柔和绵软内息,缓缓在紫英体内游走,“你若身死,望舒随之毁弃。”
      “!!师公手记中从未说过此事!”
      “……何必奇怪,羲和与我,亦是如此。”

      紫英身体微微一阵颤抖,想到自己与望舒关系,竟然已至此地步,不由隐隐有些畏惧。然而想到自己曾发誓必要寻找方法,破除双剑反噬恶果,心中便即释然,长长松了一口气,身躯松弛下来。
      他这些反应,玄霄一一看在眼中,只是嘴角微挑,并不置评。

      黑夜之中,两人安静相拥依偎,窗外偶尔乌啼虫鸣,很是寂静清幽。
      玄霄注目怀中青年,发现对方并无睡意,只是微微睁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开口问道:“你心中有事?”
      紫英给他问到,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只得慢慢摇了摇头,忽而头顶微微一暖,原来是玄霄轻轻抚了抚他满头似雪长发。
      那时,紫英只觉那名年长男子虽是冷冰冰的深不可测,其实待自己却极是细致温柔。琼华一派之中人人以礼自守,自师公宗炼去世,他被视为门派栋梁,言行便更要矜持谨慎,因此自年长以来便从未与人如此亲近。此时倚靠着玄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极为深重的依恋之情。
      他长年修持,心境清莹似水,然而此刻一丝温情扰动,自己竟然毫无惊觉。紫英缓缓放松了身躯,脸颊贴在玄霄颈下,感觉身后胸膛随着那人悠长呼吸缓缓起伏,很是恬然舒适。他不觉伸出仍有些无力的右手,指尖轻轻抚摸玄霄垂落在床的衣摆大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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