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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初时,紫英只是大睁着一双冰澈眸子,呆呆望着玄霄,片刻之后,猛然退后了半步,脸色苍白过后,又泛起大片潮红,侧过头去,窘迫异常。
      玄霄轻轻伸出一手示意他不必说话,冷邃眼眸之中,泛出浅淡嘲弄。
      男子嘴角笑意如水翻轻波,圈圈荡开,轻吟道:“瑶宫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
      紫英顺着他视线向自己身上看去,目光正落在腰间一晃一晃的鹅黄剑穗之上,霎时如同触电一般,全身僵直。
      ——夜风冷冷撩动他如雪白发,青年惊觉湖面朦胧的夜雾竟然寒冷如斯。
      并非不曾心动过,只是从不曾开始,亦不必问结果。
      他帮天河给菱纱砌墓。
      那纯朴至极的青年郑重抱起少女身体,紧紧闭着双唇,严肃地放入他精心垒砌的墓穴之中。
      那是初雪的冬日,天际灰云低压,紫英带着浅淡抑郁,深深凝视着久久扶碑不动的云天河。那名青年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吐进郁积胸臆之中的迷惑一般,自语说道:
      “……爹说过,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是要死的。”

      那是一百年前的某个清晨。而百年后的此夜此时,紫英自问已然寡淡如草木的心中,却从没觉得世上还有什么说话,比这更令人不忍卒听。
      夜雾中船随波荡如烟水深处,玄霄宽袍大袖,背负双手,飘然立于小舟梢头,神容冷彻如仙,向着他一伸手。
      “……慕容紫英,我问你,你这一生之中,是否从未亲手取人性命?”
      紫英只觉背后剑匣铮然一声,羲和火光惊现,如流星投入玄霄掌中,点点火红爆开,夜色中美不胜收。他呆然片刻,终于摇摇头,说道:“弟子……我,拜在琼华门下,不过斩妖除魔,从未伤人性命……即使当年昆仑山巅一战,也是……”
      话音未落,颊上微微一暖,竟是面前玄霄一手抚触,那人指尖动作轻柔,淡淡温度自掌心传来,令人心颤。
      “九霄长寒,星河永寂,既然人生不过一场大梦,若不痴狂活过,又有什么意思。”
      他话语淡薄,并不着情绪,紫英只觉男子气息趋近,柔泽发丝轻轻拂在自己面颊之上——玄霄俯身,以冰凉双唇,在他额上沾了一沾。
      ——而他,不知为何,竟并没躲避。
      那一刻,只觉心中平安喜乐,宁静如复归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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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河。”
      冷淡而不失节奏的叩门声,惊醒了仍旧卷着被子团在床上发呆的青年。云天河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一声大叫:“大哥!”赤脚从床上跳下来,却因情绪激动,撞上了客栈房间的桌凳。
      玄霄手上用力,两扇本就没锁的木门应声而开,恰好瞧见云天河狼狈万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由得无奈皱一皱眉。
      “大哥……”青年对自己的慌急模样倒是毫不介意,只是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在房中团团转圈,“这可怎么办?说是要来寻大哥,现在你来了,紫英却还不回来。”
      玄霄一笑:“他不会回来了。”
      云天河大惊:“紫英?!他明明说今早有事告诉我?”
      “……他所说之事,我已知悉。慕容紫英如今已是琼华弃徒,他也不再会回昆仑山。”
      “咦……”
      听了这话,天河脸上显出一丝诧异,然而青年垂头思索了片刻,却灿然一笑,“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大哥的事,他不能再留在琼华派。这也不要紧,虽然紫英可能心里难过,不过是不是什么弟子,他还不是一样会替琼华派做事,横竖也没什么分别。”
      玄霄嘴角露出深深笑意,“你的想法,倒是独特。”
      “是吗?别人常常这么说,我自己可不觉得。”
      云天河挠挠头,“既然紫英和大哥之间没事,我也不担心了,现在很想回青鸾峰看望菱纱。不过,紫英除了琼华派,一向没什么地方可去,大哥,你能不能替我找找他?”
      “哦?”
      “见到他,就说……我一个人,很没意思,赶快回青鸾峰来,像当年一样,大家一起过?”

      ——东海之滨,有一所以渔业为主要营生的小小镇子,名叫即墨。这里因为背靠隐香山、面朝东海,所以很是闭塞,也很是清净,步入镇中,便有一股清新纯朴的滨海气息,扑面而来。
      昔日还是琼华弟子之时,慕容紫英与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一行为玄霄寻找光纪寒图,曾经来到此处,并为当地居民制服了为祸一方的狐仙。如今虽然时光匆匆,人事全非,满头白发的青年缓缓走入小镇,望淳朴乡民嬉笑如常,相比百年之前,竟似乎毫未改变。

      “你……租这铁匠铺子做什么?”
      看着面前容颜如玉气度脱俗的青年人,膀阔腰圆的大汉不禁瞪圆了眼睛。
      紫英从容拱手行礼道:“我是名铸剑师,是来海滨寻找些稀有矿石。因此想要租借这家铺子,用作工房。”
      那人直瞪瞪上下打量他半晌,才皱眉说道:“你……也想做铁匠?”
      紫英一怔,嘴唇微动,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见那人将铸剑视作铁匠的行当,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尚未说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淡淡答腔道:“就是做铁匠,又待如何?”
      青年心中一凛,听出那是玄霄声音,他面前大汉瞪视那名男子半晌,才开口说道:“做这活儿没两膀力气怎成,我看你两人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趁早别乱打主意。什么铸刀铸剑,难道开个私塾教娃娃们念书还养不活你?”
      紫英尚未及阻止,背后横伸过一只修长苍白手掌,握住架在大汉脚下炉上的一根通条,冷冷说道:“这算不算有两膀力气。”
      那粗鲁汉子目瞪口呆,看着面前人两手如揉面条一般将通条弄成一“之”字,一时之间,不禁连话也说不出来。
      玄霄将通条掷在地上,简洁说道:“出价。”
      ——那时,紫英看着被男子弯了几弯的铁器,玄霄手掌碰触过的地方皆有微微熔化又冷却的痕迹,显是那人炙阳诀与凝冰诀的效果,不禁尴尬转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参言。

      两人坚持要这间铁匠铺,固然是紫英认为那间小铺在山海之交,水灵地气所钟,因此要将剑炉安置此处。也因为那里地处边角,清幽宁静。
      慕容紫英并非无故来此,他不告而别云天河,固然是因为玄霄复生,再无顾虑;另一方面,如今被迫脱离琼华,他一身再无牵累,当初舍命飞赴六重天神魔居所,所得逆天垂示,也可着手实施。
      这一举措需羲和望舒双剑之助,青年坐在简陋竹床之上翻阅宗炼留下的铸剑手记,内心怅然。未来日子,他便要与玄霄一同度过,想起那夜男子所说破戒之语,紫英白皙面孔不禁又是一阵烫热,两手攥紧了手中泛黄书本,不知神游何处。
      木板门轻微一响,他惊觉是玄霄归来,刚想收起手记,不防男子动作甚快,玄霄自他身后一手按住书本,淡淡说道:“何必躲藏。”
      他眼睛扫过紫英翻阅的书页,不由微微一笑。
      “宗炼所说不错。双剑原本一对,宿主与之神合,自然心思相互交通吸引——你若对我有所依恋,也不是什么奇异之事。”
      数日来紫英心中回绕的确是那天湖上莫名一吻,他为人本来有些死板拘谨,此时被玄霄轻描淡写一语戳中心事,窘迫万分,登时脸红得如同煮熟虾子,目光也不由自主低垂下去。
      那时情状,青年尽管不知所措,内心一股疑惑仍旧无法抑制,看玄霄淡淡背转身去,终于咬一咬牙,问道:“那么,师叔与夙玉师叔当年合修双剑……又是?”
      玄霄微微诧异,侧头注视青年面庞,半晌方才慢慢开口,语声甚是飘渺。
      “自是谨尊太清掌门教诲,不敢心有杂念。”
      玄霄微沉的声音,在狭窄阴暗的木板房内回荡了片刻,紫英心中似是一下空空荡荡,很是茫然,脑中自然浮现起鬼界轮回台上,那名潇洒男子叹息言道:
      “那时夙玉师妹眼里,可是只有玄霄师兄。只把我当作空气。”

      似是想到人世间缘牵缘错之间许多无奈,浓重阴影笼罩上紫英眼眸,青年摇了摇头,双手扶膝,抬头拘谨言道:“……不管怎样,紫英感激师叔借我羲和之力,铸造青玉梭。”
      玄霄飘然落座,点一点头,“是为医治天河,你又何必说谢。只是,你是否该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告知于我?”
      紫英嘴唇微动,转开视线,低声道:“师叔……仍旧不知?”
      “那天用摄心术,我自你神识之中读取的不过一些碎片而已。”
      青年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抬眸直望玄霄,平静言道:“天河的眼盲,源于逆天行事,因果循环。我曾受衔烛之龙指点,御剑至六重天神魔居所求医治方法。”
      玄霄微微皱眉,“哦?六界之中不论身份如何,妄自泄露天机必定要应劫数。而你所求之人,竟肯教授你逆天的方法。”
      “……他言道,琼华派铸造日月双剑,开启血劫,因此受天之所忌。天河一生厄运,注定与望舒不脱。”
      这样娓娓道来,紫英视线平静投向前方,似是沉溺回忆之中,“想要医治天河眼盲之症,必须于盘龙镇柱顶端开启上通九重天的道路,以望舒羲和破天之力逆转他的命盘。为此需要我以自身承受望舒阴寒之力,即为宿主。”
      青年摇一摇头,唇角忽而流露微笑,望着玄霄说道:“我也是琼华子弟,那人说……这正是因果循环,报应所得,并不算是违背了天道。倘若我因此身死,天河便也算应了劫天命数。”
      玄霄微一扬头,寒俊面容之上显出傲然之色,“……哼,我便知道。这些人只知玩弄机巧,操纵凡人命数,又哪有一个是真心相助。”
      紫英起身,慢慢踱步之窗边,恰恰见到沙鸥飞掠,翼尖划过水面,激起碎浪涟漪,不过片刻,重又归于镜面般平静无痕。他心中一阵欣慰,暗暗想道:无论多么深重的伤痕,终究会随岁月平过——便向这水面一般样子。即使我为此身亡,也不过抛弃此生羁绊再入轮回,而天河身负神龙之息,若眼盲病症医好,等着他的……仍是天高地阔。

      玄霄似乎看透他心事一般,隔了片刻,淡然问道:“当年你不惜代价相助柳梦璃,乃是道义所在;为韩菱纱上卷云台挑战于我,是心念所系。如今你肯为天河搏命,又是因为什么?”
      紫英顿了一顿,白皙指尖轻柔拂过腰间九龙缚丝剑穗,轻轻说道:“他们这样的人,要一世过得真心快活,这样子……茫茫红尘俗世,才令人觉得有值得眷恋的地方。”
      他语声低微,然而其中坚决心意,却是坚如钢铁,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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