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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鸦芙蓉当真吓坏了。
      她还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发过病。王宫以外,还没人知道她有这种隐疾。
      她不想让明夷看到自己如此可怕难看的模样!
      鸦芙蓉只觉得肌肤愈加疼痛难忍,皮肤如同干缩的橘子皮般皴皱下陷,肌肉里却奇痒难耐,犹如千万只小虫在咬啮一般。头晕目眩中,她只想躲开日照,下意识往黑暗清凉的地方逃。眼见左近有个狭小山窟,她想也不想便一头钻入。
      明夷朝她藏身的地方走近,略微踌躇,到底放心不下,提足入内。才行十来步,隐见地上扔着一件衣物。拾起一瞧,竟是鸦芙蓉的蓝色印花衫子。再走两步又见一物,正是姑娘贴身所穿的亵衣。明夷吓了一大跳,脸上立时发热。陡然听见她在洞内大叫道:“流氓!”一块巴掌大小的飞石正中明夷额头。他心中慌张,倒退了两步。
      鸦芙蓉的声音中已可闻惶急啜泣,“无礼!还不出去!”
      明夷既知她现在没穿衣服,慌忙退出。却因怕她有恙,又不肯就此离开,便在洞窟前静静守候。他侧耳凝神细听,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她低低□□了一声,似在强忍痛楚。明夷皱眉询问:“你怎样了?”
      却听她怪道:“咦?你还没走?!”
      “放心不下。”说完这句,又悄无声息。
      她不说话,明夷也不便相扰,两人皆默然。又过了不知多久,地上树影渐渐偏移,日已落下,雀鸟倦归。正默坐之际,忽听鸦芙蓉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些了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已好多了,不过我暂且还不能出去。现在什么时辰了?天色如何?”
      “什么时辰不清楚,不过天色不早。”
      “不用理我,你先回去好了。”
      “不。”
      明夷如此鸡婆,自有道理。苍苍莽林,猛兽如云,一个小姑娘独自藏身山洞,那可太不安全了。他并不晓得鸦芙蓉身怀奇毒,山中猛兽根本近她不得。就算知道,以他的性情也没有丢下一个弱女子孤身在此的道理。
      两人枯坐了半晌,明夷沉声又道:“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鸦芙蓉讥诮道:“你的秘密也不少。”
      他本来想问“你这是什么疾病”,但此话在喉咙口转了两转,终于生生咽下。想她既不说,必是不想叫人知道。反观自己,不想叫人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必她少多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此沉默静处,实在尴尬无趣。鸦芙蓉干咳几声,搭讪道:“咱们总不能就这么闲着,未免太过闷人。不如你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我不会。”
      “胡说,你是文盲吗?”
      “不是。”
      “你不会说话吗?”
      “有。”
      “这就是了,天底下会说话又不是文盲的,都会讲故事。我要你讲个你们秦人的故事给我听。”
      明夷哑然失笑,又听她言辞恳切,便不想拂她兴头,偏头沉吟片刻,道:“好,我讲一个和始皇帝有关的故事。”
      “好好好,我最爱听皇帝家的秘闻八卦了。”
      “大秦始皇帝,姓嬴名政,出了穷兵黩武并吞六国之外,还做了一件大事,你可知是什么?”
      “筑长城?”
      “不错,再考你一考,你知道他修筑长城的目的是为什么吗?”
      鸦芙蓉颇为俏皮得意,笑道:“这难我不住。筑长城乃是位了地域匈奴南下犯境。匈奴人乃游牧,逐水草而居;中原人却自三皇起便行农耕,以稻粮为民生计。因此每至深秋将入隆冬,匈奴水草枯败而中原稻粮收获,匈奴必定大举南犯抢掠边境。而彼时七国竞雄,都在图谋霸业,致使匈奴为患。为一劳永逸护持边关,始皇帝下旨征役民夫,以筑长城。”
      明夷颔首,意颇嘉许,微微一笑,道:“强秦以兵戎立国,所以诸般事业中以军士为贵,民夫最轻,而赋税徭役甚重。长城起于边荒,岭峻山险,其时负重累毙而就道埋骨者不计其数。其中有个男人姓范名喜良,被征召北上,一去经年。他在家乡有位妻室孟姜……”
      “停,这个故事我老早就听过了。不就是孟姜女寻夫未果,哭倒长城的故事吗?我都能背了。”
      明夷以手支颐,念头却转到了别处。他自言自语道:“我一直觉得故事不大对头。若说城墙倒塌还能用地动山崩来解释,那地基中塞满骨骸就完全说不通了。”
      “怎么个说不通?”
      “壁垒筑处皆为险地。人死了尸首只向悬崖深谷下一抛便即了事,岂不比挖土埋葬省时省力得多?”
      鸦芙蓉深以为然,即道:“所以,你说的那个根本就不是正版故事,我在夜郎还听过一个加长版本的孟姜女的故事呢。”
      “喔?”
      那个加长版本的故事里说,孟姜女并没有哭倒长城,而她的夫君范喜良也没有死。”
      “这就合理得多了。”
      “我所听的前半段大抵与原本相近。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孟姜因为山重水远,道路艰辛,还没到达目的地便不幸殁于途中。至于究竟是丧在虎狼口腹,还是别的原因,那就不太清楚了。后面的事端,便要从阿房宫中临近御花园一处叫做谢阳台的地方讲起了。”
      明夷忍不住插嘴,“不对,阿房宫中没有这个地方。”
      “那就是阳谢台?什么?也没有?哎呀!名字不是重点,重点是故事,你到底要不要听?要听就别胡乱打断我。就说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吧,忽然有天夜半,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当时一名侍卫巡夜路过,听那哭声凄怨可哀……”
      明夷又道:“阿房宫中值夜班的守卫至少三五人为一队,不会单人独自行动。”
      鸦芙蓉被他几次插嘴,烦不胜烦,“半夜三更,还不许人家去方便吗?”
      “擅离职守,罪当问斩。当班时便要大小解,也只得解在裤中,这是常识。”
      “你知道这么多,难道你在皇宫里当差不成?”
      “……没有。”
      “没有你又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自己看到过似的!”
      “……我只是,觉得你的故事不合逻辑。”
      很好,你跟他讲鬼故事他跟你谈逻辑;你跟他发脾气,他跟你扮天然呆。还好明夷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会再插嘴了,请她继续说下去。
      “那名军士听到宫中有女子哭泣,以为是哪位思乡心切的宫女,又或是哪位深宫寂寞的妃嫔,幽怨无处排遣,所以暗自啼哭。然而,长夜里这哭声在耳朵里听来,若隐若现,周围凉风刮着后颈,呜——呜——呜——给个害怕的表情嘛,你无动于衷,我好没成就感。”
      他面无表情,肃然道:“嗯,我很害怕。”
      “……于是他便想上前瞧个究竟,而后,这人便失踪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本以为明夷会问“为何失踪”,怎知他却一声不吭。鸦芙蓉无奈,只好自己接下去道:“如此这般,宫中失踪的人数日益增多。屡屡点卯缺勤,自然惊动众人。立时有谣言传出,说有鬼魅伏匿,于夜半时分出外捕人。最后连始皇帝都被惊动了。妖魅出世,自非吉兆,始皇帝便召了一位宫中供职的术士前往以探究竟。那人领旨前往,夜交三鼓,云蔽桂宫,果然怪风吹得树叶频频做响。正在狐疑中,他被屋瓦上掷下的一样东西打中脑壳。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小块人骨。”
      “但听屋顶上有个纤弱声音缓缓道:‘莫要再近前了。你仔细听好,将我的话一五一十告诉那性酷戾心豺狼的皇帝。我乃民女孟姜,特为寻我数年前被征召修筑长城的夫君范喜良,不幸命夭于途。皆因始皇帝一纸诏令,使天下无数夫妇饮恨生离,千万百姓有家难归。孟姜不能寻到夫君,死后怨灵未散,托为精魅,誓乱宫闱,以雪此恨!’”
      “果然,自那之后阿房宫中再无宁日。或是皇子公主无故染疾,迁延不愈;或是宴饮时酒水忽化血水,腥恶扑鼻。甚至有位妃子睡觉时将手裸露被外,第二天一早发现手上肌肉已被吃光,只剩光秃秃的白骨。闹得实在太凶,始皇帝不堪其扰,只好再颁圣旨命人下去搜寻这个孟姜的老公范喜良。”
      “意外的是,此人并没死在重役之下。据回报情况看来,他大概是忍受不了繁重的苦役,所以冒着被鞭死的危险做了逃役。你们强秦对于逃役犯的律法最严苛,真会欺负人。总之画影小像昭告天下后,不久便将他找到,拿入皇宫。那术士将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又告诉他,如能劝退他已死的老婆别再作祟,不仅恩免其罪,还另有封赏。”
      “待到入夜时分,侍卫押了范喜良去到孟姜灵魅现身的所在。他抬头向屋宇上一看,只见高墙顶端笼着团团妖云,翻翻滚滚。执戟的甲士畏缩在后,谁也不敢近前。只有术士勉强壮着胆气,同范喜良走到墙根下,颤声说道:‘范夫人,你的夫君找到了,就在这里。你生前欲见他一面不得,饮恨而亡。现在见过他后,心愿了却,就请安心去那该去的地方吧。’说完后,只听云端里有个女人的声音,语甚凄厉,‘夫君,夫君?当真是你吗?’你上前来,让我看个清楚。”
      “那位范喜良呢,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早吓得面无人色。孟姜又泣道:‘夫君,你我如今虽然阴阳两隔,可到底曾经有过共枕之情。我如今虽化身鬼魅,可我仍是那个替你缝衣纳鞋,侍奉双亲的孟姜呀!你又何必惧怕于我?’范喜良道:‘孟姜呀孟姜,人之生死各有天命,所以生者在阳,逝者在阴。人鬼本在殊途,你又何必过分执念呢?’孟姜听罢,自然十分伤心,便唱起一首两人初识于葫芦架下对唱的民谣小调,言辞凄切,如怨如诉。就连原本瑟瑟发抖的范喜良,听了之后也不禁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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