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井上三尺

4、第 4 章

　　鸦芙蓉与明夷没有过口头的君子协议。他们从来都没有约定过这场恋爱应该谈到什么时候就结束。但她很明白，明夷是不可能像别的少年那样牵着一个少女的手，将她带回家，介绍给父母，并对他们说：“这就是我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那个人，请你们睁只眼闭只眼，马马虎虎成全了我们吧。”
　　她从来不问明夷是秦国哪里人，又千里迢迢跑来夜郎这穷乡僻壤，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一点他守口格外严。）由于他的行为实在过于诡异，有段时间鸦芙蓉甚至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在私下进行着什么不法勾当。明夷予以断然否认，并对她的怀疑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明夷就对她稀奇古怪的想法习惯了。
　　出于十分明显的原因，鸦芙蓉对他自然不能说实话。她从前有过因为公布身份而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的经验。当然，也不是没有知道她真实身份后仍然愿意鼓足勇气留下来的好人。但那样就不是一场她想要的寻寻常常，普普通通的人生经历了。她不能同一个诚惶诚恐的对象谈情说爱。
　　选择明夷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与八卦无缘，且毫无好奇心呢？大概吧。
　　不过，她想错了。
　　有一次，她在回家途中发现，明夷竟暗地里跟踪她。
　　其实，鸦芙蓉本来不可能觉察到他的行动。明夷潜行追踪的能耐，即使在高手云集的大秦咸阳城中，也挑不出几个可堪匹敌的对手。所以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行迹会败露。鸦芙蓉之所以会警觉，是因为蝴蝶的关系。
　　你若在，蝴蝶会振翅的，傻瓜。
　　她曾送过他一串项链。链子本身没什么奇特，是拿草茎捋做三股，搓成绳子，细绳穿过一只极小的银质圆瓶。明夷本嫌此物过于累赘，并不想戴。不过鸦芙蓉谎言哄他说，银瓶尽管无色无味，却内置自炼的药物，有驱逐蚊蝇的奇效。明夷自至夜郎后常为蚊虫所扰，听到这话方才愿意把那链子挂在身上。
　　当然，瓶子里装的不是驱蚊药，不是毒药，更不是□□（虽然诸如此类药房她也搞得到手）。瓶子里装的是一种能使昆虫产生亢奋的信息素。这就好像她在明夷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了个标记，只要两人靠近到一定程度，她粘在发际的一只蝴蝶就会扇动翅膀，她就能轻易察觉他就在附近了。直到数百年后，雷达才问世。数百年前，这种生物雷达的主要用途本不是打仗，而是用于捉奸的。听着够离谱吧？
　　那天，鸦芙蓉同他分手后，见时间尚且早得很，便没直奔王宫，而是兜兜转转，去了中央大城。她逛了十来家小摊，走过卖腌肉山货的铺面，又从卖花女郎手里买了些新鲜水灵的山花。最后去到常去的那家杂货摊称一把糖渍果子干，驻足瞧那卖艺把式瞧出了神。
　　柯洛倮姆的流浪艺人大致分两派，夜郎本地土人长于驯养猛兽，以博一彩。熊豹猞猁，能钻圈跳火、人立为揖，主要是叫中原来的客商看个热闹、尝个新鲜。不过，没有谁的风头可以盖过从秦浪游到夜郎的游方术士。
　　秦帝嬴政极好仙术，这事天下皆闻。凡混在俗世中有些名头的高人，无不为其争相献宝。但其中多数所学，并非真正的长生久视之道，不过炫惑耳目的奇技淫巧罢了。后来西南夷夜郎的柯洛倮姆成为一个繁华热闹的大都市，那些想在咸阳投机却时运不济的方士，便有来此混口饭吃的。
　　百样把戏当中最出名的，必属神异无双的——吞马术。
　　鸦芙蓉真是百看不厌，还曾求母亲在她生日宴时，将吞马术艺人召入宫中表演呢。
　　眼下，方士牵出一匹瘦骨嶙峋的花白马。那马皮色黯淡无光泽，马鬃湿漉漉的搭在脖颈上。双眼浑浊，无精打采，肚腹赘肉松松垮垮。即便不拿来耍把戏，寿限怕也挨不过三年五载。
　　方士冲大家一拱手，挤眉弄眼道：“别看我这位伙计貌不惊人，食量可大着呢！一夜之间，能将大山里成年的野山猪生吞八头。一昼之间，将那方圆百里内的草皮啃个精光。怎么？那位小哥不相信？你哪知我今早起来，人还在长江边上戏水，中午光景便到了北海仙山，将近日暮才来到这里。你问我怎么来的？自然是它带我来的。我钻入这朋友肚子里，让它携我周游天下，有什么难的？”
　　大家哄然大笑，都吹着口哨起哄，嘘他下台。正在兴致盎然时，鸦芙蓉突然觉得，头上的蝴蝶直扑翅膀，扇个不停。她立时转过头，目光向四周一扫。彼时瞧热闹的人甚多，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除了一张张陌生面孔，哪见有明夷的身影？况且，以他的相貌，杂在人群中，最是打眼不过。她还当自己瞎猜疑，便置之不理。
　　不料没过多久，那只活蝶又开始扑扇翅膀。这可绝不会是她多心了。鸦芙蓉心道：他定然来了，躲在暗处。他一路跟到这里，莫非是要查我的底细？
　　她一边琢磨，台上一边表演。不一会儿工夫，花白瘦马便吞了一个西瓜，一张板凳，一条黄狗，还有一个梳辫子的六岁娃娃。那喉咙像不见底似的。一口一个，全不费力。马肚子亦不见肿胀，仍旧平平滑滑。再听一声崩屁，西瓜、黄狗、梳辫子的娃娃全自谷道喷出。黄狗汪汪乱吠，孩子哇哇大哭，观众拍手叫好，钱落如雨。
　　鸦芙蓉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高举手臂，跳起喊道：“大叔！我也想进去瞧瞧，马肚子里是什么模样？”
　　方士见她模样甜美可爱，年纪亦不太大，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以为是当地哪家富户家的小姐，偷跑出来寻乐子，看到忘情，以致失态，于是请她上台。她走到马儿面前，左看右看，伸手想要摸它额头。白马张开口，一口便将她囫囵吞下。
　　明夷当即愕然，人就这般消失不见了？
　　方士哈哈大笑，不等大家有所反应，他上前将一口吞下白马，将赏钱打个大包，化作一缕青烟，散入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