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饮南溪

16、江湖何曾少豪气

　　京城是回不去了，驿站线索一失，让长安有些迷茫。稚嫩的她原以为走到了神武城，就会有意想之中的人来告诉她，接下来如何做。她走到了，却也走掉了。

　　大陈在她的记忆里，只是门中长辈偶有提起的前朝，从他们言语中可以知道，大陈同尚武的大隋不同，大陈它像是江阳喝了陈酿醉倒在桥边过客眼中的明月光，那是一种纯粹的迷烟，让现在的羁旅客们都不愿意醒来。

　　我大陈有万千学士一堂诵文章，我大陈有名伶一笑秦淮河堵，我大陈有剑仙风流一剑挂银河，我大陈有数不尽的诗篇，有数不尽的嬉笑怒骂，一枕黄粱。

　　可我大陈终究亡了啊......

　　那是醉酒后的唐老太爷的意气风华，长安不懂。但是不管因为什么，她心里的家不是大陈，不是蜀中，只是那小小的唐家堡，那片荷花池和那个紫衣少年郎。她的家没了，那让她失去家的人，一定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黑衣少女匿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眼中紫气盎然。

　　那天少女离去后，一路向南走，已到了瓜州地界。少女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用通关文牒进城，而是趁一队入瓜州的镖师行列不注意，混入了一个装有货物的柜子里，等到了瓜州城再溜了出来。

　　随意找了一个偏僻的客栈，长安打开随行包袱。里面放着父亲的千机扇，扇骨由精铁制成，精铁上用刻刀雕出无比精巧的图案，有蛟龙，有麒麟，气象峥嵘。长安没有打开扇子，千机扇开扇香消的典故，无人不知。

　　除去千机扇外，还有唐门不传的秘籍，紫玄录。紫玄录分两部，一部为唐门内功路数，望月心法。一部为唐门暗器外功路数，暗青落雨。长安自小研习望月心法，如今仍是一重境界，并没有人传授她二重心法口诀。如今秘籍尽在她手，她过去求着唐轩要学的武功也在她手里。

　　长安心中下定决心，下一次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她失去的啊，已经比谁都多了。

　　她不想在瓜州耽搁太多时间，暗河势力分布广阔，如今大家长败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花费了一晚时光，她掌握了紫玄录里记载的面皮制法，购买材料后，她首次做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精致面皮。

　　她带上面皮，换了装扮，改头换面的她走在街上，赫然已是一位中年道姑。只是眸中星光不曾变。

　　而此时，山门中的李玄机可是吃尽了苦头。回山后的他便被关进了真武后山中的一处茅屋中，秋水剑也被没收了。每日除了前来送膳的道童，一个活人都见不到。所幸的是，茅屋外有一颗歪脖子树，李玄机每天就会躺在歪脖子树上，想那位姑娘。

　　纪萧在瓜州也呆了快半旬光景，每日除去到风雅书院论学便是在屋内读书。连一向好玩的蔡光耀这几日也没有来叨扰他。

　　果真不能想。一想那个声音就会响起。纪萧哑然失笑。

　　“纪公子，今晚去不去琼葩苑，我保证，只喝酒，不找姑娘。”蔡光耀在门外嚷嚷，江湖气十足。

　　瓜州红楼虽比不得京城繁华，比不得江阳细腻，可也是可圈可点的。瓜州侠气重，不怎么出门的纪萧除了看过一场生死帖的比武外，并没有太过体会到。他也不知道，那一日他登台后，三招两式打的灵寒子求饶的风姿，早在瓜州传遍了。

　　瓜州闺阁里的姑娘家啊，更是对这位听说是谪仙下凡的公子哥心心念念。灵寒子是何许恶人也，将瓜州铁剑门门主张铁山击杀了的角色，却被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打到求饶，传出去怎么传，都是一桩美闻。

　　这些事的传播，哪能少得了蔡光耀。在瓜州那群公子小姐的圈子中，蔡光耀可是说起了无数次。

　　白衣公子哥是谁，开玩笑，京城纪少，家父纪西凉。那一身武艺能差吗，你问好看不好看？我蔡光耀的兄弟，能不好看吗，那是跟神仙一样的好看。你说咋和我是兄弟？纪公子入城的时候，也不看是谁去接的。我和纪萧的关系，那是过命的交情。

　　得了吧，大伙不信。这才有了蔡光耀来约纪萧喝酒一事。喝酒事小，面子是大啊。再说了，纪萧这样的好脾气，肯定不会与他为难的。

　　本抱着不大希望的蔡光耀正准备继续劝说，却听到屋内传出了一声好。惊喜的他揉了揉耳朵，再三确认后，才说着晚点来接的话，开心离去。

　　到了晚上，蔡光耀依约早早的备好车马等在门外。纪萧坐上马车，一路上蔡光耀都在夸赞琼葩苑的好。在瓜州啊，不去琼葩苑喝上那一杯花酒，不去琼葩苑看上那一次剑舞，可以说未曾到过瓜州。

　　瓜州的女子剑舞冠绝天下，刚柔并济，世间美景。

　　马车到了琼葩苑，门口下人迎上来，叫了声蔡公子。看来蔡光耀可是这儿的常客，蔡知州如今不谈，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刻苦读书，一腔抱负之人，教儿如此，纪萧好奇。

　　蔡光耀带着纪萧轻车熟路的转到二楼，从进苑起，周遭男男女女的眼神看得纪萧有些不自在。等进了包厢才发现，里面早已经有男男女女等在里面，都是瓜州豪门之后。

　　见纪萧进门，在座的男女都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敬了一礼。女儿家更是脸上绯红，眉眼含情，盼不得纪公子的目光在自家身上停留片刻。纪萧也是恭敬还礼，最后众人坐定，蔡光耀给众人斟上美酒，一脸的光彩照人。众人更是佩服之至。

　　纪萧不曾饮过酒，面对殷切敬酒，也是不好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辛辣物一入喉，纪萧脸庞一下便红了起来。

　　蔡光耀看出纪萧酒量，更是行起了酒令，连连让纪萧喝酒。瓜州总兵之子，章若云起身敬酒，一身月白长袍，英武非凡，果是有其父有其子。瓜州鲜果富商之女，李兰青豪气之至，三盏连饮，谁说女儿不如男。更有两人饮到兴起，叫了小二端来两个大碗，一碗一碗对饮。纪萧头一次见酒中光景，已是微醺。

　　书中说，放歌须纵酒。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纪萧起身小解。他趁机步出苑外，苑外有湖，湖中映月。有书生携女眷漫步桥上，有侠客抱着酒壶躺街边，不顾手中剑。

　　暖风熏得游人醉。

　　心中决定明日便去解却心底疑惑的纪萧往回走去，不曾想刚入内苑，便被莺莺燕燕围住，这个牵着纪公子的衣袖要灌酒，这个把着纪公子的手臂要弹琴。纪萧慌不择路，不敢原路返回。兜兜转转不知到了何处，身后还有酒后姑娘家的呼唤声。

　　纪萧看着暗处有个暗门，便推门而入，里面是藏酒的酒窖，酒香浓郁。纪萧抬脚避开杂乱放之的酒坛，朝一个木柜里躲去。

　　不曾想，里面有人。

　　木柜狭小，两人几乎脸贴上脸。里面的人也是一惊，看清来人后才神色如常。

　　正是那夜躺于栏杆之上的游侠儿，陆季。

　　纪萧不敢动弹，陆季也不敢，稍一动弹，木柜必然倾倒。

　　“纪公子也来偷酒喝？”陆季开了口。

　　“不，不是。”纪萧未曾与人这么近，面上更是有些尴尬。

　　“嘘。”陆季伸手堵住了纪萧的嘴，陆季这一动弹，两人离得更近了些，几乎身体贴着身体。果不其然，传来了开门声，有姑娘说，人不在这儿。

　　待人走远，纪萧一下退出木柜。木柜里的游侠儿端着酒壶，笑着说道：“我叫陆季，是个游侠，武功不高。”

　　纪萧讷讷地回道：“我叫纪萧，是个文生，武功也不高。”

　　游侠儿可能也没料到这个书呆子的回复这般无趣，一下无话说。过了良久，两人还是对立望着。

　　“喝酒吗”游侠儿问道。

　　“喝。”书生答话。

　　接过游侠儿递过来的一坛酒壶，书生猛灌一口，呛得自己面色潮红。

　　游侠儿哑然失笑，也是端起酒壶猛灌了一大口，开始咳嗽。

　　这木柜里啊，放的酒都是多年陈酿，其烈度不是外边酒水可比。纪萧不认识陆季，陆季却认识纪萧。不过啊，不谈那些个谋划棋局，游侠儿很喜欢这个有一说一的书呆子。第一次见是月下见纪萧沉思，知他心中不解，觉得他这人心思太多，人世间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干嘛要一一去想，让自个儿不快活。

　　第二次见是用玄法看到书呆子登上台比武，虽说是靠着道祖的道法加持，可若是没有道祖一番言语，游侠儿也相信，这位迂腐的公子哥啊，一定会登上台去，去扶他心中的不平事。他开始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可爱，不光剑法可爱，人也可爱。就像从前的时候，游侠儿心中向往的样子。

　　那个老文士来拜托自己，当这个书呆子的护道人，保护这个书呆子的安全。起初他不以为然，这天下之大，一个将军之子，算不得什么。可现在的他，开始觉得这个书呆子啊，好像不一样，像是自己最讨厌又最喜欢的那类人。

　　那类人的结局啊，一向不太好。不过他不一样，他有一个护道人，叫陆季，是一个游侠儿，武功不高，却比这天啊，要高上一点点。

　　“喂，纪萧，你酒没喝完。”

　　“在喝，在喝。”

　　两壶美酒杯中尽，江湖啊，何曾少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