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饮南溪

15、阮郎归

　　斯人走马观花，这一幕，纪萧虽在台下，却也看得真切。

　　好似在下雨，淅淅沥沥。周遭的人在喝彩，在痛骂，有不愤者想报仇，有伤心人哭断肠，好一个百态人间。

　　纪萧回过头，这明暗调中，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下，坐着位小道士。凉亭处像开了天眼，阳光明媚，杨柳依依。一孩童跑来得急，纪萧来不及闪躲，眼看着就要撞上。孩童穿过纪萧的身形，朝前跑去。

　　“你不在人间。”小道士招招手，手中端着一盘葡萄。

　　纪萧走到凉亭，小道士将装有葡萄的盘子递上前去。见纪萧神色，小道士挠了挠头，笑着说：“三教圣人，自成天地，你便是在我这一方天地之中。”

　　纪萧心中疑虑，开口问道：“依阁下所言，阁下一身道门打扮，便是道家真人了。适才张铁山身死之时，为何我能看到他生前回忆？”

　　小道士微笑依旧，说道：“纪公子放心，此间事情我并未动手脚，至于我是谁，以后你自然会知。你能看到生前回忆的本事便是那佛门的往生相，而纪公子身为儒家门生，这门神通还是莫要告知他人，招惹麻烦。”

　　说话间，纪萧额头印记光芒闪烁，如开天眼，那神秘的印记飞出，书声朗朗，一方天地破碎，周围嘈杂声涌起，雨过天晴。

　　小道士大笑，“这是动了真怒啊，我不干预便是，堂堂文圣这般小气，落了下乘。”

　　小道士指尖一点，纪萧腰间佩剑嗡嗡直响。

　　“既然是我道家千年难遇的两仪之子，这一次我便帮你一次，去做你心中想做之事，别管那些个条条规矩。”

　　别管那些个条条规矩。

　　扪心自问，心中有怒气。纪萧如步风中，凌虚踏步，上得台来。一旁的蔡光耀来不及拉住纪萧衣袖，看见纪萧御风而起，嘴巴张得不能更大了。

　　谁说这是个手无缚鸡的公子哥？

　　灵寒子见白衣公子飘然而来，顿时眉头皱起，并未听说铁剑门之中有如此强援，他竟看不出其修为高低。

　　纪公子不悲不喜，开口说话：“你有错再先，于情于理不该杀他。”

　　灵寒子像是听到了笑话，镇定着笑着开口：“生死帖是他铁剑门发予我灵光派，发了帖我接了帖，那生死一事便由不得阁下出头。我想问如果此间死的是我，阁下又是否会为我出头。”

　　纪萧没有犹豫，道：“阁下杀人是已然定好规矩，可张铁山一死，铁剑门岌岌可危，周围势力虎视眈眈，若是树倒猢狲散，此间又何止是杀了一人而已。”

　　灵寒子捧腹大笑：“这位公子你是读书读傻了？铁剑门因此覆灭与我何干，江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之景象。难道这天下不义之事，公子都要管上一管？”

　　云梦令头一次出鞘，剑光熠熠，城东的铁匠铺子是用尽了心血。握剑公子哥长呼一气，道：“我辈读书人行天下，当遇江搭桥，遇山开山，遇不平者扶不平，遇绝境者开生路。”

　　方为儒家仁心。

　　迟则生变，灵寒子不想久待，牡丹花瓣化作两路迅疾射来，白衣公子拿起剑胡乱砍出，花瓣翩翩斩落，化作泥肥。

　　灵寒子眼下一惊，心中自知那花瓣射出是自己全力所为，便是破山上境的武夫都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斩落花瓣。而面前这位公子哥出剑的样子很是奇怪。

　　像是......没有练过剑。

　　纪萧拿剑乱刺，灵寒子滑稽之至，面对这毫无章法的剑招，衣袍被刺破的七七八八，就快要滚下擂台。灵寒子花瓣聚起，又一次使出灵光派引以为傲的灵光幻术，结果左袖袍被一件刺断。

　　哪有这样的剑客！

　　灵寒子闻所未闻，技无可施，只能噗通跪倒，乞伏饶命。而出剑的公子哥讲道理至极，见状便收了剑。忽然间马蹄噔噔，一队骑兵先至，为首的是纪萧在城门处见过的瓜州副总兵周毅伟，骑兵刚到，另一侧又是车马出行，车上坐着知州大人蔡旭。

　　原来纪萧上台的时候，蔡光耀便立马告诉了一旁的护卫此间之事，蔡大人听说后，怕出意外，立马调动人马赶来。

　　纪萧见状，开口道：“蔡大人。”

　　蔡旭未等纪公子吩咐，便说道：“此间之事，下官已然知悉。从今天起，铁剑门上下事务由知州府盯着，张小姐若有事不决，知州府必定全力解决。而此间一事就算了了，以后的恩怨清算，就由你们各人裁定。”

　　纪萧身无功名，蔡旭自称下官，不合规矩。官府护荫江湖势力，为其效力，不合规矩。可那远在京都的纪将军便是规矩啊。

　　蔡知州苦笑。

　　既然官府已然出面，看热闹的人群四下散去，灵光派的人扶起灵寒子也是告辞离去。铁剑门的弟子们收拾好门主尸首，张云朵脸有泪痕，对着纪萧鞠了一躬，女子的肩膀虽然稚嫩，但又何不能挑起那未来光景。

　　无人知晓她的手臂为何而断，无人知道此刻她心中所想。腥风血雨的江湖，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没有人愿意记住太久，也没有人愿意记录成书。泱泱众生，如过江之虾米，谁又不被波涛淹没。

　　可是纪萧记得，纪萧知道。门中读书已十载，一朝问尽不平事。纪萧不知道的是，功德林深处那块有着他名字的石碑上剥落了许多石皮，一些字浮然于石上。

　　白衣公子没有继续于蔡光耀同行，他独自往客栈走去。路上，月光淡淡，无风也无雨，读书郎突然想喝酒了。

　　这江湖啊，好像没有他在书中看到的豪气，更没有他在书中看到的风流。

　　就在纪萧回客栈的时候，一辆马车悄悄入了城。马车行至城南的一处宅屋停了下来，宅屋里出来了一位老仆迎接。车夫抬出搁脚的木头台阶，一双秀足踏出，宅屋的老梅树开花了，一枝红梅出墙，被佳人折于手中。

　　佳人走出马车，也不理会老仆，径直走入屋内，屋中早有人在等她。

　　“车马劳顿，苗苗姑娘可以先作休息，再行商量事宜。”说话的人赫然竟是当今太师郭奉孝。

　　“苗苗先祝太师安好，重见天日。”佳人施了个万福，举手投足间，长眸带露，倾国倾城。

　　“好一个重见天日。本就是前朝幽鬼，不敢见日呐。”郭奉孝饮茶，茶水清青。

　　京城花魁苗苗姑娘。琴剑第一，色艺无双。

　　“太师今日见我，是万事俱备了？”苗苗姑娘端起茶杯，红唇留印。

　　“东风倒是不欠，欠姑娘这缕春风。”

　　自古春风最杀人呐。

　　密谈不久，一人车马回京都，一人车马下江阳。既已入棋局，无处敢安身。

　　神武京城，破烂游侠儿御风而起，转瞬之间，四人便到了京都之外。游侠儿气急败坏，口吐芬芳。

　　“亏，实在是亏。今儿个打了暗河的大家长，以后在江湖上怕是处处有暗箭了。救的人看着也傻，一个像呆头鹅，一个像小白兔，还有一个老黄牛。”

　　游侠儿咬牙切齿。要不是欠了道老祖一个人情，自个儿指不定在哪逍遥快活呢。陆季像是看见了纪萧的蹩脚剑法，哈哈一笑：“这剑术，纪公子师出名门呐。”

　　黑衣少女起身离去，李玄机想要追上被一旁的师父拉住。雷同道人朝着玄机摇了摇头，转身对着陆季鞠上一躬。

　　“道老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叫什么有一说一万事归一......太绕了，后面一句我给忘了。”游侠儿抠了抠脑袋，有些抱歉，随后便乘风离去。

　　无情有情太上忘情。

　　雷同道人心下了然，玄机一事，乃道家千年之谋算，不可误。世间万事皆可修道，然成道者，这百年天下，唯有莲花君一人可称道祖。

　　百年之前，飞身证道者，皆是太上忘情道。忘情方可成道。

　　而李玄机命卦之中，有桃花之劫。

　　雷同道人心中担忧，便是算上千卦万卦，桃花之劫不可解。

　　他回头问道：“玄机，对于那姑娘......”

　　雷同道人倏而愣住，这小子眼神痴痴看着少女的背影。

　　“玄机，你对于那姑娘......”

　　“喜欢，很喜欢。师父，你不是问我以后要修什么道吗，我今天知道了。我以后啊，就修这有情道。”

　　有情道，几人成道。

　　“可是......”雷同道人欲言又止。李玄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执拗得很，若是真遇上喜欢的人，便是道老祖也拉不回来吧。

　　李玄机没听见师父的可是，朝少女走的方向大喊：“唐长安，路上小心。若是有危险，记得默念李玄机快来救我！心诚则灵！”

　　远远的传来一句：“李鲜鸡，你要不要脸！”

　　哈哈。李玄机很开心。秋水，咱们回山。

　　少年御剑而起，清风拂过，发髻飘动。

　　“雷师父，愣着干啥，回山啦。”

　　雷同道人一声苦笑，哪来的那么多道可道。这样的李玄机，才是他熟悉的李玄机啊。若是真的有日劫数来临，我真武山一山当之，便是要与这天意，讲上一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