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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境旧事 ...

  •   钟吾一行到达山门的时候已是申时。

      山门外的道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人一眼,没能认出是哪门哪派,但仍是恭敬行礼道:“居士可有濯剑帖?”

      竹染拿出帖子递给他,玄色的帖子上草书两个金字:濯剑,下有暗红色的底纹绘成一柄长剑。

      那道人接过帖子后又细细打量了几人一番,又行了一个大礼,请钟吾进去。

      道人一路上一言不发,只在前面引路,约莫一柱香时间后,一个青砖小院,在竹林深处显露出来,楠木匾随意地挂在门上,上书三字,竹喧院。

      竹染与道人互礼别过,钟吾看着院名低笑。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仅仅“竹喧”二字,便道尽了至一教的出世与入世,有些意思。

      ……

      钟吾一行在竹喧院刚一安顿好,沈霖就拉着竹染看他的小蝌蚪。钟吾顺便给她说起了下午的事情。

      “所以您和一群江湖人说,他们目无王法?”

      钟吾默然,原来是这个原因……

      “姑娘您自幼就生活在规矩法令之中,可江湖人快意恩仇,手起刀落又怎会讲法度?

      荆楚盟庄绍钧是个狠角色,不会像他三妹这般没眼力。追忆是大宛马,笒隋先前虽不曾出世但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您一言一行又不是草莽做派,庄绍钧收下您的玉佩,怕是起了疑。”

      “你我本就非江湖人,就像你说的,我自小就浸染在规矩中,也装不来狂放做派。

      这又如何?没人规定濯剑大会只有江湖人才能参加。至于荆楚盟,怕是我对他们兴趣更多些。”

      沈霖他正趴在床上逗弄蝌蚪。

      钟吾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竹染,“今天庄青岚看到霖儿很是惊讶,庄绍钧也神色有异,我想,他们定是见过与霖儿相像之人。”

      “可是小少爷还小五官尚未长开,就算是和沈屯骑,也要站在一起才能看出是父子。更何况丑的人是各有各的丑法,好看的人都是一样耀眼啊。”

      竹染这美丑的观念让钟吾难以反驳,“……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猜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让人注意到了。比如说,霖儿的眼睛。”钟吾顿了顿,说道:“蓝色的眼睛如今虽然罕见,但多年以前在北境却并不稀奇。”

      “柔然人没有蓝瞳的啊。”竹染有些不懂。

      沈霖的母亲图兰朵就是柔然人,五官较魏人更为立体,但眼睛是褐色的,不仔细看同魏人无甚分别。

      “柔然人不是蓝瞳,可是酋安人是。”

      “酋安?酋安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被灭国了么?”竹染有些惊诧。

      先帝魏文帝好大喜功,升平十八年酋安犯魏,先帝竟听信阉党谗言亲征北境,让大太监赵贤任司马,结果西河之变惨败,竟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两将军殉国,先帝被俘。

      后来长公主的驸马修霁请命北伐,立下军令状,不迎回先帝势不还朝。也正是此役,重创酋安,修霁迎回先帝,一战成名,朝堂之上也随之大洗牌。第二年北方的柔然就趁势灭了酋安。

      “酋安虽亡,酋安人不会亡尽。”

      钟吾看向沈霖的目光有些深邃,“知慈的眼睛虽是黑色的,但他身形五官其实并不太像魏人。霖儿是他的儿子,眼睛既是蓝色的,那知慈很可能是酋安人的后代。庄绍钧他们应当也认识蓝瞳的人,况且他们这般惊讶,定是不知蓝瞳是酋安人的特征,则那人也是以魏人自居,或者说也是魏人与酋安人的后代。”

      “那他会和小少爷有关系么?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不知道,但总归是条线索。

      酋安亡于永平元年,至今已经二十五年了,柔然素喜杀戮,西河之变后酋安又为我大魏所不容,想来遗民也不会太多。”

      竹染了然,离席准备去置办赔偿用的马和花软缎,却猛然顿住,“所以姑娘,沈屯骑是酋安遗民?”

      钟吾明白她的意思,酋安的亡国,修家军可谓是主要推手。一个酋安遗民于大魏从伍,在与他或有破国亡家之仇的修家军中蛰伏近十年,甚至官居屯骑校尉,与主帅同袍同泽,偕作偕行,生死与共,是何等的可怕。

      但这个遗民是沈知慈。

      “瞎想什么呢。我十五岁便认识知慈了,从他成亲,生子,擢升,到战死。我肯把后背留给他,他愿把遗孤托给我。这些都与父辈无关,与家国无关。”钟吾目光有些悲怆,“何况他也是我大魏儿郎。为我大魏百姓生而舍己,死不还家……”

      竹染也有些感慨,忆起了那个身影,手持银枪,鲜衣怒马,立在朔方城外,挥斥方遒。

      屋内一片寂静。

      “天要黑了,去准备吧。”良久后,竹染听到钟吾的声音,似有些疲倦。

      昏暗的房间没有掌灯,竹染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得俯身退下。

      沈霖到底是个小孩子,赶了一天路,累的倒在了榻上,睡着了,手还死死环住他的宝贝坛子。钟吾起身将他们分开,把他抱到床上,掖好被子。

      他闭上眼的样子其实很像他父亲。

      钟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知慈,是在她的及笄礼上。

      太宁四年的朔方城还是战区,北境军驻扎在大魏最北边的上郡,那时钟吾还不习惯北境的风沙,上郡也没有那么多夫人小姐成日里无所事事地举办宴会,便很少出门。

      仲夏五月,北境没有樱桃与荷花,只有战争和风沙。

      但修将军还是要给自己的独女大办一场及笄礼,虽然钟吾觉得没有必要。

      从她十三岁起就不再想要过生辰,可她清楚,她的生辰是父母亲的寄托,她的及笄礼也将成为北境军的狂欢日,连绵的战事、杀戮已经让大家麻木,大家急需一个放肆发泄的机会,去记住生的美妙。

      其实钟吾是喜欢北境的,这里和京城一点都不一样。

      修霁举家离京镇守北境的时候,京城里稍微能叫上点名号的官宦和世家都来送了。不仅是因为修霁的兵权与身份,更是因为新帝的荣宠。

      世家小姐也来了一堆,钟吾交好的、熟识的、甚至是名字都叫不出的,海棠含露的哭作一团。

      无论虚情与假意,意外是肯定的——没人会想到她也会跟着去北境。手握重兵的大将出征,按理子女家眷总有人要留在京城为质的,何况她年前刚由圣上赐婚,原本半年后就要嫁给右相嫡次子了。

      不少小姐甚至幸灾乐祸,她怕是魔怔了才舍了京城的繁华跑到危险重重的蛮夷之地,而且谁知道战争要打几年,万一四五年后她才能回来,那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勋贵之家又怎样?是郡主又能怎样?

      右相权势滔天,徐家公子便是公主也能尚得,何况一个郡主,又怎会一年年的等她?

      钟吾当时是不想在留在京城了。

      母亲说,她是大魏的大长公主,是宋国公府正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夫人,享受着百姓的所没有的荣华就应当承担她应当的责任,庇护她的子民。

      但钟吾更是因为厌恶了这个京城。

      这几年以来的京城似乎不是她生长了十余年的地方,又或是她从来不懂这个京城。

      世人都道圣上用人不疑,圣上荣宠送国公府,可有谁还记得,宋国公府不是没留质子,恰恰相反,这份信任是国公府的世子以自己的性命为质换回来的……

      钟吾来了北境,只随身带了一把剑。

      沈知慈跟着宋校尉进来贺礼时,钟吾就靠在池塘边的玉几上,擦着她的剑。

      因是战时,元帅府除了大长公主和当日行笄礼的钟吾外又没有其他女眷,各个贺喜的将领也就没有顾忌规矩,随意出入内院,沾点喜气。

      饶是这样,也没人会想到上午还华服加身,端庄娴静的贵族少女此刻却除了一身的饰物,只着一件直裾,坐在池边擦一柄剑。

      钟吾第一眼见沈知慈就心生好感,他站在柳树下,一双丹凤眼望向她手中的笒隋剑。

      她想,如果哥哥还在,是不是比他要伟岸。

      钟吾见他盯着自己的剑便主动掷给他。

      一个像她哥哥的人在她生辰这天出现,想看她哥哥送她的剑——这大概就是冥冥天意吧。

      竹染从外面进来,竟看到自家姑娘在小少爷床前发呆。不过只是一瞬,钟吾的目光便清明起来。

      钟吾:“办好了?”

      竹染:“诺。”

      钟吾看一眼天色,道:“趁霖儿还在睡,我们早去早回。”

      竹染却有些担心:“只留小少爷一个人在?奴婢留下吧。”

      钟吾对她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这里是至一教不是荒郊野外,霖儿又不是却邪,人人都想抢。何况,你打算让我去抱那几匹布?”

      竹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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