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听说老身失忆了》华嫚

44、阔气的顾晚行

　　这一夜的武安侯府注定了许多人不得好眠，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夜还是过去了。

　　新的一天又到来了，睡醒了的顾晚行再次睁开眼，眼前没有了盛老侯爷的身影，直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心里再次哀叹她还是没有恢复的记忆，只是这一次再没喊出声来了，而是喊了外面的人进来，侍候她梳洗更衣。

　　还没等梨嬷嬷帮她捯饬完毕，就有小丫头进来说盛庆敏已经到了世安院，等着见顾晚行。

　　顾晚行道：“就只有他一人在等着吗？”

　　梨嬷嬷笑着回话：“昨儿五爷也是吓坏了，十分自责是自己拉了您出门吹了风，才害得您风寒复发。尽管老奴去传达了老太君的话，让他宽心，但是五爷依旧很自责，今儿早早来，怕就是过来请罪的。”

　　顾晚行道：“小小风寒算什么，他这是多虑了，待会我再说说他。”

　　梨嬷嬷道：“我的老太君哟，您这身体可不能马虎，您当日也是小小的风寒侵体，也说是小事，结果到了后面，越来越严重，您都昏迷了好几天，待到您再醒来，就把几十年的日子忘了一干二净了。”

　　听了梨嬷嬷的话，顾晚行微微一笑，心里又想起了昨晚盛老侯爷急病乱投医的样子，把风寒当作了恢复记忆的一个关键点。

　　她真的要被这个逗乐死了。

　　想到此联到彼岸，顾晚行想到自己昨晚貌似还没跟他说明白呢，“咦，对了，盛老侯爷去哪了？”

　　他昨晚不是又坐在她床边看她睡觉了吧。

　　果然，梨嬷嬷的话没让顾晚行失望，“老侯爷守了您许久，天快亮的时候才出去了，此时应该在他书房里。老太君，您找老侯爷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晚行听到盛老侯爷是到了别处去，估计着应该是在休息吧，于是摇摇头，“没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呢？再事儿也比不过睡觉的事大。算了，她再找别的机会说吧。

　　待到顾晚行整理完毕，看着镜子里日渐熟悉的自己，不由得撇撇嘴，谁人都喜欢更年少的，自己年少的小脸蛋也不例外，现在这脸熟悉归熟悉，但是喜不喜欢得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要走出卧室，顾晚行又回头来，指着那个帐子，道：“把那个帐子换了，换个素气一些的上去。”

　　老人才睁眼闭眼都想着子孙满堂，多福多寿，顾晚行觉得自己还年轻，不用太想这些。

　　顾晚行出去见盛庆敏，此时的盛庆敏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半点不敢随便动弹。瞧见顾晚行进来了，立马站了起来，叫了声“母亲”。

　　顾晚行看见盛庆敏眼底的乌青比昨天看到的更严重，打趣道：“你瞧你多亏啊，我们两人一块儿出去的，我虽然得了点小风寒，但是还是睡得好好的。倒是你，眼底发黑了的样子，这一夜都没睡好吧。”

　　盛庆敏道：“孩儿心里忏愧，出门一趟就害得母亲发了病，都是孩儿的不是，今日特地过来向母亲请罪。”

　　顾晚行大气的上前拍了拍盛庆敏的肩膀，道：“你别这样啊，我们昨天不是逛得很开心吗？我从来就没有过这么恣意的出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体验，我还得感谢你呢。”

　　顾晚行完全一副咱们哥俩好啊的模样，盛庆敏的心里还是有愧疚满满，但是嘴角却不自主的往上扬了扬，然在再也压不住了。

　　等到盛老侯爷再次过来找老妻的时候，就看见昨晚半夜还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的两人，此时正兴致勃勃的数着昨天的战利品，本来病的那个人满面红光，本来青白着脸的那个人满脸放光，只是眼底的乌青还是很明显。

　　盛庆敏笑道：“母亲，这种一次分这么多东西的感觉很不错啊，孩儿也得谢谢你。”

　　顾晚行用力的点点头，道：“你不知道，我祖父这人最是拘泥，年年我生日，他都是送他认为好的东西，因为他就认为在重要的日子里，送礼物是一件很慎重的事，绝对要合适场合，在这天凭自己的心头喜好而送，那是大忌！”

　　盛庆敏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

　　顾晚行微微昂着头，回忆了一下，然后道：“我五岁正式启蒙，那时我明明已经有了三百千的书籍，可是我祖父偏偏还要送我三百千，说是以示鼓励。不仅如此，家里每个小孩正式启蒙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三百千，他都要送上三百千说是以示鼓励，说也说不通，拦他也拦不住。”

　　盛庆敏哈哈大笑，然后又追着问，还有吗还有吗。

　　顾晚行道：“有啊，我跟你说啊……”

　　两人嘻嘻哈哈的，顾晚行是刻意想要盛庆敏忘记心中的愧疚，盛庆敏是刻意想要讨顾晚行欢心，于是这两人是一拍即合，气氛炒得火热。

　　盛老侯爷咳嗽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将屋里的人的注意力都拉到自己身上，顾晚行随着看了过来，嘴里的话是停住了，没有爆出她祖父顾老爷子更多的往年旧事。

　　盛庆敏转过身来，行了个礼，道：“父亲。”

　　盛老侯爷慢慢的踱步进去，问：“这是在做什么呢？”

　　桌子上椅子上都摆满了东西，衣裳首饰书籍布料玩具什么的，统统都有，甚至有些盒子已经放到了地面上。

　　顾晚行道：“我之前不是受了小辈们的礼物吗？若是只回送几个小辈也不好，就想着每个人都送一份吧，还有我阿弟他们的，趁着机会也要准备起来。工程是大了些，所以请五郎也来给个意见，这些有我昨天买的东西，也有花梨从库房里拿的。对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喜好，那，你看看这些，可有你瞧得上眼的？”

　　这时候的顾晚行还不知道她昨天送回来的单子都是盛老侯爷签的，走了盛老侯爷自己的私账，这会儿还热情大方的邀请盛老侯爷挑点什么。

　　盛老侯爷也不说破，随意瞧了一眼，昂着头，高傲地道：“都是些俗物，你且送去给别人吧，我用不上。”

　　这话打击了顾晚行的热情，顾晚行暗暗的给了盛老侯爷一个他看不见的白眼，你口中的俗物，那可是我要送出去的礼物，是我的心意好吗。

　　顾晚行决定不理盛老侯爷，扭过头，然后又和盛庆敏闹着笑着，继续选礼物。

　　盛老侯爷在一旁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抿上一小口的茶，目光始终放在了顾晚行身上，至于旁边的那个蠢儿子，盛老侯爷表示是看不上眼的。

　　梨嬷嬷带着两个丫环捧出那套顶级翡翠首饰，问顾晚行要怎么处理。

　　顾晚行道：“我第一眼瞧见这头面就喜欢得紧，不知为什么就想着一定要买下来，虽然是花了不少银子，但是我就是有一种很想买的感觉，好奇怪哦。”

　　旁边的盛老侯爷听了这话，稍稍将目光放在梨嬷嬷手里捧着的那套翡翠首饰上，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这翡翠不错，色浓鲜，地透净，那宝庆楼也算老字号，这翡翠对得起那手艺。”

　　顾晚行点头：“嗯，贵有贵的道理。”

　　盛庆敏笑嘻嘻的凑过来道：“母亲，现在的您太谦虚了，你花了这十几万两银子算什么，你真正阔气的时候，是把人家半个县城的地一口气都买了下来。”

　　顾晚行震惊：“我，我还有这么阔气的时候？”

　　盛庆敏点点头，但是事关重大，顾晚行不是很相信的转过头去看盛老侯爷，这位的话要可信多了。

　　盛老侯爷在顾晚行满满好奇又带着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盛庆敏的话。

　　得到盛老侯爷肯定的答案，顾晚行震惊的捂上自己蹦蹦跳加速的胸口，“天啊，我还真有过这么阔气的时候啊！”

　　盛老侯爷想要补充：“那时，那是事出有因……”

　　但是顾晚行已经是一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样子，盛老侯爷迟疑了一下，也就收回了后面的话。

　　算了，让她激动一下吧，虽然很幼稚。

　　于是顾晚行就带着这种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再瞧瞧那套翡翠首饰，嗯，突然觉得它有点便宜了。

　　顾晚行道：“我现在还想不好拿它做什么，花梨，你先收起来吧。”

　　梨嬷嬷领命，和两个丫环小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到一边，等着待会儿一并入库。

　　顾晚行和盛庆敏继续挑选。

　　处理完武安侯府众人的礼物，就到靖云伯府众人了，这第一个人嘛，顾晚行来选的话，当然是她阿弟了。而这时候，顾晚行的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嗯，我阿弟最近可辛苦了，这礼物可不能马虎。”

　　“嗯，这副虽然不是大家之作，但是这画的景色倒是别致有趣，色彩也宜人，不如就挂在我阿弟的书房里，等他处理公务累了，看几眼缓缓精神。”

　　“呀，这翡翠玉坠好衬我阿弟那天那件苍青色杭缎的衣裳哦，嗯，给他留着。”

　　诸如此类，接连不断。

　　本来毫无兴趣的盛老侯爷也加入，指点了一两句。

　　“我瞧着这个湖石摆件不错，适合放在案面上，瞧着上面这一角的模样，是不是和你方才那副画某处有些惊人相似，不如就把这两件归到一块儿，送给永明吧。”盛老侯爷笑道。

　　顾晚行顺着盛老侯爷指的地方一看，确实如此，于是便高兴的赶紧放到一块儿去。

　　这画与那湖石确实是巧合了，配着一起送是挺不错的。但是盛老侯爷知道，若是靖云伯知道这湖石摆件是他盛华扬挑的，那么他绝对会领悟到其中深刻的含义。

　　湖石多孔穴，盛华扬这是在骂他有眼无珠！

　　不过，在场的人，都没有领悟到盛老侯爷的用苦良心。

　　盛老侯爷笑了笑，只挑了这一件，又坐到一边去，悠悠地看着，似乎毫不介意他之前一件礼物也没有，顾晚行直接把他略了过去。

　　给靖云伯的礼物光是预备就有十几份，等到靖云伯府其他人的时候，顾晚行因为不认识人，又只能照着梨嬷嬷给出的人物名单和大概信息来选。

　　这回倒是不念念有词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顾晚行突然惊叫了一声，大声地道：“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买这套翡翠首饰了！”

　　盛庆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顾晚行。

　　盛老侯爷有些紧张：“阿难，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顾晚行拊掌一笑：“因为我祖母就有一套类似的翡翠小头面，我祖母早就说了，等我及笄的时候，这翡翠小头面是要送给我的。可是后来我不小心把其中的那个发梳摔坏了，不过我祖母没有怪我，还说她会找另一只翡翠发梳代替，到时照样是好好的一副头面，就等着送我。可是三年都过去了，祖母没有找到可以代替的发梳，我也没有找到。而我之前买的那套翡翠首饰，里面的发梳的大小模样和花纹，特别是色线，都有七八分的相似，完全可以组合到一起。”

　　顾晚行转向梨嬷嬷，高兴地道：“花梨，你现在可以把那副头面找出来吗？”

　　梨嬷嬷认真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向顾晚行缓缓的摇摇头，道：“老太君，您的首饰头面虽然多，但是在老奴的记忆里，老太君从靖云伯府带过来的陪嫁中，没有这样一副翡翠小头面。”

　　“你当真记清楚了？”顾晚行不相信，“我祖母说了，是在我及笄的时候，要送给我的。”

　　梨嬷嬷再想了想，道：“是没有的，这点老奴可以肯定。若是老太君还是有疑问，老奴可以让腊梅拿相关的册子过来查查，看看上面的记载。”

　　顾晚行的热情再次被打击，笑容都没了，有点不是很情愿的样子：“那好吧，你们拿册子过来看吧。”

　　梨嬷嬷转身走出了这间刚刚还充满欢笑的房间。

　　顾晚行拿起头面中的那把翡翠发梳，握在手里，满脸的不高兴。

　　盛老侯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阿难，没事。”

　　一旁的盛庆敏道：“母亲，没事，等我手上的银子够了，我再给你买一套翡翠头面，让你换着戴。”

　　先别管盛庆敏有没买了翡翠头面，光是这话，就让顾晚行多了点笑意，但盛庆敏却收获了盛老侯爷的一记白眼。

　　盛庆敏挠挠头，他说错什么了吗？孝顺母亲不是应该的吗？

　　不一会儿，梨嬷嬷便和腊梅带着一本册子进来。

　　梨嬷嬷向顾晚行展示，道：“这便是专门记载老太君有关一整套头面的册子。”

　　顾晚行放下手里的翡翠发梳，把册子拿过来，飞速的翻着，一页一页翻了过去，直到翻完了整本册子，确实没有看到有记载一副她从靖云伯府带过来的翡翠小头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晚行不解，“难不成我打了一个发梳不止，后面还把整套翡翠头面都打碎了？所以祖母才没有送我？”

　　顾晚行望向梨嬷嬷，脸上带着明显的疑问，梨嬷嬷惭愧的低下头，“回老太君的话，这个，这个老奴不记得了。”

　　顾晚行抿了抿嘴，然后对梨嬷嬷道：“没事，这不关你的事，对你来说，这都是过去好多年好多年的事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才过去了三年而已。

　　“没准真的是我不止打碎了一个发梳，连整个头面都被我毁了。”顾晚行故意哈哈笑道。

　　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借口烂极了，但是谁也没有揭穿顾晚行的谎话。

　　盛老侯爷拿过那把翡翠发梳，重新放回那个盒子，对顾晚行道：“你也别太耿耿于怀了，这把发梳你若是单独拿了出来，那这套头面岂不是也少了一个发梳，难不成你又要花一个三年时间去找另一把发梳吗？”

　　“是哦。”顾晚行点点头，“你说的对。”

　　两套头面，却只有一个发梳，那不管给了那方，都有一方是残缺的，除非她又找到另一把发梳。

　　可是现在，即便她找到了另一把发梳，还能找回那一套不在她手里的头面吗？

　　为什么那套头面没有在她手里？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念念着要找到一把合适的发梳？

　　这一刻，顾晚行突然觉得，她以为距离她很近但距离别人很远的十三岁记忆，其实距离她也不算很久。

　　这一刻，她突然对回靖云伯府产生了一些逃避的心理。

　　那里，或许真的不是她要回的靖云伯府。

　　那里，或许她真的回不去了。

　　顾晚行突然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丧气，盛老侯爷示意梨嬷嬷将这套翡翠首饰拿了下去，然后盛庆敏就十分机智十分了然的，拉着顾晚行又是嘻嘻哈哈的继续选给靖云伯府的礼物，语言动作十分夸张，努力再炒热气氛。

　　只可惜，顾晚行的脸上始终多了点忧愁和彷徨，挥之不去。

　　直至中午，这份送礼的工作才算是完成。

　　既然已到中午，盛庆敏自然是留了下来，继早上吃完早饭之后，又在世安院吃了一顿午饭，也有幸两次见识了顾晚行喝药的架势，宛如对待世仇一般的看着那药碗，然后不情不愿的，用尽最快的速度喝下，最后以一颗粽子糖作为结尾。

　　在他还想再留下来吃一顿晚饭的时候，被盛老侯爷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

　　随后，顾晚行坐在花架下的秋千，脚尖抵地，无聊的晃来晃去。

　　盛老侯爷走近，道：“你想要什么时候回靖云伯府一趟，我来安排。”虽然他真的不想去见靖云伯府众人，但是看着老妻始终放不下的样子，他也是可以陪着走一趟的。而在此之前，他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不该出现的人。

　　顾晚行抬头看着盛老侯爷，道：“可是，可是我阿弟不是说他现在没空吗？”

　　盛老侯爷心里又是鄙视了一番妻弟，然后道：“没事，我来安排就可以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嗯。”

　　“那明天可以吗？”

　　“可以。”

　　“明天也可以？”

　　“可以。”

　　顾晚行目光疑惑的看着盛老侯爷，盛老侯爷坦荡荡，任由她打量。

　　“那我阿弟那边怎么办？他可能会走不开。”

　　“户部的事，我会叫人先顶着，没事，户部少了他一个人，不至于就运转不了。”

　　事实上，只要盛老侯爷停止给靖云伯添麻烦，靖云伯明天是可以告假一天的。

　　顾晚行低头想了想，然后道：“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我现在去给靖云伯府下个帖子，给永明说一声，安排安排你明天过去的事。”

　　盛老侯爷转身走开，但是迈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道：“阿难，你风寒还没好全，就别在这里吹风了，回屋里去吧。”

　　顾晚行点点头。

　　盛老侯爷又走了两步，然后听见顾晚行在后面叫他，回过头来，看见顾晚行脸上正露着大大的笑容，纯粹的就像天上的白云，有清风微微吹过。

　　盛老侯爷一下子有点呆了，就像那年初见顾晚行的笑脸一样。

　　顾晚行道：“我觉得你这个人也挺好的。”

　　老妻的笑容还像当年一般，但是他已不是当年的盛华扬，只会远远的看着。

　　盛老侯爷走了几步回去，道：“那你说我哪里好啊？”

　　顾晚行的笑容有点呆住了。

　　呃……

　　盛老侯爷哈哈大笑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