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71、碧林暗影

　　青音提着一篮草药，穿行在修竹如海的碧色中。她所休憩的这一处精舍位于云影宫深处，平日里除了商梓修与步非会隔三差五地前来探望她，其余闲杂人等皆不得靠近。
　　梁申战事已开，她自然是知晓的。但是这些时日，不论是与商梓修对弈，还是与步非闲聊，他二人均是有意无意地对战事避而不谈。青音生性敏感，知道他们是不愿让自己过于担心，所以问了几次无果也就不再多问。
　　然而自前日始，商梓修与步非就不曾来过精舍，青音虽不知前方战况如何，但也隐隐地感到情况许是不妙。她十分担心商梓修与步非的安危，曾试图出宫去寻他二人。不料每次快要走出竹林时，便会兜兜转转地重又走回精舍。
　　她知道这必是商梓修设下的阵法，也曾试过破阵。然而不知怎地，每次动用灵诀法印试图破阵时，体内真气总会无缘无故地散逸开去，整个人也恹恹地提不起劲儿来。于是，便想到了商梓修布阵时必是用了什么法子压制了她的密宗心法。试过几次均是无功而返后，她便索性不再想着出宫去，整日里不是研读医书典籍，便是在山林间采集些草药晒制。
　　青音来到精舍外面的竹廊，廊前一弯清溪流水潺潺，澄澈见底。她将竹篮浸入溪水，动作轻缓地清洗着刚采下的草药。哪知才洗了没多久，一个小小的白影突然从屋内窜了出来，钻入她的怀中。
　　青音被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小雪狐滚成一团埋在她怀中，蓬松的身子瑟瑟发抖，平日里摇来晃去的九条小尾巴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雪球儿？你怎么了……脚上怎么受伤了？”青音放下竹篮，将雪狐抱起，仔细查看它的前爪，发现上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血洞，正在汩汩地流血。
　　她正要起身进屋，不料廊前一扇窗户突然“啪”地打开，如意扑棱着翅膀从屋里飞了出来，正好撞在青音身上。青音一时没抱紧雪狐，失手将它摔在了地上。小雪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缩进一处角落团成一团，墨玉般晶莹的双眸惊惧地盯着如意，似是害怕极了。
　　如意飞上竹廊外的一处树梢，一双金瞳异彩流转，滴溜溜地四下里张望。待得见到缩在角落里的小雪狐，立刻神气活现地抖擞着翎毛，对着它“呀呀”尖叫起来。
　　雪狐听到它的叫声，本就抖成一团的身子更是死命地往角落里蜷缩着，小脑袋藏在蓬松柔软的尾巴里，再也不敢抬头。
　　青音看着如意把雪狐吓成这般模样，玉雪般的容色更显清冷。她严厉地对着如意说道，“如意，雪球儿与你作伴，你却成天捉弄欺负它。它前爪上的那个伤口，可是你啄伤的？”
　　如意本就极通人性，眼下听见青音训斥，便哀哀地叫了两声飞落在她肩头，似孩童般讨好地蹭着她柔腻的脖颈，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地低鸣。
　　平日里，青音对如意向来宠溺，但凡它闯了祸从来不会过多计较，更不会对它有所责罚。然而此时，如意啄伤了雪狐还不知悔改，再加上青音本就因战事心绪不宁，当下一把将它提溜着抓进了屋里。
　　“好生嘱咐你不要调皮，你却从来不听。雪球儿伤的那么重，我得立刻帮它包扎……你且在这笼子里呆着好好悔过，不要妄想飞出来，否则我必然重罚！”
　　青音将挣扎扑腾的如意塞进一只金丝网罩的笼子，落了锁后便往屋外走去。如意看着她的背影直叫唤，哀哀戚戚地好不凄凉，但青音头也不回地走着，看都不看它一眼。
　　竹廊外面，小雪狐轻轻地舔拭着爪上的伤口，在听到如意委屈又凄然的叫声后，它尖尖的小耳朵耸了耸，停下动作呆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音走到它面前，弯腰将它抱在怀中，轻声安抚道，“莫怕！如意被我训斥过了，它不敢再欺负你。我帮你上药，你要乖乖听话。”
　　说着，她一手抱着雪狐，一手提起一个药匣，走至屋外的石凳上坐下。夏日清凉的晨风穿过竹廊，拂动廊下铜铃“叮咚”作响。点点碎金般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发丝上，随她轻柔举动化为婉转流光在衣袂间荡漾。
　　青音抚着雪狐，一边为它包扎伤口，一边低声说道，“雪球儿，那二人倒是想得好，要将我困在此处。我原也不想给他们添乱，若是好好与我说清楚，让我知晓外面情形到底如何，我自然会安心留在这儿。可是，那商梓修便也罢了，就连步非也不愿与我多说。”
　　她有些愠怒地看了看蹲在怀中的小兽，伸指轻点了一下它微凉的鼻尖，“他们倒是能困住我，但又如何困得住如意？明日若再见不到人，我便唤如意化为玄鸟，咱们飞出去寻人！”
　　小雪狐乖巧地听着她说话，先还安安静静地，可一听到她提起如意，突然两眼圆瞪，九条晃晃悠悠的小尾巴也直直地耸立着，动都不敢动了。
　　青音一看它乌溜溜的圆眸里竟开始泛起水光了，立刻呵呵笑着将它抱紧，轻轻抚摸着它的身子，不敢再提“如意”二字。
　　那小雪狐缩在她怀中，被她轻柔地动作抚弄得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正要合上眼睛打个盹儿。突然，它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几杆修竹，警觉地瞪圆了一双墨瞳，向着竹林间的一个暗影尖声叫了起来。
　　青音奇怪地低头，“雪球儿……你怎么了？”
　　小雪狐没有理会她，反而“嗖”地一声向着竹林间蹿了过去。青音连忙起身，正要唤它回来，却见得潇潇翠竹间突然闪出一道灰色的人影，如惊雷急电般迎着雪狐一掌挥去。
　　“雪球儿！”青音心下一惊，手中扣起灵诀，数道晶亮的水光自她指尖弹起，飞速射向那半空中的灰色身影。
　　灰衣人眼见冰刺来袭，偏身闪避的同时挥掌击向咬住他衣角的小兽。然而，小雪狐异常机灵，在掌风还未及身时，便敏捷地一个翻身，刚刚跳落在地上便又向上弹起，狠狠一口咬在那灰衣人的手腕上。
　　灰衣人未曾料及这小兽竟会如此凶猛，闷哼了一声一把将它扯开，甩手扔在了地上。小雪狐哀嚎着滚落于地，一头撞在石凳的脚柱上，再也爬不起来。
　　青音见状，眼神由惊转怒，流墨般的长发随碧衫罗带凌虚飞浮，袖底指尖缕缕莹光炫若明华，映着她如仙的眉目愈发清冷绝俗。
　　“你是何人？”青音看着灰衣人，冷冷喝问。
　　灰衣人与她对视，蒙面的脸上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死死盯着青音，将她上下打量。
　　青音见他不说话，眼眸中冷光一闪而过，袖底数道真气逸出，化作漫天晶丝飞舞缠绕着席卷向灰衣人。
　　灰衣人见她动作似有一瞬怔愣，但很快，他身躯便如疾风掠地般闪避开去。同时，一道寒光随他翻转的身形倏忽闪现，迎着青音手中晶丝的牵引，转瞬间便闪至她面前。
　　青音心中一凛，连忙收回晶丝飞身一旋，避开他软剑攻击后，催化水刃劈向他左肩。
　　灰衣人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接下了她十五招。幽密竹林间，一灰一碧两道人影乍分即合，转折进退，片片翠竹绿叶随他们凌厉地招式对击纷纷飘落。
　　青音长袖一扬，右手水刃飞旋着袭向灰衣人面门。同时，她口中默念灵诀，双掌一分一合间，那半空中的水刃发出一声低鸣，竟一分为二收回她掌中。
　　青音持双刃迎上软剑攻势，灰衣人渐似不耐，手中软剑寒光急闪，招式渐渐变得诡谲阴毒，在又一次逼退了青音后，他突然挥手撒出一片迷离的淡金色粉雾，趁着青音抽身后退的当口向前疾冲，一掌切在她后颈上。
　　青音本能地挥刃格挡，然而一阵奇异的暗香飘入她口鼻中，还未及敛息便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灰衣人看着她晕倒在地，立刻收了软剑走过去。他取出背后的布袋展开，铺平了放在地上。随后，他将青音抱起塞进了那个布袋，扎好了收口以后，便将她背起快速离开了。
　　小雪狐挣扎着从石凳下钻出，看着灰衣人离开的背影厉声尖叫。它匍匐在地上，惶急地蹬着四条小短腿，极为艰难地爬上竹廊。屋内笼子里的如意早就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然而它被青音关在上了灵咒锁的笼子里，根本飞不出去。
　　如意焦急烦躁地在笼子里左冲右突，五彩斑斓的翎毛掉了一地。它正凄厉地哀鸣着，却见一团小小的白影从门口滚了进来。雪球儿趴在地上一步一挪，费力地向着如意爬过去。它被灰衣人伤得极重，早已不能像平日般奔跑。但此时，它眼见青音被掳，竟想到向屋内的如意求助。
　　如意看着雪球儿慢慢爬来，一双金瞳一瞬不瞬，口中“呜呜”地低鸣着，似在催促它快些、再快些。
　　终于，雪球儿爬到了笼子边，它昂首看了一眼如意，便张口向着那灵咒锁咬去。九尾雪狐咬噬力极强，雪球儿虽年幼，但也明白情势危急，自然是下了狠劲儿去咬那把锁。灵咒锁本是一把普通的铁锁，只不过因了青音施的灵咒才能困住幽都玄鸟，此刻被雪球儿死命啃咬，没两下便断裂在地上。
　　如意迫不及待地从笼中钻出，飞在半空中对着雪球儿“呀呀”叫着。似是为了回应它，雪球儿也仰着小脑袋“嗷嗷”叫了起来。如意深深看了一眼雪球儿，便转身飞出了窗口。雪球儿眼看着如意越飞越远，低低地呜咽了两声后，便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