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7、成王败寇

　　这一阵箭雨过后，殿外便又是死寂般的沉默。商梓严和云燕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冲出殿去，只在这内室的方寸之地找了掩蔽之处站定，以防商梓修再次放箭。
　　商梓肃拖着梁灵公的尸体挪到一侧床栏后，便拔下梁灵公身上的一支羽箭。他低头审视手中羽箭，看到箭杆上刻有一个小小的祥云图腾。
　　“骁骑营！”商梓肃失声惊叫，握着羽箭的手不住颤抖，人也似脱了力般瘫软在床栏边。
　　商梓严听闻他的惊叫，心中不由得一沉，他飞快的俯身拾起一根羽箭，凑近了细看，果然看到箭杆上刻有代表了梁国精锐之师，骁骑营的祥云图腾。
　　“二公子！”云燕姬轻声呼喊，同时眸光斜睨，朝着床上的商梓肃努了努嘴。
　　商梓严一时心领神会，扔掉手中箭矢，纵身一跃欺近商梓肃面前，将他一把拎起挡在自己身前。
　　“二弟！你要作甚……”商梓肃浑身无力，被他如人偶般提拎着往前拖去，心中便生出无限的恐慌，只欲挣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商梓严拖着商梓肃来到门前，臂上运力狠命将他向外推去。只听“嘭”一声巨响，商梓肃的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了出去。
　　正在此时，又一阵箭雨倏忽而至，全部准确无误的射落在飞出殿外的商梓肃身上。
　　商梓肃人在半空中，身上万箭齐攒，他手脚挥舞乱抓，痛苦嚎叫了几声，便一下子落在地上殒命当场。
　　趁着商梓肃挡下了这一阵箭雨，商梓严和云燕姬片刻也不敢耽搁，二人步法迅捷，双双自殿内飞身而出，直往殿外雪地上的一抹白色身影攻去。
　　他二人轻身功夫都极为了得，先前又有商梓肃挡下乱箭拖延了些许时间，此时早已一左一右攻向雪地上站立的商梓修。
　　“三弟，父王将紫影剑传给了你，却不知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今日便让二哥领教一番吧！”商梓严说着，手中折扇挥出，直指商梓修右手腕的内关穴。
　　“云阁主，秦某愿领教阁主桃花刺！”一名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黑衣人，手持一杆银枪，自商梓修身后的骁骑营军士中飞奔而出。
　　九尺沥泉，飞魂绝魄。梁国骁骑营将军秦默，手中一杆沥泉枪变化多端，劲气逼人，迎上云燕姬的桃花刺，发出“哧哧”劲响。云燕姬本是和商梓严合作，攻击商梓修下盘，欲将他压制后作为人质冲出重围。
　　然此时，秦默的沥泉枪恰如蛟龙潜海，枪头直刺云燕姬后心。云燕姬不得不收回刺向商梓修右腿的桃花刺，反手上挑，格开来势汹汹的沥泉枪，同时脚下虚晃，柔若无骨的纤腰贴着枪身下滑，在秦默抖枪再刺之际飘飞逸出。
　　云燕姬身轻如云，飘飞若雾，桃粉色的水袖云裾迎风飞扬，随着她灵动纤柔的身姿飘忽闪跃。她自知今日若想逃出生天，就必得将自身武学发挥到极致，否则绝无安然逃脱的可能。故而刚才一见秦默出手，她便施展起凌霄阁最上乘的武学“凤舞九天”全力迎敌。
　　一道红芒乍现疾闪，飞快迎上破空而至的沥泉枪，两股真气一阴一阳凌空交接，“嘭”的一声激起地上霰雪纷扬四溅。云燕姬借着秦默的掌力推送，急急撤身后退，同时避开地上云潮般翻涌升腾的雪粒。
　　她刚才以掌力试探秦默内功深浅，一击之下便觉对方真气骇人。交掌之时，秦默澎湃刚猛的内力如泰山压顶般笼罩她周身。若非她倾尽全力合掌击出，此刻非被对手震伤腑脏不可。
　　“秦将军好俊的功夫！”云燕姬娇声软语，向着秦默妩媚一笑。秦默举目望去，却见她袅娜的身影落在了天清殿的一处飞檐，此时正单足俏立于檐角上。
　　曙光初现，雪色微霁，金色的霞光层层铺展，将天地染成绚丽无比的绝美景致。在无边的霞光云色里，云燕姬一身艳装迎风飘飞，轻盈若舞，那双魅惑众生的水色明眸绕着秦默与他手下的骁骑营将士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与商梓修缠斗的商梓严身上。
　　“二公子，今日梁国高手尽出，纵然你我联手也是毫无胜算。燕姬自知不是秦将军对手，更难敌骁骑营万箭齐发，因此不敢再在将军面前献丑……二公子珍重，燕姬先行一步！”
　　她话音刚落，双袖挥出，晨光下一片桃色迷雾如烟飘渺，轻轻袅袅袭向众人，渐渐散发出迷离缠绵的幽香。
　　骁骑营军士皆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沙场精英，此时一见云燕姬动作，更兼香味古怪，立时人人敛气屏息，以防被迷香迷倒。而云燕姬便趁此空档飞身跃起，在屋檐上几个起落，便如一抹烟云般消失无踪。
　　那商梓严本就不是商梓修的对手，只是自知身处绝境便奋力一搏，倒也在商梓修手下过了几十招。商梓修手中紫影剑矫若游龙，势如惊鸿，几次都差点刺中商梓严身上要穴命脉，却都被他堪堪避过。
　　然此刻，云燕姬见势不妙，弃他而去，秦默见她脱身而逃却也不追赶，反而回身助战商梓修。商梓严应付商梓修一人已是叫苦不迭，若再加上秦默，他绝无可能抵挡二人联手。
　　商梓严心下一时着慌，手上动作便有了凝滞，就在分神间，右臂已被紫影剑刺中。他剧痛之下来不及反应，面门上便被商梓修飞腿扫中。
　　“啊……”商梓严痛呼出声，合身卧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自口鼻不断流出。他正欲奋力起身，颈边却突觉一凉。再抬头时，却见商梓修卓然静立于面前，手中紫影剑正好抵住了他的脖颈。
　　“三……三弟……你听我解释……”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看着商梓修冰寒彻骨的眼神，浑身止不住颤栗起来。
　　“三公子……大王他……大王已宾天了！”一队骁骑营军士自天清殿内飞奔而出，领头一人来至商梓修身前禀告。
　　商梓严听了，身子微微一震。随后，便不顾剑锋抵喉，像条狗一样匍匐着爬到商梓修脚边。
　　他一把扯住商梓修的袍裾，涕泪交流的哭诉道，“三弟啊……二哥一时鬼迷心窍，被那卫国的妖女下了迷药，竟然妄想称王……我，我一个庶人的儿子，能留得一条贱命已是天恩浩荡，怎可能登上梁国的王位？”
　　他一边哭叫着，一边将额头抵着商梓修的足尖。商梓修听着他唱作俱佳的哭喊，峻拔的身形纹丝不动，唇边却慢慢地泛起了一丝笑意。
　　“三弟啊！哦，不是……大王，您就放微臣一条生路吧！微臣自愿为奴，听候大王发落，只求大王饶了微臣一条贱命啊！”商梓严悲戚懊悔的抬起头，乞怜的看着商梓修。商梓修缓缓的将剑收回剑鞘，蹲下身来与商梓严对视。
　　阳光从他身后透射而来，映照得他一袭白衣如云烟染霞，泛着淡淡的金色。商梓严眯了眼，迎着那灼目的光亮向商梓修看去，却见他面若冠玉的脸上似乎有了春风拂柳般的和暖气息。
　　他心中一喜，只觉有了生存的希望，便热切的凑了上去，将怀中藏着的玉玺和兵符拿出，双手捧着呈给了商梓修。
　　商梓修看着那个锦囊，默然不语。少顷，他低低的轻笑起来，“二哥……你以为，玉玺和兵符对我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商梓严闻言，心中一惊。他疑惑不解的看着眼前之人，见他清俊温雅的眸子微微一抬，目光落在身旁垂首恭立的秦默身上。
　　“你……”商梓严看着秦默，一时间心念百转，脑子里无数混乱不堪的想法渐渐清晰明朗起来。他重又与商梓修对视，看到他漆黑如子夜的瞳仁竟似深不见底的渊潭，一瞬间冰寒迫人。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眼前这个看似清瘦文雅的男子，早已在众人不经意间暗暗的布下了一场精彩的棋局。他骗过了太子，骗过了自己，骗过了朝中那么多权臣。
　　他从来都不是只寄情于山水，流连于诗文，对朝政不闻不问，毫无野心的恭顺王子。正好相反，他韬光养晦、步步为营，带着那一丝温和的轻笑，不知不觉间翻覆了天地。
　　秦默是他的人，却假意听命于太子，并在太子想要派出杀手截杀他时，主动请缨前往幽水河，实则却是为他护驾。东宫禁卫也已归顺于他，所以才会一任太子深陷险境而无人入殿相救。
　　“那么仲迟呢？仲迟到底是谁的人……二哥一定是在想这个吧？”商梓修慢慢凑近商梓严耳边，仿若闲聊般低语道。
　　阳光太过刺眼，商梓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似被重锤狠狠的击中了心脏，他往后跌坐在地，捂住胸口不住的喘息。
　　“你……你什么意思？”他咬牙费力的问道，背上冷汗涔涔留下。
　　“二哥是聪明人，难道还会不知我的意思？”商梓修低低的笑，看着商梓严惊恐莫名的脸，继续说道，“仲迟是听了我的指令才接近太子的，所谓的‘碧血云珠’，其实根本就没有毒，却会让服用过的人生出身中剧毒的假象。这一点就连父王和那位云阁主也深信不疑。”
　　商梓严听着，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恍惚着叹道，“是啊，父王以为自己中了毒，来日不多，眼看着太子觊觎王位，蠢蠢欲动，便想好了计策对付他。而你呢？你却在这争夺王权的节骨眼上，远离王都前往云泷山，去找那株‘子夜幽罗草’……哈哈哈……妙啊！真是妙极了！”
　　商梓严狂笑着怒视眼前白衣翩然的男子，再也忍不住胸口翻腾的血气，“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太子先前说，我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他说错了，真正的黄雀不是我，而是你！你才是那个不动声色，以退为进，把我们一个个化为棋子的人！”商梓严说完这句话，便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将商梓修的袍裾和软靴染得猩红一片。
　　“主上……”秦默皱眉，看着地上状如死狗的商梓严，眼中满是不屑与鄙夷。
　　商梓修看都不看自己被血污弄脏的衣袍，他淡笑着俯视地上的商梓严说道，“二哥，你不要觉得遗憾。其实我们俩，包括太子都是一样的，我们弟兄三人，没一个得到父王的信任。普天之下，他唯一相信，唯一爱着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王位。这一点，我比你们看得清楚，正因为我清楚，所以我才赢了这局棋……你明白了吗？”
　　他说完，再也不看商梓严，负手转身离去。旭日灿然，千万道金线穿过云霭，洒落在一地狼藉的白雪上。雪霁天晴，一片炫目金光下，商梓修驻足而立，冷冷说道，“秦默，留他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