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9、枯竹帮主

　　六月末，申军连破大梁韶丘、临姊、暨雍三城，申王衍以为梁境兵力不足忧，乃挥军北上直抵大邺。当此时，梁王蛰居王城不出，遣上将秦默、右将步非迎战申王，皆败，走入大邺城，闭门不出。申军势如破竹，衔尾追击，乃渡城濠。
　　——《胤史?战策》
　　黎明时分，雾霭沉沉的天幕下，无数寒鸦戾叫着在半空中盘旋。大邺城外的濠沟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申、梁两国军士的尸体，引来寒鸦竞相争食。
　　这条护城濠沟水深河宽，遍布暗井机关，实属易守难攻。申军几次渡河皆是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回对岸密林修整，另做打算。
　　此时，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戎装带甲的左威卫骑兵出现在密林中，当先一人手持一面朱雀王旗，迎风猎猎作响，正是此次申王西征的先锋方且。
　　“喂，过来一人……这是攻城之后要插在大邺城头的王旗，好生收着，若是遗失，仔细你的脑袋！”方且沉着脸对一名小跑着上前的军士说道。
　　那名军士恭敬地从他手中接过王旗，连连应诺。方且一甩马镫利落下马，直往申军主营走去。
　　茂衍独自一人端坐于主营内一张阔大的几案后，他的面前摊着一张大邺地势图。这张图，他已研究了整整一晚，却始终没找到突破大邺城防的好法子。
　　方且一进营帐，便对着茂衍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殿下，属下接到王后娘娘自望瑀送来的秘报，请殿下过目！”
　　茂衍一听他提起宇文晴雅，立刻抬头以目光相询，看向方且手中高举的函管。方且会意，立刻将那函管递至茂衍面前。
　　茂衍接过函管，取出其中信笺，当看到信笺上娟秀的字迹时，他深冷的目光明显地掠过一抹柔情。
　　方且看着他的脸色，发现他脸上多日的愁闷早已一扫而空，代之以眉宇间明显的愉悦与轻松。
　　“殿下！娘娘信中，可有永陵君的消息？”方且问道。
　　他原本就对卫国永陵君的心智谋略心生敬佩。经涪泱一战，更是将永陵君奉若神明，即便在申王面前也是毫不掩饰对丰逸的敬仰之意。茂衍对他这种吃里扒外的行径，起初是颇有微词的。但自从与宇文晴雅大婚之后，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每次听到方且提起永陵君，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沉着脸心生不悦，反而是附和着方且，对永陵君大加赞赏。
　　前天夜里，远在王都的宇文王后派人送来了一个锦匣。方且收到后连夜送进了茂衍的营帐。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张完整的大邺地势图，图纸下面还附有一份宇文晴雅的亲笔书信。信中提及那地势图是远在卫国的永陵君派人送来的，宇文晴雅收到以后便连夜转递至申王。
　　方且至今还记得申王看到那封书信时，眼底眉梢满满溢出的柔情蜜意。他自十一岁从军，及至升为涪泱水师主将，追随茂衍整整十八年，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用情至深。
　　“王后在信中告诉我，明日子时，会有一批攻城利器送抵大邺，让我派人及时接应。”茂衍一边脱下身上的披风，一边对着方且说道。
　　方且闻言怔愣了半晌，疑惑地道，“攻城利器？娘娘指的是什么？”
　　茂衍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她与我卖关子，并未明说是何物。只说是永陵君送与我二人的新婚贺礼。”
　　“永陵君？”方且一听，立刻眉头舒展了开来，他上前一步欣喜地道，“难道永陵君又有攻城的好法子了？嘿……那城濠是大邺的天然屏障，还有梁国重兵把守的二十四座吊桥，若想正面强攻，几乎不可能！”
　　茂衍身子向后一仰，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他抬头看着营帐的穹顶，眼底凛凛寒意隐现杀伐。
　　“方且，你可曾听闻‘枯竹帮’？”
　　方且眉心略紧，诧异地道，“殿下何以提起他们？……‘枯竹帮’是梁国的一群花子聚集起来的帮派，常年在梁境各地流窜，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营生。只因这些年的新任帮主纪冕极擅逢源之道，竟能使得‘枯竹帮’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帮派在梁国混的风生水起。”
　　他顿了顿，突然打住了话头，眼中精光一闪，试探着问道，“前些日子听说，‘枯竹帮’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梁王被赶出了大邺，从此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难道……永陵君送来的攻城利器，与‘枯竹帮’有关？”
　　茂衍看着方且并不接话，只是脸上笑意愈发玩味。他起身走至方且面前，伸手按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说道：“图难于其易也，为大于其细也。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大邺城滴水不漏的城防，终究还是有错漏之处。而这错漏在何处，你我不知，梁王亦不知。”
　　“咦？！”方且闻言，两眼圆瞪着看向茂衍，又看了看他捏在手中的信笺，迟疑地道，“殿下这话可把属下绕糊涂了！对战双方皆不知……那还有谁知道？永陵君知道？”
　　“哈哈哈哈……”茂衍看着他一脸雾水的神色，朗声大笑道，“丰逸也不知……但是，他派来了一人，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谁？”
　　“纪冕！”

　　子夜时分，大地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乌云下。远处天际隐隐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间或还有青紫色的闪电穿破浓云劈落下来。大邺城外的濠沟一侧，一批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军士伏低了身子，如长蛇蜿蜒疾步前行。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脚步落地如微雨轻响，行动间不见丝毫紊乱，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百余人的队伍就迅捷有序地行进到了城外一处荒草丛生的矮坡地带。
　　队伍领头的人是方且，他蹲在矮坡一处凸起的土包后面，挥手示意身后的军士留在原地，自己则飞快地奔至城墙外的一个角落里。
　　“方将军！”一个粗哑的声音自墙角传来，黑黝黝的角落里闪出一个矮胖的人影。这人穿着一件葛布大袍，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笠，黑暗中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仿若暗夜里捕食的山猫，令方且对视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凛。
　　“你是……纪帮主？”方且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
　　那矮胖男人正是“枯竹帮”帮主纪冕。他对着方且“嗯”了一声，竟也不向他行礼，只回身向后招了招手。角落里立刻又出现了十来个人，都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行头，一看就知道是“枯竹帮”的花子。
　　这群花子七手八脚的推出了一辆小车，车子上用一块黑布蒙着什么东西，黑暗中看不真切。
　　“小心点！这东西厉害着呢……出了差池要你们狗命！”纪冕压低了声音，对这一帮手下训斥道。
　　那些花子似乎原本就知道车上之物的厉害，此时听了纪冕的话，纷纷慢下手脚，极为小心地从车上搬下来四五个圆滚滚的物什。
　　方且看着他们行动，想起茂衍的叮嘱，不由得凑近了纪冕问道，“纪帮主，殿下命我与你接应后，一切听从你的安排……却不知纪帮主到底打算怎么攻破城门呢？”
　　纪冕闻言嘿嘿冷笑，他转头对着方且低声道，“方将军，我‘枯竹帮’混迹梁国几十年。这梁国任何一座城池，上到宫廷御苑，下到市井勾栏，没有哪一处是我们不知道的。大邺城的城防虽号称铜墙铁壁，但在纪某人看来也不过尔尔！”
　　方且听他说出如此狂妄之言，一时暗自发笑。心道，自梁军退入大邺城，申军几次强渡濠沟欲破城而未果。大邺城门之坚，城池之固，岂是他一个花子头目能明白的。他强忍住想训斥纪冕的冲动，冷着声问道，“哦？那不知纪帮主有何妙计可破此城防呢？”
　　纪冕得意地晃了晃头，伸手一指离二人百余丈开外的一处草丛道，“将军请看！那里是大邺城的一处暗渠，因城内几次改建早已荒废多年，渠内杂草遍布并无积水。咱们只需卸下封住渠口的栏杆，便可经此进入城内。”
　　方且一听，立刻猫着身子走近纪冕所指之处。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他果然看到一处半月形的坑洞隐于墙根底部。那坑洞外面仅以四五根细细的铁条封住，要拆卸下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纪冕慢悠悠地走到方且身边蹲下，一双绿豆似的眼睛眯缝着，故作神秘地道，“等进了城，永陵君嘱我带来的好东西，自可帮助将军攻破城门，将梁军打个措手不及！”
　　方且闻言猛地回头，心中虽是万分欢喜却依然面不改色地道，“是何物？”
　　纪冕对着远处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圆形物什努了努嘴，一字一顿地道，“滚地火雷！”
　　方且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两道浓眉紧紧蹙起，却不知纪冕口中的滚地火雷到底是何物。
　　纪冕看着他脸上神色，极为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当初枯竹帮总舵因开罪了梁王被赶出大邺城，正想撤离到梁境其他分舵，却不料短短数日之内，枯竹帮所有分舵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无法再在梁国立足。他正一筹莫展不知该带着帮众去往何处，却不料接到一名女子送来的信笺，让他去见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就是卫国权倾朝野的永陵君。自此后，他便率领枯竹帮帮众效力于永陵君，成为继凌霄阁之后，永陵君手下又一个隐于暗处的势力。
　　纪冕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了恣意的笑容。此战若能取胜，他必居功至伟。到时不论卫国还是申国，都会对他敬若上宾，而枯竹帮，也必定能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成为九域四国最大的帮派。
　　如此想着，纪冕迫不及待地对着方且一拱手道，“将军，事不宜迟，咱们行动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