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国志》清夜微雪

68、丝蛊惑心

　　建元季夏，申王衍以合元、渠灵两城，以聘於卫。委禽奠雁，玄熏束帛，黄金万斤，珍珠玉石五百车，至洛珨，卫王携永陵君亲迎来使，于韦陀殿设宴。席间，来使递呈迎书，卫王亲允公主即日赴申，以缔两国秦晋之好。
　　——《胤史?申世家》
　　数百盏琉璃彩灯在暮色降临之前，将望瑀王宫内的一处殿宇照耀得仿若人间仙境。华殿接琼宇，凉风熏香醉，接连不断窜入云霄的焰火，将整座望瑀城的彻夜狂欢推向了顶峰。
　　这座殿宇名为“小团月庐”，不论是制式格局、花木栽植，还是殿宇名称，都与静惠公主在卫国的寝宫毫无二致。茂衍在她嫁至申国之前，发万夫之役，历时仅三月便筑此宫殿，以供公主居住。
　　此时，静惠公主宇文晴雅端坐于一张飞凤祥云青玉榻上微微阖目，由着几名宫奴帮她换下沉重繁复的礼服。熠熠生辉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红妆绝艳的容色恍惚得仿若神妃仙子。
　　换下了礼服，晴雅只着一件云丝素衣，斜斜倚靠在榻上，对着跪于她面前的一众宫奴淡声道，“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宫奴们得她指令，异口同声地应了诺，向她行了礼退了出去。晴雅斜睨着榻前铺展于地的牡丹花毯，唇边渐渐漾开一丝冷笑。她单手支颐，美目幽瞳淡映华光，环顾着殿内的摆设，目光最终落在金案上一只曲颈银瓶上。
　　她慵懒起身，轻移了莲步走至案前，纤指沿着银瓶的曲线缓缓下滑，落在瓶身底部一处镌刻的小字上。
　　“寒潭香……呵！终究不是我的桃花酿啊！”她幽幽轻叹，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哀色。
　　她沉思了片刻，伸手取过酒瓶，一线美酒如清泉凝注，倒入杯中。
　　“夫君……可曾喝过我卫国的寒潭香？”她注视着杯中美酒，并不回头。
　　夜色深处，已换作玄色常服的茂衍负手而立，远远遥望着金案边女子妖娆冶艳的背影。
　　晴雅饮下杯中酒，侧眸回顾，朝着茂衍粲然一笑。茂衍看着她绰约的姿容，只觉这满室的光辉一瞬间全都映照在她的身上，随她无声浅笑流连铺陈，漫过一地潋滟红光，直撞进他的心房。
　　“玉儿……”他禁不住低喃，转瞬间却又似回过神来，微微摇了头，向前走去。
　　晴雅独立案前，微笑着看向越走越近的茂衍，明澈如秋水的美目深处，渐渐隐现一丝浅淡的幽蓝。
　　“夫君！”
　　她娇柔垂首，向着茂衍俯身一拜。然而，还未等她低下身子，腰肢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下一刻，男子灼热的呼吸已熨帖在她娇艳的唇间。
　　茂衍阖目叹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她的发、她的眉，她凝脂般微凉的肌肤和身上香甜的气息，令他一瞬间仿若坠入绮丽的梦境，只愿沉醉其中永不醒来。
　　他狂热地吻着她，身躯因兴奋而微微轻颤。晴雅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娇媚嗔笑道，“夫君……妾身……快透不过气了！”
　　茂衍闻言，顿觉自己举止太过孟浪，连忙将她放开，急喘着道，“对不住……晴雅，吓到你了！”
　　晴雅闻言噗嗤一笑，娇羞地扑进茂衍怀里，轻声道，“妾身既已嫁于夫君，又何来对不住？”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茂衍，眸心一点幽蓝晶芒愈发勾人心魄，“不知夫君可愿与妾身共饮一杯‘寒潭香’？”
　　茂衍看着她娇媚的笑颜，欣然道，“本王正有此意！”
　　晴雅闻言，拉着茂衍的手一同在金案前坐下。她端起案上的一只酒杯递至茂衍面前，又取过另一只酒杯斟满。
　　“夫君……饮下这杯酒，妾身预祝夫君梁国之征，所向披靡，凯旋而归！”
　　茂衍闻言挑眉一怔，他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略一思忖道，“晴雅，合元、渠灵虽已拿下，但是出征梁国……还为时过早！”
　　晴雅轻轻将袖一扬，娇声道，“有何过早？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短短数日，夫君连下两城，申军士气何等高涨。您此时不趁势而为，出征梁国，更待何时？”
　　茂衍叹了口气，重又将她搂入怀中，“你有所不知，那梁王商梓修并非等闲之辈。此番能顺利攻占合元、渠灵，且不费兵力，实属突袭迅猛，梁军未有防备。更何况，这两城远离梁境，商梓修鞭长莫及来不及救援也在情理之中。”
　　晴雅轻轻一笑，展袖移步走至他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他脖颈道，“夫君既知那梁王并非等闲之辈，想必夺城弑将之辱，他定是要讨回来的。与其等到梁国战事齐备，不如此刻趁胜攻击，一举拿下梁都大邺。到那时，申国版图将向西绵延两千里，而夫君俾睨天下，称霸九州也近在眼前了。”
　　茂衍无声一笑，迎上身后幽艳灼然的眸光，探询地道，“晴雅，你身为卫国公主，难道就一点都不为母国考虑？”
　　晴雅娇声叹息，柔柔地道，“妾身虽是卫国王女，但今日已嫁入申国，乃申王之妻……自然应事事为夫君考虑，恪尽妇道！”
　　茂衍闻言，深深地看着面前妩媚的艳色，伸手挽起她垂落肩头的发丝，凑近鼻尖轻嗅。她发间清冽的幽香丝丝缕缕沁入他的心魂，令他迷惑，令他沉醉。
　　“晴雅，你到底是谁？”他闭目轻叹，面容隐于灯影深处，模糊地看不真切。
　　晴雅俯身，双手托起茂衍的下颚与他对视，深邃幽冶的眸心突然蓝芒大盛，发出摄人心魄的异彩。她缓缓开口，一丝笑意在唇畔漾开。
　　“我是祁国长公主若玉，你今生最爱的女子。为了我，你愿意踏平梁境所有的城池，将朱雀王旗插上大邺的城头，让那梁国之主商梓修跪拜在你的脚下俯首称臣，是也不是？”
　　茂衍听到她的话，清澈沉敛的眼中渐渐浮起极浓极深的迷惘与疑惑。他微微侧首，仿若梦呓地喃喃道，“若玉……玉儿？你是我的玉儿？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我的玉儿回来了？！”
　　晴雅凑近他唇边，檀口轻启，呵气如兰，“是啊！你的玉儿回来了，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她要看着你攻城略地，一统天下，成为神域九州至高无上的王。茂衍，你可愿意达成她的心愿？”
　　茂衍呆愣地盯着她，眼中最后一丝清明敛去，只余一片混沌的灰暗。他缓缓地又极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愿……只要是玉儿想要的，我都愿意去做！”
　　晴雅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这个已被她的惑心术控制了心神的男人，冷冷一笑，“美人在侧，英雄折腰，纵使一国雄主也逃不过美人关。逸儿果然没有说错，你对那祁国的小丫头已是情根深种。甚好！甚好！如此，本宫才有把握驱策你为我所用。”
　　她说着，突然挥手弹指，一缕冰蓝色的状如丝絮的荧光，倏忽窜入茂衍的左耳中。茂衍浑身一僵，紧接着便如同喝醉了酒一般，伏在金案上昏睡了过去。
　　晴雅冷冷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目中异彩渐渐淡去。她伸手狠狠抹去茂衍残留在她唇上的气息，转身走至妆台前坐下。冷眼瞥过台上一字排开的各色脂粉，她取出一盒胭脂，以指尖轻点唇上。
　　凤眸淡映了煌煌灯影，看向镜中静美的女子。她伸手抚上自己半幅玉容，静默了半晌终于泪流满面。
　　“大王……我曾那么不顾一切地爱着你。为了与你在一起，我不听师父的劝阻，以卫国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嫁与你，心甘情愿做你的侧室夫人。可是你，却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执意要将她带回宫中，还赐号‘灵依夫人’！”
　　她咬牙恨声说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突然，她抬头仰天哭叫道，“为何？你为何要如此折辱我？我堂堂卫国长公主，嫁与你却连个名号都没有。那些下贱的宫奴竟敢直呼我的名讳，称呼我浠夫人。而她呢？乌桑国的贱婢，亡国的流民，竟然敢凌驾于我之上，以‘灵依夫人’的尊号入主琉璎宫！”
　　晴雅尖叫着起身，一把将妆台上的粉盒宝匣扫落于地。而这似乎还不解恨，她又举起台上一只八角玲珑鼎，朝着铜镜狠狠砸去。
　　镜面碎裂的脆响惊动了一众宫人，然而，申王大婚之夜，未得宣召岂能擅自入内。那领头的宫人心急如焚地跪在殿门外，抖着声道：“王后娘娘……恭请圣安！”
　　“滚……谁允你们留在殿外？统统滚开！若再让本宫听到任何声音……杀无赦！”
　　宫人们听着殿内女子歇斯底里的喝骂，惊惧得魂飞魄散，立刻纷纷起身，逃命似地离开了“小团月庐”。
　　晴雅砸累了，也哭累了。她软软地跌坐在牡丹花毯上，微侧了头看向依旧昏睡的茂衍，低泣着一字一顿道，“商衍，我要毁了你的国，更要毁了你和那贱婢的儿子！呵呵呵呵……你们两个都看清楚了，大邺是怎么毁的，商梓修又会怎么死在我手中！而你，茂衍，你为何会与他同名呢？只要一想到你的名字，喊出你的名字，都是这般令人作呕！所以，你也得死！”
　　又是一道耀眼绚烂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星星点点如繁星坠落。晴雅无力地抬头，婆娑泪眼仰望窗外浩瀚的夜空，对着不知名的某处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
　　“阿瑶，我的乖女儿，莫要害怕……等娘亲了结了这一切，便带着你阿爹一同来寻你，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团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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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重写大纲，一边写新章节，手速还慢得似龟爬。真是太酸爽了！